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悠鹿鸣》云中(19)

    唯一的意外大概是和菱原本以为来枯叶峰的只会是个普通的内门弟子,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巧遇到了昆仑大弟子碎墨。当然,这对于和菱而言是好事,只要能得到这个昆仑山大师兄的信任,要找到云中镜也就更加容易了。
    只是不论她怎么缠着碎墨,碎墨始终无动于衷,对待她与别的师弟师妹并无什么不同,她此时妖力尽散,又不能用寐徊术去改变碎墨的记忆让他对她动心,所以她只能叫来罗袂演这一出戏苦肉计,虽说是为了增加碎墨对她的信任,但是其中究竟几分是为了云中镜,几分是为了碎墨这个人,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然后,罗袂拖着烧焦的尾巴飞走了。
    自那以后,和菱就有更多的时间缠着碎墨,碎墨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待她还是一视同仁,但鹿幽悠与他相处的日子也不算短,又作为旁观者,总能从一些小细节上感觉出碎墨对她确实与旁人不同,不过和菱应该是没有察觉到的。
    这日早课过后,碎墨被师妹碎语单独叫了过去,她只比碎墨晚入峰几年,两人年纪相当,容貌灵力皆十分匹配,早就有传言说两人必会结为仙侣。
    和菱看见了心中警铃大作,悄悄跟在两人后边。
    两人一路到了个偏僻的小湖边,碎语这才停下,回身看向碎墨时,脸上带了羞色。
    “碎墨师兄,你可还记得这是何处?”
    碎墨一想,点头笑着应道:“你每次有不顺心的事都会躲到这里来,当初你第一次被师父训斥后,我可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在这里找到你。”
    和菱在一个大石头后面坐下,听到这里撇撇嘴。
    碎语脸上更红,仿佛染上一层红霞,声若蚊蝇:“碎墨师兄,你,你可愿与我结为仙侣?”
    原本她也认为自己与大师兄迟早会结为仙侣,却没想到突然杀出个和菱,这才急着想要表明心迹。
    和菱有些坐不住了,这仙界女子不是最矜持的吗?怎么这碎语如此主动?
    “碎语师妹,我一心只在昆仑,只怕有负师妹好意。”这回倒是没等到和菱站出来,碎墨先婉言拒绝了。他没有真正的亲人,便把整个昆仑的人都视作亲人,自然也一直把碎语当做妹妹。
    “若是一心只在昆仑,那和菱师妹又算什么?”碎语眼中蓄了泪,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和菱自然与你一样。”
    “那为何你从不唤她师妹?”他一直叫她师妹,行事妥帖也极守分寸,然而唯有面对和菱时,他总会有些无可奈何,一开始碎语也认为他是厌烦和菱的,只是因为和菱是师妹,不得不照顾,可这些日下来,分明又不是这样。
    最后碎语没有得到碎墨的答案,失望地离开了。
    碎墨在原地驻足良久,碎语的话让他也有些意外,回过神就径直走到不远处的大石头后,果然看到和菱坐在那里,笑眯眯地用双手托着脸,头上肩上已经积了雪,她却直笑,那模样,看上去竟有几分天真可爱。
    碎墨早知和菱在这里,也知道刚才的话必定被她都听了去:“出来。”
    和菱拍掉身上的雪:“碎墨师兄,那我以后就叫你碎墨好不好?”
    “不好。”碎墨没好气地回答,不想让她太得意。
    “小气!那我继续叫你师兄,你继续叫我‘和菱’如何?”见好就收的道理和菱还是明白的,今日这事算是意料之外的收获,可不能得不偿失了。
    碎墨不答,不答便是默认。
    和菱满意地站起来,走到碎墨跟前又哼哼一声:“不过碎墨师兄,连人家不开心躲在哪里你都知道,还安慰她,也难怪会让碎语师姐误会!”
    碎墨听来也觉得有道理,他也不愿惹师妹伤心,点头:“我往后再安慰她时会注意分寸。”
    和菱却跺了跺脚,重点不在说话的方式上好吗?而是他去找她的这个行为就很容易让人误会!心里憋着一口气,说道:“你就根本就不该来,找,她!”“来找她”三个字她还故意加重了语气。
    见碎墨不说话,看上去有点茫然的样子,和菱顿时有种无力感,他待大家都好,难免以后还会让人误会:“反正,反正以后只有我生气你要来找我,别人生气你就是不能去。”
    “为何?”
    “因为我是‘和菱’,别人是师妹!”
    碎墨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山中的时日过得飞快。
    “碎墨师兄!我听说咱们昆仑有一件仙器叫云中镜,你见过吗?”和菱抱来一捧金台花放在碎墨房间的窗台上,自己坐在旁边屋檐下。
    自从金台花开了,她日日都来送花,有时没有别的事就坐在窗台边和碎墨说话。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她一个人在絮絮叨叨地说,碎墨几乎没有回应,但若是他不愿听,大可以不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和菱趴在窗台上,笑眯眯地看着窗内的人,眼睛笑起来像弯弯的月牙。
    她到玉虚峰这么长时间了,却还是没能打听出云中镜的下落,大家只知道云中镜是昆仑宝物,具体放在哪里却没人知晓,也从没人见过。
    碎墨的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书上,和菱总是对这些仙器感到好奇,时常问他,所以他已经不会觉得奇怪:“没见过。”
    “怎么可能,你可是大师兄!”
    和菱其实有些急的,眼看着一年就快到了,妖君也让罗袂来问过几次,可是哪怕她几乎走遍了整个玉虚峰,都没找到云中镜。
    “即使是大师兄,也会有很多事不知道。”碎墨放下书,见和菱的头发上居然还沾着一片树叶,想必是去摘金台花翻过玄圃的树林时沾上的。伸手将那片叶子拿下来。
    和菱一怔,阳光下她的脸微微发红,以前都是她死皮赖脸地凑到碎墨跟前,这是碎墨第一次主动表示亲近,不是她设计好的,所以哪怕只是稍纵即逝的接触,也让她的心微微一动。
    然后单手捏诀,她的头发上立刻全是树叶,一脸期待地看着碎墨。小眼神又是可怜又是无辜。
    “胡闹!”碎墨转身想要离开。
    作为妖,和菱从来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所以她直接从窗台跳进屋里,抱住碎墨的腰,整个人靠在他的背上。
    “你做什么?还不放手!”碎墨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想要拉开她,结果和菱就像八爪鱼一样,整个人黏在他身上,根本扒拉不开。
    碎墨很快就镇定下来,迅速捏了一诀,和菱一下子就到了屋外,不甘心地嚷道:“碎墨师兄你就承认吧!你明明就对我有情!”
    这下,连窗户都自动关下来,和菱跺跺脚,不甘心地离开了。
    碎墨低头看着地面,那里有几片叶子,应该是刚才和菱抱着他不放时掉下来的,明明用法术就可以清理干净的,他却弯下腰一片一片地捡起来。
    和菱回到自己房间就看到桌上的家书,立刻向昆仑外赶去。
    和菱除了罗袂再没有别的家人,当初就约好,若是有事罗袂就写一封假的家书托人送进昆仑,她就会去事先约好的地方见面。
    不过让和菱没想到的是,这次见她的不是罗袂,而是天毒妖君。
    在看到妖君的时候,和菱的心一沉,竟下意识地想要逃走,不过最后还是略稳了稳心神走过去行礼。
    “云中镜的事如何?”
    “昆仑弟子中无人知道云中镜藏在何处,和菱打算再找机会向湛元师尊打探。”
    “湛元师尊?”天毒妖君意味深长地看向眼前的人。
    和菱自知失言,在昆仑时间久了,竟然当着魔君的面称昆仑掌教湛元为师尊,立刻低头跪下。
    “和菱失言,请君上降罪。”
    天毒妖君又盯着她看了一阵,方才继续说道:“起来。”
    虽然世间盛传妖君心狠手辣,阴毒狡诈,但对待手下,只要能完成他的命令,那他绝对是一个宽容慷慨的君主。
    “和菱,你可知本君对你寄予厚望,有意将妖君之位传与你。”
    “君上?!莫非你将要……”比起将要得到妖君之位的喜悦,和菱更惊讶于天毒妖君这话里面的意思,妖君之位从来没有退位让贤一说,历任妖君都只会在知道自己寿命所剩无几的时候才会去找继任者。天毒妖君这么说,也就意味着他的寿命将尽。
    “六界之中唯有神族不灭,其余五界皆有定数,此乃常事,”天毒妖君看起来倒是十分豁达,“和菱,你到乌满殿多少年了?”
    “禀君上,四百年了。”
    “这四百年来本君时常在想,若是鬼车一族还在,必能助本君成就大事。可惜当年鬼车之祸,本君只来得及保住你和罗袂这一脉。”
    “若非君上出手,我和罗袂早已死于当日,君上的救命之恩,和菱愿以性命报答。”和菱一听,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恩威并施是为上者的手段,天毒妖君很少在她面前提起当年的鬼车之祸,又提出有意传位给她,他从来不是个仁慈的君王,如此厚恩,自然不会不求任何回报。
    “好!本君打算联手魔界一起,攻打仙界,想我妖族忍气吞声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让那些自以为高高在上的仙族也尝尝被赶入绝境的滋味了!”天毒妖君说到这里,笑起来,“和菱,你如今能随意出入昆仑,正好助本君破解昆仑大阵,到时候要取云中镜易如反掌!”
    和菱眼皮一跳,万万没想到妖君竟然会在明知自己寿命无多的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
    可要是魔族攻打昆仑,那些师兄师姐怎么办?师尊怎么办?碎墨又要怎么办?
    和菱并非无情,正相反,作为妖族相比起仙族其实更加大情大性,除了一开始在枯叶峰被欺负之外,进入玉虚峰后所有的师兄师姐都待她很好,湛元掌教对她也是循循善诱,就算是碎语师姐在那次的事情过后也不曾为难她半分,哪怕和菱一开始只把这件事当做一件任务来完成,与大家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她也难免对他们多了几分真心。
    和菱没有别的家人,除了罗袂外,她的族人早在鬼车之祸时就已经全都被杀死了,因此,这些善意让她开始为自己的欺骗感到愧疚。
    如果只是取云中镜还好,她早就打定主意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把云中镜偷走,可现在妖君的意思分明是让她助妖族攻打昆仑,该怎么办?
    天毒妖君久久没等到和菱的回答,目光一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怎么,你不愿意?”
    这话是询问,但和菱知道,自己不可能拒绝,妖君对她有救命之恩,就冲着这一点,她就不能拒绝:“和菱愿意,但是和菱有一事相求。”
    “说!”
    “请君上饶过玉虚峰诸人的性命。就算动手,也请手下留情。”
    “你舍不得杀他们?”
    “是。”
    “贪心于妖而言是好事,不过以你目前的力量并不足以让你如此贪心,”妖君缓缓伸出一根手指,“一人,本君只可以答应你保一人不死。”
    和菱不语,虽然在昆仑的时间不长,但却是她觉得活得最自由和轻松的时间。想到这里她自嘲地笑起来,明明是编织在谎言中的世界,可她却觉得那里面的自己才是真实的。
    “可想好了?”
    和菱对着天毒妖君磕了三个响头:“想好了,妖君让我做任何事都可以,可是这件事不行,要杀要罚和菱都随君上处置。”
    当天夜里,昆仑大阵无端被人破坏,妖族攻上昆仑山。
    和菱是带着一身伤回来的,天毒妖君虽然没有要了她的命,但她也被他打成重伤。
    “别忘了你可是妖,如果昆仑上下知道了真相,你以为他们还会善待于你吗?本君给你三日考虑,只要你破阵,妖君之位仍旧属于你。”
    回想起妖君离开时的话,和菱笑了笑,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样的日子是有期限的,一年的时间眼看将至,到时候她怕是连昆仑的山门都别想靠近。
    可是那又如何,鬼车一族从来都是随心所欲,留在妖君身边,是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是心甘情愿,可她不愿意做,那就不做,谁都不能强迫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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