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悠鹿鸣》云中（7）

    鹿幽悠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可是他的思绪却因为她刚才的话无法平静。
    碎墨身上发生的事，再加上对永慕的熟悉感，他心中确实已经隐隐有了些猜测，只是前世的记忆依旧只有那么一星半点，他尚不能完全肯定。
    转头看向一边靠在树下的永慕，他究竟是谁，永慕必然是知晓的，只是从上次的对话看来，永慕大概不愿说。
    不过，应该快了。
    来到无形山下时，天空下着雨，山上云雾缭绕，一切在这雨中都显得虚无缥缈，难以触及。
    时值春日，山路边都开着不知名的野花，在朦胧的烟雨中倒是别有一番景致。
    走到这里前方已经无路可上了，所有弟子纷纷御剑而上。穿过半山腰那一片云雾之后，便是风和日丽的景象，放眼望去整座大山连绵百里，有四座山峰被一群小山峰环绕其中，层峦叠翠，处处悬崖峭壁，景色却不尽相同。
    其中一座漫山桃林，桃花芳菲，灼灼芳华，灵山秀色，空水氤氲。
    一座寒山积翠，山峰峥嵘，横石蹙水，气势磅礴，令人生畏。
    一座山峰光秃秃的，只有看到一堆黄石，寸草不生，弥漫着一股凛冽肃杀之气。
    而最高的那座山峰被皑皑白雪覆盖，堆琼积玉，千里冰封，令人望而生寒。
    “怎么样，我们无形山是不是很美！”希音见鹿幽悠一直瞧着脚下，只当她是没见过如此美景，作为话痨的他自然非常主动地替她一一介绍。
    无形山共有四座大山峰，内门也按照山峰分为四门，漫山桃花林是以宁仙尊的碧华峰，满山积翠的是以正师尊的御泠峰，那座寸草不生的山峰是当年的掌教弗盈仙尊的嶙峋峰，最高的那座主峰就是如今掌教仙尊以清的合沓峰。
    四峰唯有各峰的内门弟子可自由出入，而外门弟子皆住在四峰外的其余小峰上。
    希音见说完后又指着离四座山峰稍远一些的那座小峰说：“你再看那儿，那里就是办金台大会的月华峰，只是太偏远了，平时也没有人会去那里。”
    “你别说话了，好好御剑别把我们摔下去了！”
    鹿幽悠根本没心情欣赏那些风景，她看着脚下只觉得双脚发软，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无形山也未免太高了！她原本就有些畏高，再加上希音的剑只够双脚站立，感觉一不小心随时都有可能摔下去。
    希音却是没想到她会有这种反应，一愣，剑也跟着顿了一顿。
    鹿幽悠吓得脸色一变，哆哆嗦嗦地用毫无气势的声音威胁:“希音，你要是今天把我摔了，咱两没完！”
    最后，众人平稳地落在合沓峰上。
    只见一座殿宇立于冰雪之间，气魄恢弘，门口有一大鼎，青烟袅袅，幽静肃穆，有两只仙鹤立于殿外，闲云野鹤，又多了几分超然世外之感。一块匾额横于殿宇中央，上面写着合沓殿三个金字，那字体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等众人走近，门已经从内推开，两个青衣青裳面容清秀的无形弟子走出来，冲众人一拜：“三位师尊已经等候多时，诸位请进吧。”
    希霜点头，向旁边退开一步，请碎墨先进。
    殿宇之中并没有太多的陈设，空旷之中的显得有些冷清，有一男一女分站两边最末，看穿着打扮应该也是无形山弟子。见到众人进来，两人先是对希霜和希音点点头，看神情，四人应该是极为熟稔的。
    正中有三人，皆是一身青衣，只是发冠上的绣纹不尽相同。
    三人中唯一的女子冠上绣纹为桃花，看起来年逾四十，容貌端庄秀丽，双眸微阖，带着温柔的浅笑，依稀能看出年轻时必是容貌倾城，正是以宁上仙。
    以正上仙的绣纹为祥云，似乎已经年逾古稀，但是鹤发童颜，看起来精神爽利，手中一把拂尘，笑眯眯地看着众人，极是和蔼可亲，让人心生亲近。
    站在三人中央的是掌教上仙以清，他的绣纹为碧水，三人之中，唯有他的衣裳背后还绣着白鹤青烟。
    鹿幽悠为了降低存在感，因此只和竹猗这些小弟子们站在最末一排，进来后便悄悄打量三人，以清原本背对着众人，此时转过身来，却没想到正好和他的目光对上，看得鹿幽悠一愣，连忙收回视线。
    心里却为那一眼有些惊讶，原本听希音他们师尊师尊地叫着，以为这些人必定都是仙风道骨，满头白发，就像以正那样，哪知道以清看起来居然这么年轻。
    以清的外表看上去最多也不过三十，丰神俊朗，剑眉入鬓，地阁方圆，看起来仪表堂堂，完全不像是希音口中的师尊，论起来更像是一位温润君子，周身沉稳内敛之气却又是这个年纪所不具有的，二者合在一起，倒是让人忽略了他的容貌，不知不觉间生出敬畏之心，无人敢因这年轻的容颜而轻视他半分。
    以清带着以宁以正拱了拱手竟是先对碎墨行礼。碎墨抱拳回礼后，他才缓缓上前，状似熟稔地说道：“许久不见，碎墨师兄别来无恙？”
    碎墨点头:“一切无恙，有心。”
    “碎墨师兄何须如此客气，当年你我曾合力击退妖族，想来也快一千年未见。大概情况我已知晓，事关妖族，无形山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今日师兄不如暂时在山内住下，等休整一番后再从长计议。”
    言语之间，显然两人早就相识，并且应该交情不浅。
    碎墨略抱拳，点头道谢。言谈有度，举止有礼，循规蹈矩的模样完全不似平时跟着卿聿时那般，若是不说，还只道是又哪个仙门里的大弟子一般。
    旁边的弟子眼睛都看直了，却不是在意碎墨的言谈举止，在他们看来云中君原该是这个样子，他们惊讶的是以清的话，在他们心中掌教师尊是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仙尊，虽然无形山中向来主张宽和，三位仙尊待人也从不苛责，但他身为掌教，自然不可能像另外两位上仙那样，因此众人对他一直都是又尊敬又畏惧的。
    虽然知道云中君与以清属于同辈，更是当年击退妖族的大功臣，身份地位自然不同，但也是第一次见到师尊以这样的语气同人讲话，都暗自纳罕，连带着心中对云中君的尊敬不觉又多了一分。
    “既然如此，希霜，由你带……”以清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目光停在一处，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竟撇下弟子匆匆走到站在卿聿身后的永慕面前，一脸诧异。
    永慕的眼中却没有太多的情绪，就这么淡淡地看向以清，等着他的下文。
    过了片刻，以清才像是回过神来，正色道：“以宁师姐，以正师兄，还请速速过来与我一起拜见耀灵少君。”
    一片哗然。
    原本站在原地的两位上仙也露出诧异之色：“掌教师弟，可别是……”
    二人虽面有疑色，但在走过来见到永慕之后立刻敛神弯腰作揖，恭敬地跟着以清一起行了大礼：“以清率无形山拜见耀灵少君。”
    三位仙尊这么一拜，其余弟子自然不敢放肆，连忙一起跪下行了大礼。
    神族一向行迹成谜，上一次关于他们的记载就是千年前那场大战，在此之后神族几乎销声匿迹，因此，谁都没有想过会有神族突然出现，并且，还是传说中三位上神之中的那位战神耀灵。可是这个时候不会有人质疑以清会认错人。
    鹿幽悠扯了扯身边跪在地上的竹猗，呆呆地问：“他，他叫小土什么？”
    竹猗瞪大眼睛看着她：“你叫耀灵少君什么？”
    这种情况，绝对不是她听错了，鹿幽悠咽了咽口水，这玩笑，好像开大了！
    殿内乌泱泱地跪了一地，安静得甚至能够听见外面落雪的声音。除了永慕外，只有卿聿和鹿幽悠还站着，三人之中，永慕是无所谓，而卿聿在这之前也多少猜到了他的身份，被以清证实也不算意外，所以唯有鹿幽悠呆滞地盯着他们，傻了。
    两人见她如此，皆露出一抹浅笑。
    其余人都低着头没有机会看见，而唯一能看到的鹿幽悠此刻还没从震惊之中缓过来。
    最后，永慕出声，示意众人起来。
    众人虽然起身，但依旧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全部屏息凝神，眼观鼻鼻观心，有一两个小弟子好奇，也只敢悄悄看一眼永慕的脸，然后立刻垂眸，就怕僭越。
    殿内万籁俱寂。
    “不知耀灵少君此来无形山有何吩咐?”以清作为掌教，自然不敢怠慢，恭敬谨慎地问道。
    “也没什么事，只是恰好遇到碎墨，过来看看。”永慕就显得比较随意了，不过以他的个性，肯这么好好回答，显然也是和以清有些交情的。
    “听闻那场大战后少君身受重伤，不知如今可都恢复了?”
    “当年我受了重伤后魂魄不稳，所以阿姐暂时将我封于轸念石中，再布下四方阵借助天地之灵修补神魂，我也是不久前才醒过来。”永慕对他竟是一点都不隐瞒。
    以清听过之后眉宇微蹙，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面对永慕他也多了一分小心与恭敬，最后却还是决定说出来:“恕以清直言，少君的神魂似乎尚未完全恢复。若是有什么无形山可以帮忙的，还请少君尽管吩咐。”
    以清说得的确没错，永慕知道如今自己的力量只恢复了十之三四，这也是他一开始没有直接表露身份的原因之一，不过见到以清之后他就知道这是瞒不住的，这原本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只是想要查探仙界可能就没有那么方便了，不过转念一想，表露身份后自己想去哪里估计也不会有人敢阻拦，倒也算是有些好处。
    之前他就与卿聿说过，当年有仙族与妖魔两界勾结在一起，所以在希霜提出到无形山时他们都同意了，为的就是方便找出那个内奸。反正当年他重伤的事仙界皆知，思及此，干脆大方承认，说不定当年那个藏在背后的人会按捺不住再次对他出手，于是轻描淡写地说道：“过些日子自然就恢复了。”
    “少君说的是。”即使知道永慕如今的力量远不如当年，却也没人敢轻视他半分。
    寒暄过后，以清见天色不早，让其余小弟子自去休息，自己携四位大弟子亲自给永慕等人带路去客房，算是给足了他们面子。
    希音、希霜还有原本站在殿内的两名弟子原本走在最末，结果才跨过门槛，其中那名女弟子就上前两步叫住了碎墨。
    等前面的人稍稍走开了一点儿距离，她才问道:“云中君，你还记得槐江燕氏的燕晴眉吗？”
    鹿幽悠见碎墨被叫住后就放慢速度跟在后面，再听那女弟子的话，直觉告诉她，有八卦！然后发现希音也是相同的姿势，两人很有默契地落到最后。
    那无形山女弟子原本就生得面若芙蓉，肤如凝脂，打扮得更是恰到好处，无形山的青衣穿在她的身上，更多了几分婀娜多姿，腰间挂着一个鹅黄色小巧的荷包，传来甜甜的花香，她那么娉娉婷婷地站在那里，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看向碎墨，似有期盼，单单纯纯的模样，笑起来娇憨可爱。
    碎墨的表情有些意外，听她这么说于是想了想，然后摇头。显然在他的印象中并没有这么一个名字。
    女子脸上的笑就垮了下来，眼角眉梢都带着委屈的意味，微微嘟嘴:“云中君怎么会忘了呢？你再想一想，槐江燕晴眉。”
    碎墨肯定地摇头:“我与槐江燕氏素无交情，姑娘认错人了。”
    那女子听到之后一脸失望，见碎墨打算离开，情急之下伸手想要把碎墨给拉住，却被避开了。
    碎墨当年与无形山的交情不浅，所以即使心中为这女子突然靠近的举动有些不悦，也不曾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那女子也意识到自己的唐突，立刻把手缩了回去，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