《幽悠鹿鸣》阴摩罗鬼（19）

    微风拂过，时近夏初，满树的梨花飘落，满地的花瓣洁白如雪。
    女子坐在树下，摊开手，一片花瓣落在她的手上。她的目光却落在远处，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听得一声鹿鸣，这才回过头来轻声唤道：“呦呦。”
    小鹿并未理她，只是低头嗅了嗅满地的洁白，接着张口吃下一朵梨花。
    “我这么做，对他们是不是太残忍了？”
    小鹿依旧不理会，只低头专心吃花，但渐渐的白色的花朵变成了一条条黑蛇，渐渐将小鹿整个给缠住，越收越紧。
    “不要！”鹿幽悠感觉到呼吸困难，立刻坐起身，深呼吸，好半天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是做恶梦了，大概是昨晚看到那漫山遍野的蛇群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刻，自然而然就梦到了。梦中被蛇缠住时冰冷的触感还在，让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屋外天已大亮，片刻后门外响起敲门声。
    “幽悠，起来吃包子。”卿聿的声音传来，不等她回答，就听到卿聿离开的脚步声。
    鹿幽悠快速穿戴妥当，梳洗完毕后拿了酒壶出门，果然见到卿聿正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吃着包子，见她出来，浅浅一笑。碎墨站在一旁专注地吃包子，包子太烫，吹了两口气，对鹿幽悠的出现似乎根本没有察觉。
    阳光有些刺眼，看着卿聿的笑容和碎墨的专注，只不过是多了两个人，鹿幽悠却想到了“热闹”这两个字，心里也觉得有些好笑，不过是多了两个人，而且还算不上熟人，为什么会突然联想到这个，只是鹿幽悠已经太久没有体会过热闹的感觉，特别是到这儿之后，她一直都是一个人，都快忘了热闹是什么。
    原本因噩梦而起的阴郁不知怎的就一扫而空，才想露出个笑脸，就记起魏十的事，算了，有求于人的是她，立马摆出自认为最灿烂的笑容看着卿聿。
    “船已经雇好了，明日我们就出海。”卿聿这时已经把手里的包子吃完了，伸了个懒腰说道。
    这么快？鹿幽悠对他的速度感到意外，从昨夜到现在他应该是没时间去雇船的吧？难道是一早就准备好的？好吧，这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既然提到这件事，那正好。
    “卿公子，你看，我跟你一起出海也很危险是吧？海上的情况那么复杂，万一又像上次迷路了，或者遇到大风浪船翻了怎么办？我要是不愿意去，你应该也做不出来强人所难的事，对吧？”
    卿聿似笑非笑地看她：“你想说什么？”
    “只要你能救魏十，我就跟你去。”想了这么久，目前鹿幽悠也就只想出这样一个可以让卿聿救魏十的办法，他既然那么想找到那个白衣琴师，就有可能因为这个而妥协。鹿幽悠也想过了，那日船上的人那么多，就连白烨也在，为什么卿聿偏偏选择带着她一起去？这其中应该还有卿聿没有告诉她的原因。既然如此，不用这点谈条件实在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看着鹿幽悠坚定的目光，卿聿就笑了起来：“是你赌输了，愿赌服输，难道鹿姑娘现在想要不认账？”
    一听到卿聿喊“鹿姑娘”三个字，鹿幽悠就知道他必定是在生气，可是她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示弱。
    “那是你骗我的，你说如果我赢了就不会对魏十动手，可是你本来就杀不了他，那个赌约根本不成立，”真当她好忽悠吗？鹿幽悠说完，双手撑在卿聿面前的桌子上直勾勾地看着他，“所以，要么你救他，我跟你出海，要么你就自己去找那个琴师吧！”
    院子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
    良久，卿聿才问道：“不过是一个鬼而已，你为什么一定要帮他？”
    “不知道，反正我就是想帮他！”
    最终，卿聿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站起身把手伸到鹿幽悠的面前：“酒壶给我。”
    拿过酒壶，他将魏十重新放出来，魏十现在已经醒了，又恢复了人的模样，腹部的伤也没再流血，只是整个人都变成了变透明状，他却浑然未决，只是双眼空洞无神地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对外界的事情不闻不问，就这么怔怔地看着前方，一动不动。
    鹿幽悠虽担心，但是看着魏十这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毕竟没有经历过想魏十那样刻骨铭心的爱情，自己说再多的感同身受也只是在骗人而已。在她的眼里，吴笙这种人连再提起都是浪费口舌。
    倒是卿聿先说了话：“如果你想死，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漫不经心的语气，那笑容看起来也像在说笑。
    鹿幽悠瞪他一眼，紧张地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要他敢动手，她立马就扑过去阻止。
    魏十却没有反应，对自己的生死也毫不在意。
    “或者你想亲手杀了吴姑娘为自己讨个公道？”
    鹿幽悠不解，卿聿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魏十依旧不动，就连提到吴笙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他不会是真的伤心过度，整个人已经变得痴傻了吧？
    卿聿叹口气：“你若自己想死，没人能阻止，只是幽悠救了你，恩也是要报的。”看似无意地说完这句话，卿聿重新坐回去，碎墨已经拿了一本书来，他接过就翻起来，看起来是不打算再理会魏十。
    鹿幽悠没想到卿聿居然这么说，这话题转的也太快了吧？而且说什么报恩，自己好像也没做过什么，昨夜的事她也根本没帮上忙，这恩是哪里来的？现在提起这个又是为了什么？
    院子里安静下来，碎墨站在卿聿身后，卿聿专心看书，鹿幽悠只看着坐在地上的魏十，而魏十依旧双眼茫然地看着前方，偶尔听见翻书的声音，这么一坐就是一整天，鹿幽悠也不打算做生意，一开始还老老实实坐着，时间一长就坐不住了，起身去研究院子里有多少个蚂蚁洞。
    临近黄昏，一直坐在地上的魏十动了动，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朝外走去。
    鹿幽悠不放心，拉着卿聿一起跟在后面，只见魏十的脚步越来越快，一直走到城西的一座小桥下，看着眼前的柳树沉默不语。
    鹿幽悠觉得这里似曾相识，回想起来才发现是在夜明珠的记忆里见过这里。当初魏儒宁就是在这里把夜明珠赠与吴笙的，这里也算是两人定情的地方。
    良久，魏十转身对着卿聿和鹿幽悠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在下身无所长，时日无多，只怕是没有什么能够报答鹿姑娘的恩情了，唯有请鹿姑娘受在下一拜。”语气真诚，说完十分郑重地弯腰作揖。
    做完这些，魏十复又转身，折了一条柳枝在手，接着将柳枝抛入河中，嘴里念道：“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鹿幽悠想起当初定情时，魏十曾念过这首诗的前两句——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忽然有些唏嘘，也许有的事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不会有好的结局。鹿幽悠看着魏十颓丧的背影，心里也有一点不确定，在这之前她认为不论发生什么事，只要活着就好，可如果是一直活在被恋人背叛的情绪里，也不知道对魏十是不是好事。
    “魏儒宁，你恨她吗？想杀她吗？”这已经是卿聿第二次询问现在魏十对吴笙的感情。似乎，他很在意这一点。也许是真的担心魏十找吴笙报仇？
    鹿幽悠很不满卿聿一而再地刺激魏十，一边使眼色一边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何苦在这个时候往别人伤口上撒盐？
    卿聿却只当不见。
    “魏儒宁已死，在下魏十。”
    魏十没有直接回答卿聿的问题。卿聿却像是得到了答案，正要走向魏儒宁，却发现被鹿幽悠拉着，满脸防备的模样，默默地叹了一口气，罢了，如果一开始和鹿幽悠的赌约只是他临时兴起，但是在知道她竟然会使用魂牵术后，带着她一起去找那琴师似乎是很有必要的一件事了，既然如此，如今能缓和一下关系也是件好事。
    你要干什么？
    鹿幽悠一刻都没有放松警惕，就怕卿聿什么时候突然出手。
    “魏十，你还想再留在这世上吗？”
    魏十一怔，随即答道：“在下自然希望能留下帮鹿姑娘打理鹿鸣斋。”
    “我有办法能延缓你体内鬼气的消散速度，只要你不再强行使用力量害人，要彻底消失大概得过百年。”
    鹿幽悠听了比魏十还要激动，连眼睛也有了光彩：“真的？”
    卿聿点头。
    鹿幽悠仔细看他，再看他，嗯，应该不是在骗人，知道卿聿是妥协了，开心起来。这是个好消息，毕竟鹿幽悠是人，对她而言，百年就已经是人的一世，死了也就等同于消失，她从没考虑过还有什么轮回转世，一百年已经足够魏十为自己再活一次，这就足够了。
    “谢谢！”鹿幽悠一边笑一边冲卿聿说道，眼睛弯弯的，就像此时空中升起的那轮弦月，然后转过身就跑去恭喜魏十。
    卿聿看着鹿幽悠开心的就差蹦起来，也勾了嘴角，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对魏十说道：“你要记住今日的话，从此世上只有魏十。”
    魏十听后微微一笑，点头，魏十就是魏十，那些爱恨都是魏儒宁的，与他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