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明》第101章 驿站贵客

    大明正德七年二月初二日

    二月二,龙抬头,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这一天,按照潞州地区传承千年的习俗,也是商人们迎富贵的日子,所谓“纸龙衔金果,花开富贵来。”

    今年这一天,正好是申家车队启程北上的日子。

    这日天还没亮,当整个潞州城都似乎还在睡梦中,州城北门已经悄然开启,站在门楼上守城的兵士打着哈欠揉揉迷糊的眼睛,很快便被一阵清脆的铃铛声惊得清醒过来,瞪大眼睛看着一支由六百多辆拉货的驴车、牛车、骡车、马车组成的车队浩浩荡荡从城门开出,向着西北方向慢慢行进。

    走在车队最前面的是十几个骑着马匹的男子,为首的自然是这支车队的主人,也是申家这一代的总当家人申经,在他旁边的两人一个是陈卿,另一个则是多年随他走南闯北的他的堂弟申敏,其他人当然清一色都是申氏家族的族人,其中最大的已有五十多岁,最小的不过十五六岁。

    陈卿骑在马上,不时打量着旁边的人,这些人包括申经在内,无论老少长幼都穿着朴素的布衣直身,无论高矮胖瘦都身姿挺直,精神抖擞的骑在马上,面容整肃,举止稳重,一路上对申经发出的每一道指令都认真倾听、快速反应不说半句废话,而对陈卿则始终保持着一种恭敬。

    从他们开始,身后整个车队,每隔十几步,两侧便有几个骑着马的青壮年,直到车队后方,接连几辆大车押队,车上装着的却不是米粮,而是锅碗瓢盆,灶台火烛,蔬菜米酒,水缸饭桶,还有一些杂物。

    整个车队前中后左右很多位置上都插着一杆旗幡,上面白底黑字写着大大一个“申”字,这么庞大的车队,光是车夫就有八百多人,都是以各边旗帜为中心聚集,组织紧凑,纪律严明。

    车轮吱吱呀呀的碾过路面,有节奏的声音像是在吹奏着一支乐曲,这阵势走在大道上哪像是经商的商旅,倒像是一支踏上征途的军队。

    春风拂面,吹在人的脸上,呼啸中还带着漳水的寒气。

    车轮滚滚,马蹄扬起沙尘,映照着车夫黝黑刚毅的面孔。

    车队在时而宽阔时而狭窄的道路上行驶了两个多时辰,直到东方已大白,才缓缓到达屯留县西北部一个叫余吾镇的地方。

    陈卿骑在马上,走过旁边一排排低矮的冒着炊烟的黄土色的民居,看到不远处出现一座足有二里周长的土垣,朝南的石头城门门额上写着“余吾古驿”四个楷书大字,字体俊秀飘逸,又透着一股豪放张扬,看不出是文人还是武人所写。

    门外有十几棵柳树环绕,柳枝随风摇摆,柳条高高垂下,给这座看着灰色土气的驿站增加了一抹颜色。

    “停车歇息,埋锅

    做饭!”在离驿站门还有几十米的远的地方,申经高举手臂,示意后面车队停下。

    随着他这一声招呼,身后每隔几步便有人朝后面喊着“停车歇息。”很快这支庞大的车队便停了下来。最后面的车辆则继续朝前走一段距离,走到车队中间,在旁边卸下几口大铁锅,下来几个人,开始做起饭来。

    陈卿刚跟着申家人一起下马,便看到前方驿站内一个圆脸黑面,戴着乌纱,穿一身白护领蓝色直身的人急匆匆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棉布衫,衣服上写个‘驿’字的中年男人。

    那人刚走到车队前便停了下来,先是探头看了看车队的旗帜,很快便恭敬地站在一边,双手高高拱起道:“原来是申家车队,敢问王府护卫首领陈卿陈大人可是在其中”

    申经将双手拱起,高声道:“正是申家,申经见过驿丞吴大人,陈大人正在我旁边。”

    陈卿这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人是这余吾驿的驿丞姓吴,遂上前几步道:“这位大人唤我何事”

    那吴驿丞也赶忙上前几步躬身道:“陈大人折煞卑职了,在您面前我哪里敢称大人。”说着打量下他道,“请陈大人到我馆中说话,有王府来的贵客已经在此等候你多时了。”

    陈卿一愣“王府,贵客”他心想着,“这是怎么说,还等候多时,这,我们出发也够早的了,这是谁比我们还早难道是……”

    他眼睛一亮,以为定然是张安来给他送行了,忙跟在那驿丞身后朝驿站里面走去。

    走到门口发现有什么不对劲,院子当中竟然站着几十个穿着王府护卫罩甲的兵士,一眼能看到头的驿站马厩旁还歇着十几匹毛色发亮的骏马,周围本该一片劳碌的驿卒们,恭恭敬敬的站在他身后很远的位置便不动了。

    正在他疑惑的时候,驿站前方驿馆中门的门帘被谁掀开,从里面露出一张熟悉英俊的脸,他头戴着乌纱翼善冠,穿一身云肩通袖膝襕纹团龙补直身,赫然是半年未见面的郡王世子朱勋潪。再看他身边跟着的,则是穿一身海蓝边立领齐腰甲的郝义。

    陈卿见他先是一惊,又见旁边很多驿卒在吴驿丞的带领下纷纷下跪。自己也赶忙行礼,谁料还没躬身已被朱勋潪上前几步拦下,抬起衣袖紧握他的双手道:“陈护卫不用拘礼,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陈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支吾道:“我很好,勋……世子你,你……可还好吗”

    朱勋潪笑笑:“我当然好。”说着轻抚他的肩膀道,“看来你恢复的不错嘛,不然王爷爷才不会放心让你跑这么远,陈卿,你……”他说着看下四周。

    郝义连忙示意众人退下,又让他们到屋里说话。

    朱勋潪

    拉着陈卿的袖子进到驿馆内,郝义知趣的把门带上。

    刚坐下来,朱勋潪便起身向着陈卿深深的一拱,他来不及反应,已听他说道:“陈卿,对不起,我错怪你了。我朱勋潪好坏是非不分,容易意气用事,实在枉为你把我当这么好的朋友,真的非常惭愧,今日特来当面向你道歉。”

    陈卿把他扶起,接连道:“不敢不敢,陈卿一介草民,哪敢当王爷如此抬爱,还是请你不要这样。”

    朱勋潪缓缓抬起头,看他一眼,双目凄凉道:“陈卿,你刚才叫我什么,你叫我王爷,而不是勋潪,才半年没见,你我居然如此疏远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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