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有把伞。
伞骨已折,伞衣已破。
范云望着这把黑色的陈旧雨伞,记忆中突然闪过一个片段。
那是他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天傍晚放学了,天上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教室里,老师望着窗外,和自己手下这一帮全没带伞的小学生一样,束手无策。
没法子,只好等喽!
等亲人。
等爸爸妈妈送伞来接。
范云爸来得很快,他是当天来接孩子的家长中的第一个,当时,范云爸就是擎着这把伞来的,他就是在范云全班二十余名小学生齐涮涮羡慕的眼神中,把范云背回家的。
当时,范云伏在爸爸的背上,感觉爸爸的背是那么的安全、温暖。
想到这儿,范云突然很想到村里的小学去看看,说起来,他真的有很久没去过那里了。
范云飞快地下楼,出门。
他爸他妈也没问他,儿子大了,他爱干嘛就干嘛,从范云十四五岁时候起,他们老两口子就不干涉儿子的言行了。
儿大不光不由娘。
也不由爹。
范云到了村小学。
唉!
这个小学,再也没有了当年刚建成时那种金碧辉煌的气势了。
范云上下左右打量着,学校的大铁门已经倒了,倒在了门两边,成了一些人踩脚的东西了,门里的一对篮球架也跟那对大铁门一样,东倒西歪。
以前小学生们升国旗、唱国歌的操场,早已变成了晒谷坪,那些单杠双杠也成了住在学校附近的老娘们晒衣服晾被子的地盘了。
范云走了进去。
门口右边,有一伙闲人在打牌,一个个盯着手中的扑克,他们没空搭理范云,范云也不去凑热闹,他直接走到了学校里面。
里面。
破烂不堪的教室,让范云觉得它,看上去似乎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了,如今,全靠那扇玻璃全被敲碎的窗子撑着。
范云转悠着走进教室,一间一间看过去。
五年级的黑板报还未拭净。
四年级的光荣榜早已暗黄。
三年级的桌椅子不见一只。
二年级的讲课台早进灶膛。
只有一年级因为还有几个小学生读书的原因,里面摆着七八张破书桌以及十几条东倒西歪的烂板凳,教室的窗户玻璃,也不知道被哪些淘气的孩子给打烂了,现如今用脏兮兮的报纸糊着,教室的门上也破了一个大洞,用尼龙袋堵着。
范云抬头看看黑板,上面,写着几个阿拉伯数字,00544,44944等。
凌云看到自己小时候坐过的那张课桌,居然还在呐!
不过,那张桌子早已经折了一条腿,现如今,用一根木棍子代替了。
范云走近那张几乎跟他岁数一样大的课桌,伸手摸了摸,桌子上,当年范云上课的时候偷偷刻的名字依然还在,看来今日再见也是缘分。
看着入木三分,歪歪扭扭的范云二字,他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走出了教室。
小学没落了。
现在,家庭条件稍微好一点的家长,都把孩子送到城里读书了,乡下,只剩下了个把老师带着十来个一年级的小学生,看上去,不像在教小学,倒像是在管着幼儿园与育红班。
学生少,老师工资自然也不高,像范云他们村的那个唯一的张老师,每天上午上半天课,下午就回去干自己家里的活去了,他哪里是在教什么学生,根本就是在误人子弟。
范云觉得心情既沉重,又失落。
沉重的东西是他根本无法管辖与解决的东西,失落是因为,当年曾经多达五个年级近百名学生的学校,说衰败,就衰败了。
范云走出学校,走到村子中间的大队部。
大队部的门紧锁着,并没有人,不过,门口的墙上倒是贴了一张红纸通告。
范云看了看。
原来是上级拨款下来,给他们这里搞村道硬化,但是因为上面只拨水泥,而沙子碎石以及工人等都要村里自己解决,所以大队里就出了通知,要每家每户都集资,按人头集,最少多少,最高没有上限。
旁边另有一张纸,上面写的是现阶段集资与捐款人数的名额,最大的一笔当然是捐款榜上的第一名,是老谭家一个在县城里做房地产生意的老板,他捐了不少,整整五千大洋。
第二名捐了三千,是个军官。
第三名两千五,在外地做生意的。
下面依据集资捐款金额一路下来,稀稀拉拉写了二三十个人名。
显然,集的只是少数,没集的更多。
范云又看了看大队部门口诺大一片空地上,堆成小山一样的一堆碎石和江沙,上面落满了树叶子,看来,已经堆了有几天了。
这是好事呀!
范云觉得,他们村子里的烂泥巴路早就该硬化一下了,省得每到下雨天,踩在上面的时候,深一脚浅一脚的全是泥。
硬化一下,走在干干爽爽的水泥路面上,多舒服。
范云低下头在上面仔细找了找,没有发现他爸的名字,看来,他家还没有交,范云就想,是不是因为家里刚给房顶换完瓦皮,没有钱了呀!
可是,他看到那个按人头均摊的最低集资标准,又感觉不是那么回事,现在他们家四口人,每个人二十五块钱,全家也不过区区一百块钱。
范云摇了摇头。
他又走到了大队部旁边的卫生室门口,这时,上午的太阳照在卫生室门口的地上,让人感觉暖洋洋的,有两个老人,各自抱着一个小孩,正坐在卫生室门口的空地上给小孩子输液。
其中有一个老太太,范云认识,他忙叫了一声:“大奶奶。”
那个老太太笑得跟范云的亲奶奶似的:“哎!云云,你回来了”
“嗯!是的,大奶奶。”
另一个老人他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却也点头,含含糊糊冲她笑了笑。
这时候,卫生室里小时候给他接过生的瑞虹阿姨走了出来,出来看那两个小孩子输液情况,范云忙笑着喊她:“瑞虹阿姨!”
“哦!范云回来了。”瑞虹阿姨也笑了。
现在,她的笑范云觉得很亲切,可小时候,他可是最怕她了,特别是她用小砂轮把玻璃瓶割破后,“啵”的一声把瓶头敲掉,再把细细的针头插进瓶里,一抽一吸……
每到这时,范云浑身就紧张。
这还不算。
每一次吸完药水,瑞虹阿姨都要把注射器针尖朝上高高地举在他的面前,徐徐一推,一股药水“biu”的一下,就从细细的针孔里飙了出来。
于是,范云屁股马上一紧。
别着急,还未到紧张时刻呢!
当瑞虹阿姨手持棉签,蘸着酒精,在他的屁股上麻醉过并消完毒后,拿着注射器先试了试准头的时候,范云觉得心中的恐惧此时方到达了顶点。
时至今日。
依然如此。
范云转身要走的时候,瑞虹阿姨叫住了他:“哎!范云你等一下,有个东西你拿给你爸爸。”
范云停住脚。
瑞虹阿姨从柜台里拿出一个大塑料袋子,里面装着二十几瓶一模一样的药。
骨痛颗粒。
“这些药你拿给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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