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明》第102章 巡抚于谦

    “这余吾驿本是一座千年古驿,从汉代开始这里便是山西河南两省的通衢要道,北可入云中,南可达中州,而余吾之名便是屯留县的古称。这周围有绛河,是浊漳河南源最大的一条支流,漳河南源便始于屯留、安泽交界处,盘秀山西北,屯留张店镇烟火沟,向东北方向流经八泉、七泉、西石、张村等村,在张店镇张店村南与北源汇合。绛河因此自西向东,横贯屯留县全境。”

    从离开余吾驿开始,一路上不苟言笑的申经话才开始多了起来,不时主动向旁边的陈卿介绍起这周围的风土人情。

    陈卿在聊天中知道他并没怎么读过书,更加惊讶于他懂这么多。申经说他自幼便随父亲经商在外,足迹几乎踏遍了本地的山山水水,对各处的地理历史,风土人情都略知一二。

    陈卿表示受教,突然想起什么,于是抬头问道:“既然这样,我正好有个问题想要请教申大当家,刚才路过余吾驿时,我看那驿站大门上的匾额写的颇有气势,你可知那是出自何人之手吗”

    他原以为出身商贾之家的申经对笔墨这些定然没那么了解,没想到他闻言瞪大眼睛看着他道:“陈大人不愧读书人出身,果然好眼力,一眼便看出这匾额用笔气势非同常人。不瞒你说,我第一次看到时也很惊讶,问了家父才知道,原来此匾乃是我大明有名的好官,于谦于少保所书啊。”

    “什么于少保”陈卿闻言猛地一勒马缰,忍不住回头望望,愣怔半天才回过神来道,“你说的于少保,可是正统年间,土木堡之变后力挽狂澜的那位于大人”

    “正是于大人啊。”申经点点头道。

    “我的天,真的是于大人。”陈卿顿时激动起来。

    “我从小就听说书的说,这位大人可是咱大明立国以来少有的好官,还是个英雄,当年土木堡之变,蒙古骑兵南下,大明50万精锐之师几乎全军覆没,连英宗皇帝也被俘。国难当头如果不是他,大明很有可能和前宋一样只剩下半壁江山,我们这些人说不定如今就都活在蒙古铁蹄之下了。”

    他脸上透出一种见到偶像般的兴奋:“真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怎么会看到于大人的墨宝。”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申经徐徐道,“我听我爹说过,原来于大人从宣德五年到正统十三年,曾以兵部右侍郎的身份巡抚山西河南两省,前后十九年,为官清廉,爱民如子,在本地深受百姓爱戴,连山野小儿都知道他的名字。

    作为晋豫两省的最高行政长官,听说他常把一年对分为二,冬春两季驻太原,夏秋两季在开封。每年“三晋冲寒到”,要回山西;“中州冒暑回”,要去河南,一年至少要两次翻越太行

    山,在咱们眼前这条驿道上行走了不知多少次。”

    “原来是这样!”陈卿恍然道,“难怪他能有机会给余吾驿题匾额,你也说这驿站是北上南下的必经之路,想来于大人当年一定在余吾驿停留过,说不定正是他们驿站的人久仰大人威名,请于大人题写的匾额也有可能。”

    申经点点头,油然道:“岂止是停留过,于大人还曾在余吾驿留宿过啊。你刚才进了驿馆,可曾注意到馆内墙壁上至今留存着一首诗,题目是《余吾驿壁》,这首诗便是于大人写的,我都能背下来。

    陈卿努力回想刚才和朱勋潪在馆内说话时的场景,馆舍墙壁上恍惚是有什么题字,他却没怎么在意,赶忙追问写的什么。

    申经徐徐咏道:“行过虒亭望潞州,四围山色远凝眸。风尘滚滚迷官路,烟雾茫茫罩客裘。龙跃天地云气合,鸡鸣野店曙光浮。停车暂宿余吾驿,一夜无眠不到头。”

    “好,好诗!”陈卿刚听完便禁不住赞叹道。随之又想起了什么,长叹一声道:“可惜啊,于大人这么好的人,后来却被小人害死,真是天下冤之,也不知道英宗皇帝怎么想的,如果没有于大人,他可能会落得跟宋朝的徽宗钦宗一个下场。”

    申经也长叹一声:“是啊,前有岳武穆,后有于少保,说是死于小人之手,其实哪个不是死于皇帝本人之手,一样的功盖社稷,一样的位高权重,想要杀他们,没有当朝者的意思,谁有这个本事。兔死狗烹,自古如此,变换的是朝代,不变的是这君王之心!”

    听完他的这番评论,陈卿讶然的注视他良久,半晌,双手高高拱起道:“原来申当家不仅生意做的好,对世事人心也有如此深刻的见解,枉我读了几年书,这样的道理我还是头一次听说,真是受教了。”

    在他们的聊天声中,庞大的车队悄然驶出屯留界,向着襄垣县方向进发。

    一路上陈卿和申经不时聊起于谦当年在山西的德政,从他那里听到很多从没听过的故事,对于谦更为敬重。

    “真没想到于大人居然在余吾驿站留宿过。唉,早知道我刚才真该回头再进去驿馆内看看,只顾着说话了。后悔啊后悔。”

    申经见他一脸失落的样子,笑道:“这个倒不用遗憾,这趟出门早,等从大同回来,咱们还要路过那里,也在那里留宿一夜就好了。”

    “是吗这个可以吗”陈卿喜出望外。蓦地又摇摇头道,“可是我听说想要在驿站食宿需要有官府提供的堪合符验或者兵部的火牌,咱们这样,估计……”

    申经道:“这个你就有所不知了,规定是规定,我经商这么多年,有时候出门在外为了安全,经常住驿站的,多拿点钱给驿丞也就是了

    。”

    陈卿惊道:“居然还能这样的”

    “那是当然,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嘛。”申经道,“咱们给钱住驿站,总比很多官绅公差强行在驿站留宿,不仅不给钱还各种勒索好的多吧。要知道如果不是我等商人有时候适当补济一点,很多驿站早就被他们折腾得关门了。”

    “居然有这种事!”陈卿皱眉道,“那,那官府也不管吗还有那驿站的驿丞,虽然不入流,好歹是官,怎么他们也不管吗”

    “驿丞在那些官绅眼里,他们算什么。”申经长吁了一口气道。

    “你不知道,这些驿站虽然承担着很多南来北往的公差招待,但每年朝廷给的经费却很有限,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官府那都是签发周围的富户协助接济的,但来往的公差使客往往很骄横,对他们动辄蹂躏鞭笞,各种催辱横索,搞得很多富户倾家荡产,驿卒马夫也常有逃亡。就拿这余吾驿来说,原本有马八十匹,驴五十头,驿夫一百五十人,如今驴马加起来一共不到五十头,驿夫也只剩下不到八十人了。”

    “竟然会这样。”陈卿这下终于震动。暗想道,“这出门一趟了解的东西还真不少,看来此番回来我得把沿途所见所闻,总结一下,不仅说给朱勋潪听,也得给老王爷看看,潞州是他老人家的封地,也只有他能管管了。”

    ……

    山影将沉,柳荫渐没。

    车队行驶在一条宽阔的大道上,车轮碾过黄土,马蹄卷起沙尘,除了中午时分在一处山坳短暂歇息,埋锅造饭外,几乎是一刻不停,直到夜色吞没四野,队伍中点起火把,申经都没有发出停下来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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