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一统志》第六十七章 请君入瓮(一)

    西南海后院湖边。

    纪弘成正在散步,等着阿哲召集开会。此时禁卫进来,说刘博有要事求见。

    西南海是水西重地,刘博这个级别的官员是不得入内的,无奈纪弘成只好出大门。

    刘博见纪弘成出来,便上前施礼,见四下无人,道:

    “恩师,你让我查的人有眉目了。褚登科,会稽人士,到达水西的时间是二月十日,没有人同行,说是专程来找赵铎师兄学手艺的。”

    “二月十日”

    “嗯!”

    那封密函上写的清清楚楚,乌恩离开大都的时间是二月十二。从时间上来看,褚登科不可能是乌恩,除非火把的情报有误。

    纪弘成还是不放心的问道:

    “褚登科到水西的具体时间,你是从哪里打听到的”

    刘博道:

    “赵铎师兄说的,褚登科来到水西的当天,就到响水邑找他,并且住在他家里。”

    “赵铎可和这个人原本认识吗”

    “不认识,因为同是大宋人,在水西相遇,赵师兄便自然生出照拂之心,加之此人聪慧好学,赵师兄很喜欢,就收他为徒。”

    纪弘成沉思半晌,眼神一拧道:

    “褚登科不是乌恩,乌恩并不在我们的监视之内,看来要早做打算。”

    “请恩师示下!”

    纪弘成看了看西南海大门道:

    “我这边还要议事,你不动声色,等我命令。”

    刘博领命,正准备离去,纪弘成又道:

    “博啊,要继续暗中监视褚登科,此人虽然不是乌恩,但恐怕也有问题。”

    “是!”

    西南海密会室,人都到齐了,分别坐在阿哲两侧的有,卓日、纪弘成、汝卡阿诺、张世杰、杨价。

    阿哲道:

    “杨将军,你说雄威军发现有蒙古大军企图绕过播州,进入水西,具体是什么情况”

    杨价拱手说话,山羊胡一抖一抖的:

    “君上,各位,这次杨某来,主要就是向大家通报这个情况。大约三天前,我播州东部兵马来报,说蒙军万余人企图从我们和思州之间的地带穿插,幸亏发现及时,那一万人还没有翻过何家垭口,便被东路军堵了回去。蒙古人见偷袭不成,便果断的退去了,两军几乎没有动手……”

    接着,汝卡阿诺通报,大约十天前,也有大队蒙古军企图翻越北部山岭,被水西游击军打回去了。

    综合来看,这些就是策应乌恩的外围大军了。一旦偷袭不成,恐怕会有一次强攻。

    这次会议,主要是通报各方的情况,最后阿哲让各方严守隘口,不让蒙古人有可趁之机。

    快要散会的时候,汝卡阿诺补充道:

    “君长,最近从四川和广西入木胯则西的商贩,又增加了数倍不止。虽然其中大部分都是真正的商贩,但也有不少是蒙古军假扮的。我们的人对这些可疑人员进行盯梢,但只怕人数太多盯不过来啊。”

    阿哲皱眉对纪弘成道:

    “弘成,你那边可有进展了”

    纪弘成道:

    “君长,我已经想好了,今晚就动手,请君入瓮是时候了。”

    散会后,纪弘成向其他几人交代了今晚的行动细节,便朝水西书院走去。

    水西书院已经正式运营,各种书籍正在不断充实,国府的人也经常来书院读书。

    纪弘成也已经入住修月居,并把春蕊和冬雪调过来照顾生活起居。两女见到那么多书,如同进入大海的鱼,成天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

    纪弘成到了修月居不久,赵铎便带着他的弟子褚登科来了。褚登科见纪弘成的居所增加了守卫,也不慌乱,而是跟在赵铎身后,显得挺兴奋的道:

    “徒孙见过师祖!”

    纪弘成一边看着徒孙,一边悠闲的踱步道:

    “我听说你很是勤勉好学,我水西大学堂准备开设若干学科,师祖想让你从中发挥重要作用,不知你的志趣在哪一科啊”

    褚登科看起来精瘦干练,说话也不粗声粗气,一口糯软的口音,文质彬彬的举止,倒又像个书生:

    “徒孙愚钝,不知我水西大学堂所分科目有哪些”

    纪弘成严厉的道:

    “铎啊,你这个老师是怎么当的,竟然没有告诉徒孙我们水西大学堂要开设的科目”

    赵铎惶恐的道:

    “恩师教诲的是,只是登科入学之日尚浅,只怕……”

    “别只怕了,现在就告诉他,都有哪些科目。以后作为水西学派的学生,都要选择自己最感兴趣的科目钻研,眉毛胡子一把抓是干不成事的。”

    赵铎道了声是,便给褚登科科普西山大学堂的科目设置,其中就有算学、文学、格物学、化学、工程学、地理学、历史学、医学……

    褚登科听的瞪大眼睛,最后他吞了一下口水道:

    “师祖,实不相瞒,徒孙本来想跟恩师学神机炮的制造,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

    “哦说说看,改了什么主意”

    “师祖,徒孙是这样想的,神机炮属于格物学中的高端学问,需要大量的基础学问做支撑。徒孙学问尚浅,与其去好高骛远,不如填补恩师和师叔们留下的空白。徒孙发现咱们水西学派,在基础算学方面的功夫下的不扎实,比如师祖曾经传授给家师的阿拉伯数字,至今没有几个人深入研究。”

    纪弘成一时间竟然忘了这是一场考验,倒像是真正的学术讨论。

    褚登科继续道:

    “师祖,徒孙想要跟师祖亲自学习这阿拉伯数字以及它博大精深的算法,不求别的,只求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蒙学教员,将基础算学交给蒙学的孩子们。”

    纪弘成原本想,让褚登科自己选,如果他是蒙古奸细,必然选择最有价值的神机炮作为研究科目。可这家伙突然选了不痛不痒,听起来也倒是蛮重要的数学,倒是有些看不透他了。

    看来这个方法试探不出什么东西,便道:

    “好,今天你和你的老师就在我这里学算学,我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天赋。如果行,蒙学班的算学就交给你了。”

    褚登科大喜叩拜!

    纪弘成心念电转,褚登科不是乌恩,那么谁是乌恩呢

    来不及了,短时间内不可能查出谁是乌恩,看来只有钓鱼上钩了。

    好在前期准备的比较充分,但凡二月十二之后进入水西,又长期在水西逗留的人,都有人暗中盯梢。

    夜幕开始渐渐笼罩木胯则西,纪弘成背着手站在修月居的阁楼上。赵铎带着褚登科,在楼下静室里“做作业”。纪弘成随便找了个难题,让这师徒二人计算出一个圆的周长和它的半径的关系。

    褚登科拿一根头发在那里测量圆的周长,似乎忙的不亦乐乎,其实纪弘成正在观察着他,一会儿大火烧起来的时候,他要看看褚登科是什么样的反应。

    南山的秘密弹药库,一匹军士趁夜忙碌着。

    今天白天,一批迫击炮和炮弹被运到这处库房。包括前几日的一批步枪,都是赵铎亲自安排秘密运到这里的。作为赵铎的绝对心腹,褚登科参与了这处弹药库的管理,包括弹药的批次,编码,都是褚登科亲自把关的。

    当然,赵铎也亲自检查过,褚登科没有出过差错,最近的试射结果表明,这种按照批次编号的做法,对于提升迫击炮的命中率,有很大的作用。

    此时的这些士兵们,正是纪弘成的安排,他们的任务是将这处库房里所有的弹药和枪炮,全部换成不合格产品。枪没有膛线,炮零件不齐,弹药都是空包弹,根本打不响。

    赵铎和褚登科当然是被蒙在鼓里的,不过即使他们知道纪弘成有阴谋,也是无可奈何。此时修月居的周围已是重兵暗中把守,褚登科根本没有机会施展任何手脚。

    大约两三个时辰,弹药库里的武器全部被更换成假货,这一处的守军却增加到了一万人,全部交由张世杰指挥。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河湾工地和木胯则西一号大道工地,短短几天的时间内,工人数量增加到三万人。

    其中,因违反禁刀令成为劳教犯的人,增加到一万。不知道是碉楼上神机炮压制,还是巴图的头颅震慑,这些人一直都老老实实的修路,不敢有任何出格举动,工程质量也是杠杠的。

    至于修建木胯新城的人,从第一天的数百流民,增加都两万人。后来加入工程队的人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孔武有力的汉子。

    纪弘成当然知道这些人中有不少人有问题,但他主要防范的还是那些劳改犯。这些为了工钱,加入建设新城的人,都是经方善正的手召来的,大部分应该还是为了找口饭吃,纪弘成称他们为打工仔。

    纪弘成也疑惑,方善正是通过什么方法弄来那么多劳工的他也问过,方善正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些面带菜色的饥民就算了,可那些膀大腰圆的人,一看就不缺吃喝,怎么肯大老远的来下这苦力

    总之千头万绪,全部盯紧了总没错,说不定其中,就有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乌恩。

    当然,也有些盐贩子,交割了货物后,还继续在水西盘桓,这样的人也是可疑的,不过人数不多,盯起来也不难。

    至于那些好不容易打入各个部门内部的奸细,他们会暗中指挥,会窃取情报,但不会亲自参与暴乱,毕竟成功潜伏进来不容易。

    纪弘成把时间定在了两个工地就要开饭之前,这是有讲究的。第一,累了一天精疲力竭,又没吃饭,造反时精力不济好对付。第二,真正来混口饭吃的人,眼看就要开饭了,谁愿意去瞎起哄那些宁愿不吃饭也要凑热闹的,说没有问题都没人信。

    三声锣响,一号大道工地收工吃饭了。囚犯们跟往常一样,把工具按顺序摆在营地外,大家排队进入吃饭。碉楼上的士兵们端着枪,一旦谁有异动,便会毫不犹豫击毙。

    几天前,有人打架斗殴,哨兵毫不客气,直接开枪,打架的两个当场毙命。

    新城工地那边,也是几声锣响,开饭了!

    大家秩序井然的围坐在大锅旁,端着大碗开始喝粥,加了足够食盐的粥。

    此时有人看着夜幕道:

    “那是什么”

    “火!”

    “起火了!”

    只见南山的一处寨子,火光冲天,人们一片惊呼。

    囚犯中有的人无动于衷,反正烧的不是自己家的房子,自己一个犯人,可不想操那份心。

    可大部分囚犯却激动起来,有一个囚犯大声喊道:

    “兄弟们,寨子着火了,快!帮忙救火啊。”

    很多人把饭碗放下,跟着喊:

    “大家快帮忙救火!”

    囚犯们不约而同的整理头巾,眨眼功夫,很多人的额头处都倒悬着三角形的头饰。

    敲锣喊开饭的守卫见这些囚犯纷纷起来,就要冲出去,连忙道:

    “大家就地坐下,不许乱动!”

    正要继续说,五六个带着三角头巾的囚犯朝他逼过去。敲锣守卫一愣,赶紧也翻了一下自己的头巾,也成了个三角形的样式,嘴里连忙笑道:

    “不好意思啊,自己人自己人!”

    这些蒙古兵得到的命令式,凡是戴着三角头巾的都是自己人。即使有一两个恰好戴着同样的头巾,那也没关系,就当他是撞大运。

    一瞬间,嚷着救火的囚徒们没有去拿盆子打水,也没有往起火的方向跑,而是跑到堆放锄头铁锹的地方。很明显,这不是救火,这是要武装暴动。

    没有戴三角头巾的囚徒,全部愕然的坐在原地,有的人饿极了还不住的往自己嘴里大口的送饭。

    其实他们名为囚徒,水西待他们可不薄,不但能吃到盐味十足的白米饭,干活还能拿到工钱。对他们来说,当不当囚徒无所谓,只要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他们不但能活命,说不定还能攒下不少银子。

    虽然工资不高,但他们没机会花一分钱,每天得到的那点银子都在身上存着呢。

    看到这些平日里的工友,突然间整齐划一的带上了同样的头巾,即使是傻子也明白,这些人根本跟自己不一样,那是蒙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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