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冯昌裕洗真等派往黔阳城的人才回靖云寨,也带回韩道勋亲自所提的诸多条件。
叙州的商船罕出沅水,再远也就是岳州潭州,除了岳州往东江鄂一带江匪纵横外,还有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岳州潭州作为八百里洞庭湖的精华地区,人丁繁盛城池众多,叙州所出的物产,运抵岳潭等地,就足以被消化掉了,没有必要再冒更大的风险,运往金陵等地。
更有一个就是沅水之上所行的船舶都偏小,难以长江的大风大浪。
除了四姓要主动上书请求让出市令司狱吏两职外——因为这两职由地方土籍大姓出任是所从前朝就默认下来的惯例,大楚秉承前朝旧制,对叙州等偏远州县的管制,也承续前朝,韩道勋上奏折都不可能得到吏部的许可,而最为核心的一点,竟然是要跟临江侯府所控制的货栈建立商贸往来,冯昌裕洗真等人对这样的条件自然是深感意外,但比直接掏钱粮,或许稍好一些。
冯昌裕洗真杨再立向建龙等人,要是还心存太深的顾虑,韩道勋那边甚至能够准许他们在各自的寨子里处理公务。
虽然这样的效率会拖得极慢,但至少叫外人及朝廷看到整个州府体系还在整常运转着,整件事的危机不会暴露出去,不用担心朝廷会追责到谁的头上。
而同时韩道勋身为刺史,即便没有冯昌裕等人,一切事务都能从权决议,反而能少许多的制肘,大不了事后再找冯昌裕等人补上公函便行。
这样的方案,冯昌裕洗真等人是无法拒绝的,要不然他们真要扣押韩谦,与新任刺史韩道勋撕破脸,兵戎相见?
即便韩道勋点名要冯宣率所部人手参与运货船队,他们也没有办法说什么。
冯宣作为韩道勋进入叙州,最先所接触的叙州土籍底层人士,韩道勋身为刺史,现阶段拿他们四姓没有办法,那拉拢扶持山越土籍中的底层,可以说是公开所行的阳谋,他们能直接拒绝吗?
就算他们拒绝,冯宣一定会听他们的?又或者说他们还能派出最核心的子弟去走这段充满未知风险有可能会被韩道勋暗中动手脚的商途?
他们要做的,或者说能做的,更多只是告诫冯宣,让他明白韩道勋再强势,也不可能在叙州干几年的刺史,冯宣作为山越族人,最终是要扎根在这片土地之上的,他的妻儿老少,还是始终处于四姓的监视之下。
冯昌裕洗真等人还有诸多疑问,韩谦身在靖云寨,都一一代为详细解答。
韩谦在靖云寨作客四天,冯昌裕派其子冯瑾亲自率两艘乌篷船三十多寨兵护送他从靖云溪离开;韩谦则大咧咧的将五花大绑的奚夫人,也押上乌篷船,准备带回黔阳城去。
看韩谦这杂碎竟然用绳索像套牲口似的套住九娘的脖子牵上船,冯瑾额头的青筋就隐隐的抽搐跳动,真恨不得拔出刀,当场将这狗杂种分尸碎骨。
韩谦却似乎完全看不见冯瑾眼里的恨意,又或者是完全不在乎,只是留意靖云寨的艄工撑篙行船,看得出靖云溪水势虽然很急,但即便是盛夏,溪水并不是特别的深。
而再看艄工相对放松的神色,这也是意味着从靖云寨到沅水二十里水路,并没有多少能令船毁人亡的暗礁险滩。
冯瑾实在看不惯韩谦这玩艺儿,又不能真拔刀将这杂碎剁成肉酱,便找借口上了另一艘船。
山间用兵行军,犹需注意暴雨山洪下泄。见将冯瑾恶心到另一艘乌篷船上,韩谦则蹲在船头,跟赵无忌田城高绍他们说如何制造简易的量雨筒,以及如何估算山岭间遭受暴雨短时间内下泄的洪水规模有多大。
作为真正的精英斥候,刺探敌情时,沿途的水文地理情况,都是必须要倍加留意的情报信息。
高绍以往曾在大楚的敌对军中担任过哨将,专司刺探敌情之事,但他自诩悍将,却也没有想到他自以为所擅长的事,到了韩谦这里有那么多他所想象不到的讲究。
两艘乌篷船沿靖云溪而下,速度很快,仅半个时辰便看到靖云溪入沅水的溪口,两水交汇,清浊分明,冯瑾也远远看到有一艘桨帆船停泊在溪口的岸滩上,十数桨手二十多甲卒,皆是精悍,为首之人,文质彬彬,有一道伤疤从鼻梁骨下来,横穿整个脸颊,却也不见得有多狰狞。
冯瑾听季昆说起过这人,乃是鄱阳湖里的水寨头领杨钦,原本受季昆之邀对付韩道勋,却不想此人忘恩负义,最终竟然被韩道勋招揽过去;季昆离开靖云寨前,也提醒过他们,要小心韩道勋韩谦父子拉拢分化叙州地方强豪势力,但奈何他父亲及洗真等人,并不觉得冯宣真能成为什么麻烦。
冯瑾示意艄工将两艘乌篷船靠岸,他也没有下船的意思,只是朝韩谦拱拱手,表示护送到这里,便算是完璧归赵了。
韩谦踩船板,登桨帆船,见杨钦好奇的打量被五花大绑牵上船的奚夫人,笑着说道:不怕嫂夫人在你脸上抓上几道,这婆娘送给你暖床?
看番女虽然娇美,眼眸却敛藏厉芒,一副要吃人的凶悍样,杨钦苦笑着说道:这番女还是得少主亲自调教,才会温顺。
我要抓的人,都抓到了?韩谦问道。
杨钦挥了挥,两名手下将五花大绑的季昆从船舱里揪出来。
冯瑾看到这一幕,震惊无比。
季昆见形势难以挽回,早在靖云寨派出黔阳谈判之人返回之时就悄然离开。冯昌裕他们期待有朝一日,安宁宫及太子一系的大臣能过来接替韩道勋出任刺史,自然不可能将季昆的行踪泄漏给韩谦知道。
冯瑾怎么都没有想到,季昆竟然最后还是落到韩谦的手里。
季昆这狗贼,数次阴谋杀毒我父亲,这次还要多谢冯大人相助,我们才能如此顺利的将此贼捉住。那我今日便将这狗贼的首级送给冯大人,以为谢礼。韩谦朝冯瑾拱手,十分客气的说道。
没想到韩谦张口就胡说八道,冯瑾也是气得额头青筋直跳,他懒得跟韩谦这无赖争辩,但见季昆嘴里被塞了一只木珠子说不出话,眼睛却凶悍的看过来,冯瑾也知道季昆中了韩谦这厮的离间计。
冯瑾心想清者自清,季昆这样的人物,也只会被蒙蔽住一时而已,难不成还真能被韩谦的胡说八道蒙骗住?
杨潭水寨七百余口,可以说是都死在这厮手里,杨当家,这厮交给你处置了。韩谦示意杨钦亲自行刑。
要说杨钦对季昆没有恨意,那是假的,但是韩谦通过高宝暗中传讯,要他们活捉季昆,还以为韩谦要留季昆的命,避免与安宁宫那边一点底线都不留,完全没有想到韩谦最终的意思,是在江畔公然处决季昆。
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暗中杀也就杀了,毁尸灭迹,干干净净,但杨钦再怎么说,也是枢密院职方司的中级武官啊,谁能保证在场这么多人,没有一人将消息泄漏出去?
虽然安宁宫及太子一系,知道这事后也不可能公然捅开去,但日后对付他们的手段,却绝对不会再有半点的心慈手软。
韩谦只是淡淡的看向迟疑的杨钦,问道:怎么杨当家,你要放过季昆?你有想过,倘若我们一步棋走偏,这厮会对我们有丁点的心慈手软吗?
想到全寨被钟彦虎屠灭的男女老小,杨钦心头恨意大起,拔出佩刀,伸手摸着季昆脖部的关节,精锻铁刀横切下去,就见季昆的头颅滚落到船甲板上,颈血像喷泉一般涌出,喷出一丈多远,洒落到溪河之中,洇红一片溪水,又很快被汹涌咆哮的溪水冲淡冲无。
韩谦这时候注意到一路皆目露凶芒似乎毫无畏惧的奚夫人,眼眸猛然收缩了一下,别过脸去。
韩谦残忍的抓住她的下巴,厉色盯住她的美眸,质问道:怎么了,心疼了?你有没有想过,你听他挑唆,真要将我杀死在靖云寨中,这片土地要死多少人,要淌多少血,才能将事端平息掉?还是说,你身边的男女老少都是蝼蚁,怎么死,死多少,都无所谓?
见奚夫人眼眸虽然还满是怨毒,但多出一丝迷茫,韩谦忍不住有点小得意。
所谓调教,就要粗暴直接的击溃掉对方心里所坚信的东西,令其对自己所坚信的产生疑惑迷茫甚至混乱,然后再能灌输别的东西。
韩谦这时候抓起季昆的头颅,朝冯瑾所立的乌篷船扔出,拱手笑道:冯大人不用客气,将这狗贼的头颅带回去了,希望我们以后合作愉快!
看着嘴巴里被塞了一只木球眼瞳睁得溜圆而死不瞑目的季昆头颅,在甲板上滚跳着,冯瑾也是胆颤心惊,隐隐感觉到他们将来所要面临的真正敌人,或许并非新任刺史韩道勋,而是眼前这个杀人都不眨一下眼睛的刺史公子韩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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