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水从靖云溪口往黔阳城的这段水域,江面相对开阔,又兼之上游的江水,被大之字形的河道卸掉水势,水流要平缓许多,将席帆挂起来,桨手即便都歇着,船也能被风帆带着缓缓而起。
烈日当空,韩谦坐在船头,赤脚伸入沁凉的江水之中,看两岸青山如屏。
到这一刻,韩谦也才算是在叙州可以稍稍放松一些,不需要再提心吊胆强作镇静,也甚至可以将金陵的琐碎复杂,暂时的抛之脑后。
韩谦也是刻意叫杨钦放缓船速,缓缓而行,十数里水路,用了两个时辰才到黔阳城下。
王庾病逝迄今已有四个月,州府积下大量的事情需要处置,而这数日形势也是惊险无比。
回到芙蓉园,父亲还在衙门处理公事,韩谦却觉困顿,便回房间睡大觉去。
梦见自己被五花大绑拖入街市,四肢及头颅被五匹马拿绳索拴住,而骑在马背上御马之人,却是季昆张笑川刘斌,还有那些死在他的手下,却不知道名字的陌生又熟悉的面孔,然后驱马拉动绳索,将他的身体一点点拉扯开,血喷如泉。
韩谦从梦中吓醒,睁开眼看窗外一片漆黑,房间里的书案上亮着一盏油灯,赵庭儿趴在床沿正疑惑的盯着自己看。
公子做噩梦了?赵庭儿问道。
梦见季昆化作恶鬼,过来捉我。韩谦说道。
公子也会怕?赵庭儿问道。
怎么不怕,我怕得要命啊!韩谦苦叹一口气说道,感觉到饥肠辘辘,问赵庭儿,什么时辰了?
都快子时了,老爷刚回府,过来看你,看你睡得正香,就没让叫醒你。早知道你会做噩梦,就叫醒你了,赵庭儿说道,你饿了没有,我去后厨看有什么能做给你吃的?
等我洗漱一下,一起去看。韩谦说道。
他不许赵庭儿学刺绣女红也不许赵庭儿去学厨艺,即便当世大家闺秀都要学着做几样小食,以便逢年过节来讨好长辈亲人,但韩谦觉得学这些对赵庭儿来说太浪费时间了,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多演算几道算题。
所以韩谦对赵庭儿的手艺不抱一点期待,也知道她这么晚不会去惊动晴云,心想着还不如自己到后厨看有什么能做出来饱餐一顿。
两人偷摸到后厨,除了撞见巡夜的郭奴儿等人,府里其他人都已经酣然入眠。
当世人都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实际上也确实是罕有人能过上饱食无忧的生活,通常都不要指望后厨能有什么饭菜剩过夜,但备着的新鲜蔬菜还有不少,水缸里还有几尾活鱼游动——防止别人投毒,水缸及院里的井里,是要投入几尾活鱼的——碗橱里还有大半碗估计是留到明早做肉包子的碎肉丁以及几块豆腐新摘的鲜蘑菇。
韩谦将豆腐切成寸许见方的小块,下油锅煎熟,然而将碎肉丁与蘑茹丁野葱作馅,塞到豆腐块里,再加油豆酱清少许蔗浆等烧熟,香气很快就扑满整间厨房。
哪个王八崽,又他娘跑到后厨来偷吃!怎么就撑不死你们这些兔崽子!韩谦刚将酿豆腐装进盘中,就听见韩老山的老婆破锣般的声音从耳房那边传过来。
韩谦吓得一哆嗦,小声问赵庭儿:后厨是不是经常被人偷吃啊?
赵庭儿耸耸肩,表示她也不知道。
韩谦看到里侧有一扇小门,吹熄油灯,拿着盘子示意赵庭儿跟他躲进去。
赵庭儿疑惑不解,他们到后厨找吃的,为什么一定要躲着周婶。
韩谦说道:什么东西,都得偷着吃才最美味——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赵庭儿瞪大美眸,凶了韩谦一眼,但还是叫他拉到隔壁偷藏起来。
隔壁是间柴房,星月高悬,从窗户缝隙里透进来,却见奚夫人双手背缚,被绑在房柱子上,眼珠子瞪得溜圆的看过来。
韩谦吓了一跳,没想到高绍他们将这小泼妇临时关押在这里,接着又以指压唇,示意她不要吭声——奚荏刚才听着韩谦跟赵庭儿在隔壁厨房里细细碎碎的说着话,还以为听岔人,没想到真是韩谦带着身边小婢半夜到后厨来偷吃,心里难以理解这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竟然有这样的怪癖。
韩老山的婆娘推门进后厨,看灶堂还是热的,还以为偷食的贼刚刚被她吓得溜走,骂骂咧咧的追了出去。
韩谦笑着,拿手搛了一块酿豆腐,赵庭儿小脸伸过来,小咬了一口,尝出滋味,就将一块酿豆腐给咬了过去。
只是酿豆腐刚出锅,边角刚凉,心子还是烫的,烫得赵庭儿吐也不是,咽也不是,鼓着小嘴在那里吹气,吐出来又怕脏着手,还是韩谦摊手伸过来,让她吐出来:你真蠢呢,这么烫就整块吞过去?
我在房间里陪你,也忘了吃东西呀。赵庭儿撇着小嘴说道,不舍得将那块酿豆腐浪费,拿手拈起,凑嘴过去吹凉,再小口小口的吃下去。
太好吃了,赵庭儿迫不及待的又伸手拿了一块。
唉唉,你悠着点,我还没吃呢!韩谦抗议道。
赵庭儿不好意思的将手里的酿豆腐递给韩谦,见韩谦嘴凑过来,嫌弃的咯咯笑道:公子你的嘴真脏死了,你自己拿着,不要舔到我!
韩谦抓住赵庭儿皓白雪腻的手腕,一小口一小口将整块酿豆腐吃下去,待要真去|舔赵庭儿手指上的油脂,赵庭儿誓死不从的挣扎着将小手给抽了回去,举起粉拳作势要朝韩谦的脑袋上敲过来。
听着咕噜!声响,韩谦转回头见奚夫人别过脸去,似乎想要拼命抵制美味的诱惑,压抑住汹涌而来的饥饿,也似乎受不住他们主婢俩的亲昵劲。
韩谦也搛了一块酝豆腐递到她嘴边:你也来块尝尝,小爷我亲自来喂你?
奚荏厉眼瞪着韩谦,不甘受他的戏弄。
我在这块豆腐里下了毒,你吃下去就一了百了了。韩谦说道。
奚荏转过头,心想自己都落入这狗贼的手里,难道还怕他戏弄?
喂你吃的,不许吐我脸上,要不然我明天将你扒光了绑院子里。韩谦威胁说道。
奚荏恨不得将一口唾沫,直接喷韩谦的脸上去,但见韩谦将酿豆腐递过来,一是实在熬不住饿,也怕这恶魔真会做出扒光自己示众的龌蹉事,一口将整块酿豆腐咬过来,直接咽下去,也不想去尝什么滋味。
真是浪费好东西,不给你吃了!韩谦不满的嘀咕了两声,与赵庭儿坐到窗前的柴草上,你一口我一口的将一盘酿豆腐分掉。
趁着韩谦将盘子放回隔壁厨房去,赵庭儿留下最后一块酿豆腐,递给奚夫人喂她吃下去,以解她的饥饿。
你好心喂她,小心以后她反咬你一口。韩谦走进来,笑着说道。
你明明就是舍不得杀掉她,总要有一个人假意对她好些,省得她哪天偷藏把刀戳死你,都没有一个人能察觉到。赵庭儿撇着嘴说道。
见韩谦身边的小婢竟然藏着这层心思,奚荏就想将咽下去的酿豆腐吐出来,没想到这恶魔身边的小婢,心机竟然如此阴沉。
谁说我舍不得了?
韩谦笑呵呵的走过来,将奚夫人从柱上放下来,让她坐到墙角,没有那么辛苦,但也不敢随便松开捆绑她双手双脚的绳索,他蹲着奚夫人面前,将她的下巴托起来,细细看她美腻的脸,商量似的问赵庭儿,
你说她长得这么细皮嫩肉的,要是放到晚红楼接客,一个月能给我们挣多少钱啊?不行不行,晚红楼的漂亮女孩子太多,直接送过去卖身,可能也就一两个月的新鲜劲能收钱多些,之后金陵城里那些老爷,玩腻味了,接客就不会再出高价了,咱们得给她包装包装,比如说假称她是我们从黔中大山捉回来的夷蛮公主,那金陵城里拼着命想尝鲜的公子哥,必然要排着队将金子塞到我手里来。
她要是伤了京城里的贵客,可不是大糟糕了?赵庭儿似一脸天真的跟韩谦认真讨论这个问题。
我们将她包装成夷蛮公主,那只需要三天接一次客,就够我们赚的啊,韩谦说道,你还记得我有一种奇药叫十骨软香散,每次只要喂她一点,她就四肢醺软无力,连把菜刀都拿不起来,哪里有可能伤得了谁?
真有这药?赵庭儿见韩谦说得一本正经的,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韩谦白了赵庭儿一眼,抱怨道:有你这样配合唱双簧的?真有这药,我早就去当外科圣手了
从《疫水疏起,韩谦就非常留意被后世证明有效或者名气极大的古方,比如说黄花蒿,比如说麻沸散。黄花蒿是后世证明其有大效的,而麻沸散仅仅是传说。
韩谦心想他真要在当世制成麻醉药,都不知道能积多大的阴德。
从见到韩谦毫无顾忌的当众残忍杀害朝廷命官季昆,奚荏就怕这厮丧心病狂拿自己怎样,一路也不再挣扎做出会刺激到别人的举动,甚至想这厮真要杀了自己,也就一了百了。
听韩谦说这些,奚荏也辨不得真假,急得都要晕过去,这会儿又看他们主婢二人,一唱一和只是在戏弄自己,更是要气晕过去。
韩谦见时辰也不早了,不再猫玩耗子的再去戏弄奚夫人,将她又绑回到柱子上。
回到房里,韩谦吩咐赵庭儿说道:明天跟高绍他们吩咐一声,奚夫人换到东院找间房关押起来,以后也将她给我先饿着,谁都不许给她食物
你真舍得饿死她?赵庭儿不满的嘀咕道。
韩谦伸手轻敲了赵庭儿脑壳一下,但至于斯德哥尔摩效应以及如何建立心理依赖这事,觉得暂时还没有必要解释给这妮子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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