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台德安慰完嚎啕大哭的女人——其实又怎么安慰呢除了一遍又一遍的说:“不怪你。”“怪不得你,是我没本事……”“牛头还在呢。”“我们还可以生……”
但是,但是,就算再生,就算再生几个,他的大囡和二囡还是没了啊。
三十多岁的大男人,黑夜中淋着雨,悄悄走到僻静处,往垛子下面一躲,咧开嘴伤伤心心的哭起来。
对屋子里的女人,穆台德是心存感激的。身板结实,任劳任怨,自己当兵常年不在家,家里的地,春夏秋冬,轮番种植,插空点菜,喂猪养鸡,抚养儿女,样样都是她。
爹娘去了,自己站在山包上茫然无措,老丈人撑竹筏把姑娘送过来,叹口气,啥都没拿,又撑着船走了。姑娘也仗义,二话不说就跟自己回了家。有个女人烧火做饭浆洗衣裳,就是不一样,当兵也当得有滋有味。
穆台德叹口气,婆娘泼辣,可也胆怯,就怕自己不要她了。牛头没满一岁前,她总是打骂两个女儿出气,就怕没给穆家留下根,要休了她或是讨小的……自己哪能是这样的人,长得俊秀些,俊秀些还能当饭吃自己当官了,可也大不过小陆将军啊,小陆将军也是两个女,心肝宝贝似得疼着,没说就休了夫人或是讨小
两个女儿很乖,两个儿子没站住,不到一岁就夭折了,还好牛头站住了,穆家有了根,她也有了底气,连两个女儿,也少挨打了……
穆台德抹了一把泪,大囡二囡和他亲。就算以前回家少,每次看到都眼睛一亮,欢欢喜喜的跑过来,连声音都脆了。可不亲么那么多同袍,十几二十岁就死了,人命多脆,一不留神就没了。自己有两个女儿,也比他们强啦。大囡二囡,每次带点吃的,带个小玩意,就够两个乖女高兴好久。
以前看到两个女儿身上到处青紫,还和婆娘吵过一场。大囡二囡够乖了,大囡六岁就打草喂猪提水,人还没猪圈高,猪潲桶提不动,用背筐装一个小桶,搭着凳子在灶台把猪潲舀进去,背到猪圈,搭着凳子舀进猪食槽。二囡也懂事得很,一个瓢舀起,端着跟姐姐走,等姐姐爬上猪圈凳子,把瓢递给姐姐,倒了猪潲,接下来在小桶里舀一瓢又递上……
自己的俸禄,也都交给婆娘了,按说不养猪,女儿就喂两只鸡,也轻松些。可婆娘说得也有道理。银钱要留着给自己换好装甲,要留着给大囡二囡当嫁妆,要留着给儿子当媳妇本,要……再说大囡二囡晚后总要出嫁,在家不养利索些,去婆家受罪才是一辈子。女人想得周到。
可她打大囡二囡也太狠了,动不动就用死力气。别人孩子淘气,也不过是拍几下,哪有下狠手的大囡二囡已经够乖了,好好说不行么其实也知道她嫌女儿不是儿子——唉,女人家倒比自己更急。
大囡二囡都在相看人家了,求亲的都说穆家两个女儿,长得又好又勤快,本分还知书识礼——也就是自己压着念了一年书,念书好,念书了懂事。多少家求娶哟,看着就要过上好日子了。自己也要端着老丈人的分,看着那家小子能配得上女儿。
可就这么没了,出征前还在说在笑的女儿,还在给自己熬粥添菜的女儿,说没就没了。
老陆将军——现在该叫陛下了——也不容易,做人那能没个错漏老陆将军还在南边当将军时,自己就投到他手下当兵了。老陆将军仗义,训练严格,但不克扣军饷,不贪兵粮,那家孩儿阵亡了,还想着法子添补……他手下的兵,只要不是软蛋,过得都不错。所以老陆将军调任回他老家时,还是有些兵将想方设法的跟过来了,自己就是跟过来的。
这事,穆台德觉得不能怪陛下,陛下都在城楼上吐血了。
婆娘,也不容易。那么乱,能把牛头带出来,就不容易了。出城的时候,别人丢行礼丢箱子,自家的破车,似乎只有丢孩子了……她哭得撕心裂肺的,平时就是偏心牛头,到底也是从她肚皮头爬出来的孩子,亲手推下去,只怕比自己还难过十倍……
穆台德嘴里又苦又涩,想了一下,如果是自己把大囡二囡推下去……心抽痛了一下,自己的女儿啊,从一捧长养到这么大,吃了那么多苦,受苦人啊,从小就是好受苦人啊。
穆台德哭够了,搽搽眼泪,回到房里。
虽然升了官,可战时据点也换了几次,自家还是没啥家底。牛头已经睡了……那孩子也被吓着了,晚上睡不安稳,得找法师来收收魂……
穆台德摸索着,走回卧室。婆娘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还哭得一抽一抽的。
穆台德在她身边躺下,把最后一点泪抹干净。盯着房顶看了许久。
“等我攒些钱,还是回慈县去,好生修个院子。南边还是安稳些……要是在慈县,要是在慈县……哪能出这些事来。”慈县水流纵横,湖泊众多,用船不用马。哪家小子姑娘不会钻水摸鱼不能水里抓鸭子的,不是慈县人。要是这事在慈县,女人孩子往水里一钻,泥鳅似得,谁抓得住。
“等我老了,就回慈县去,白天呢,出去钓钓鱼、还弄个篓子在水里,一天准能满满一篓子。没有也不慌,买几亩好田,那是吃也不愁,穿也不愁,神仙般的日子。”
“晚上呢,哎,一杯酒,一条烤鱼,慢慢理。要遇着时候,再来点新鲜菱角莲子,那滋味……”
越说越是心生向往。
“老丈一家也不知逃荒去那里了。早知吃不了两个月的粮,就该劝他们和咱们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要他们还活着,大概总要回慈县的。我爹娘就埋在歪脖子树下,回去,也好祭祀。”
“还是慈县好,唉,婆娘,我想把大囡二囡的骨头运回慈县去,和爹娘葬一起。孤魂野鬼的,怕她们怕。”死人太多,怕发生瘟疫,挖个大坑埋一堆的也有,勋贵人家正正经经寻墓地的也有,和穆家一样烧了其他地方埋的,也有。大囡二囡死了,回了慈县,有爷爷奶奶帮村着,地下才没那么怕。
婆娘轻轻转过身来,怯生生的拉住穆台德衣袖,“我,我……”
“好了好了。”穆台德拍着她的手安慰,“过几日,我又要和小陆将军出征了。你呢,照顾好牛头,莫要再想这事了。”想了想又道,“你也莫再想东想西,我都三十多了,早些年都没不三不四,总不成老了还……你放心,我就是做了将军,你也是将军夫人。这么多年,家里地里,大囡……牛头都是你看顾着,我,唉,你只管把心放肚子里头。要不,你也回慈县……”
“我不回去,我死也不回去。我就跟着你。”婆娘尖锐的叫道,一双手抓得铁紧。
“那就不回去。老张这次伤了腿,打算回老家去,我给些银子托他带回去吧。安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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