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远顾》分卷阅读19

    纪知青原本没有想过,他会跟聂岩这样的人成为朋友。他自己生于鲤鱼乡123,在家长管束下,性情极为淡泊克制。他最是不喜聂岩这样跳脱外化的心性,没有想到命运却奇异地让他们成为了朋友。再后来他对聂岩感情发生变化,同他表白,被聂岩接受……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又顺理成章。

    大学毕业后,纪知青继承父亲的衣钵去当老师,而聂岩成了一名缉毒警。最初纪知青对这个职业并没有什么概念,只觉得是这个年轻恋人的中二病之选,他不喜欢,却也没有阻拦。直到某次聂岩离开去执行任务,数月之后负伤归来,纪知青第一次尝到了名为“失去”的恐惧。他试图劝说聂岩换个工作,话说出去自己倒先输了气势,他知道,聂岩其实在这个岗位上,做得很好。聂岩同他说起自己的理想,纪知青窥见了恋人心里更大的天地,他为此不安焦躁,又与有荣焉。

    他们一直没有发生过更亲密的关系。那一次是他们分别数月之后的重逢,解决了这个小小的争论,聂岩深深地吻他,却在快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忍住,他说:“再等等,等我做出个样子来,有点贡献了,就有底气去你家跟纪老师说。”纪知青红着脸扭头,小声道:“谁需要你去说。”聂岩故作诧异,眼神追着他不放:“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

    “我爸很古板的。”纪知青道。他都能想到如果去找老纪说这个事,说不准两人都会被打出家门。他心中对老纪同志的谅解不抱期望,可是聂岩坚持,又让他的内心觉得甜蜜。

    聂岩笑着揽他肩膀:“放心,纪老师会理解我们的。我这可是在为人民做贡献,到时候立了功,奖章往你家老纪桌上一拍。是不是,特了不起!”“你就这点出息呀,立功就为这个?”聂岩慢慢收敛表情想了想:“也是,也不全是。你看咱俩以后路肯定不如正常夫妻好走,我多做点好事,说不准就有好运气呢。”纪知青故作嫌弃:“迷信吧你就。”

    那天纪知青穿着他的外套,跟他看了一夜星星。聂岩因为负伤获得了几天假期,纪知青也请了假,跟他窝在一起。他们还一起去照相馆拍了照,他们敢在人前做出的最亲密姿态不过肩膀勾着肩膀,像个好兄弟的样子,只有写在眼角眉梢的情意他们自己知道。

    而后聂岩一走就是一年多,纪知青每晚都难以入眠,怕他出事,怕他又带着一身伤回来,都是困得不行了才敢闭上眼。有一天他在回家的路上被一个人大力拽进巷子里,纪知青正要呼救,一双粗糙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巴,而后他听到聂岩沙哑的声音:“是我。”

    纪知青慢慢松懈下来。巷口那盏老路灯照出他心心念念的人——聂岩的胡子没刮,整个人变得黑瘦,还多了几分匪气,他的头发剪短了,摸起来扎手。纪知青长久地凝望他,丢失了语言,聂岩一把将他按在自己心口,声音低得让人觉得压抑:“我很想你。”

    纪知青想自己当时一定是流泪了,不然看到的人为什么这么模糊呢:“你可以回来吗?不要再去了。”

    聂岩伸手轻轻把他的眼泪擦掉:“还不能。”

    纪知青不可控制地露出哀切神色。聂岩的嘴唇颤抖,半晌之后他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知青,我有了一个孩子。”像是怕纪知青没有听明白,他又说了一遍:“我在‘那边’跟人生了一个孩子。”

    他这样说的时候神情极为复杂,无数要说的话都藏了他死死锁住纪知青的眼神里。我有孩子了,你会骂我吗?我背叛了你。你会从此不理我,忘记我吗?可是我……我有孩子了,你会为我高兴吗?那是一个柔软又漂亮的小生命,我希望将来能带他见见你。

    纪知青感觉自己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他用了多半天才回过神,声音抖得不像话:“他是什么样的?”

    聂岩的眼神慢慢变得柔软,他轻轻地说:“是个男孩儿,叫小星星。”聂岩从怀里掏出了小孩的照片。纪知青接过了,照片上的小孩眼睛很大,皮肤白白的,看起来像个面捏的小娃娃。也许因为他是聂岩的孩子,纪知青觉得那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小孩。

    “是叫聂星吗?”

    “不是,”聂岩的眼睛垂了下去:“他不知道爸爸的真名。”是的……他是个卧底,连自己唯一的骨肉都不能知道他的真名,至少在当下如此。

    “他很可爱,你会逗他玩吗?”纪知青轻声问。

    “嗯!”聂岩很用力地点头:“星星很乖,看见爸爸就会笑。”他们在并不明亮的路灯下对着一张孩子的照片讨论,像每一对平凡的夫妻。可也都知道这是假相。话语声渐渐平息,两人相顾无言,他们含泪互相凝望,却也都哭不出来了。聂岩的眸光一瞬间黯淡下去,说他要走了,他不能离开太久。

    “聂岩。”纪知青叫住了他,“你爱孩子的母亲么?”

    聂岩回头,在路灯下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来,他的喉咙动了动,无法开口……事已至此,他如何剖白都好似是在给自己找理由。他自诩对得起他的工作,可终究是辜负了纪知青。

    那是聂岩混进去几个月之后。他彼时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眼里揉不得沙子,也还不会取舍,不肯放任任何一次坏事在自己眼前发生,精准地回传了多次情报。这样频繁被警方搅乱的生意,引起了毒枭的怀疑。一次在地下酒吧的交易中,他谎称去洗手间,找他的下线。没想到下线早已被盯上,聂岩反应迅速,知道情况不对就赶紧抽身。

    对方的人没来得及看到他的脸,只追着他的背影跑了过来。他的心脏跳得飞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聂岩不得不推开了一间包厢的门滚进去藏起来。这走廊到尽头已经没剩几间,很快,很快他们就会找到这里来了。他在那一刻觉得自己要死了,可是他不甘心。

    那个女人就是这时候走进来的,目光宁定地看着他,带着点讥诮又带着点难以言说的悲悯:“警察叔叔,你需要我帮忙么?”聂岩大惊,他知道她,其中一个小头目的妹妹,叫钱茹,也是毒枭马实意的情妇,之一。

    “什么意思?”

    那个女人很平静,朝他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什么武器都没带:“我知道你身份,你不用戒备我。那不是我亲哥,我是我妈带过去的。可惜她吸毒死了,我只能跟着他讨口饭吃。”她风情万种地点燃一根烟送到自己嘴边,眼神却还是盯着聂岩没有挪开:“警察同志,如果你成功了,将来能把我带出去么?”

    聂岩浑身都进入了戒备状态,他在想,他有多大的几率能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个人灭口。

    钱茹笑了笑:“别想了,外面那些人很快会追来,你没法解释。为什么刚好你不见这么久,为什么刚好他们发现了内线的踪迹。除非……你在这里上了我。”

    聂岩面色一僵。

    钱茹利落在他面前把衣服脱了,她面上毫无一个年轻女人的羞涩,眼神又冷又凶。钱茹说:“来真的,你要了我,我想怀孕,这样就不用运毒了。”聂岩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的神情尴尬,并不敢看,钱茹冷硬的表情露出一丝悲哀之色:“太疼了,我没有办法习惯。每次帮他们运毒我都觉得下面疼得要裂开了,但我吃他们的饭,我就得干这个。马实意还没有坏透,孕妇就不用干这个了。来吧,我帮你一把,你也帮我一把。”

    聂岩几乎是颤抖着做了这件事。那些人追来的时候还大喇喇地围观了一下,钱茹娇声让他们快滚,他们起哄离开。聂岩的缺席有了解释,而他的下线在被抓到之后自尽,聂岩甚至来不及为他默哀。

    钱茹怀孕,明面儿上公开了跟聂岩的关系。因着这层联系,她哥对他彻底卸下防备,聂岩很不可思议地成了他们的“自己人”,毒枭见证了他们的婚礼。这件事连带的好处是,聂岩从四人睡一起的房子搬了出来,他跟钱茹有了单独的住处,这为传递消息带来了方便。

    看到钱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聂岩时常有种不真实感。他浑浑噩噩,直到那天听到纪寒星的哭声,他猛然一震,那一刻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崩塌了。他早该知道,这不是一场角色扮演,他不是落幕之后能全身而退的演员,他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赌上了自己的一生。

    现在他的恋人——纪知青,问他爱不爱那个女人,他不知道该如何说,实际上无论如何,他已经对她有了责任。他还没有想过,如果真的成功回来会怎么样,钱茹,毕竟为他生了一个孩子……

    纪知青觉得是自己勾引了聂岩,他唾弃自己,可是他无法忍受聂岩心里没有他的可能。他主动去吻聂岩,带了他回家,他们失控了。他们在巨大的绝望之下走出了从未走出的那一步,年轻的身体纠缠在一起,像是希望通过这样的接触,来释放说不尽的无奈和再也不可能的爱意。

    然后老纪回来了。

    他没有看清另一个人是谁,只知道自己儿子做出了他绝不可能谅解的事。“爸爸,爸爸,求您,不要说,不要喊!”他胡乱把聂岩的衣服塞给他,让他赶紧走。聂岩不可以被发现,不然他的处境会很危险。仓促间他甚至来不及看清聂岩震惊负疚和悲伤的脸,只知道他必须要走……在事情闹大之前。

    那是混乱的一天。

    老纪的怒喝引来了许多邻居,他们看到了一个男人风似的从他院子里逃出来,人们只看清了那个背影的狼狈,没人看得清他脸上的绝望。纪知青不肯交待出另一人是谁,也不肯认错,他是被老纪的扫帚打出去的。而后他被学校长久地停职,纪知青失魂落魄,他在城市的角落找了个小房子住下来,有时候入了夜会偷偷回来看一看,希望再有机会,在路过那个巷子口的时候,再听到什么人说那一句:“是我。”

    再后来,康树仁——聂岩的队长,找到了他,告诉了他聂岩牺牲的消息。纪知青不肯相信,他觉得那是一场骗局,也许这人是来骗他钱的,他反应激烈:“你为什么要联系我,我从来都不认识你。”

    康树仁说,因为聂岩留在局里的档案,联系人除了他的父母,还有你。

    纪知青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无意识地摇头:“我不信,我一个字都不信。你就是来骗我的,聂岩活得好好的,他说过他会活着回来的!”康树仁把照片递给他,那是他们当时一起去照相馆拍的,肩膀搭肩膀的两个人,装成兄弟模样的……一对有情人。

    “为什么?为什么……”

    康树仁说:“这是我从他那里没收的。”

    纪知青倏然抬眼死盯住他,康树仁语气沉缓:“他去出任务之前,想带走的唯一一样跟自己相关的东西,就是这张照片。但你知道的,我们这行,没有什么侥幸可言。万一被发现会没命的。所以我没收了,说等他回来再给他。”

    可是现在聂岩不会再回来了,他只好来把照片……物归原主。

    风光(纪知青番外·下)

    根据康树仁的说法,聂岩参与的行动最后还是出了一点差错,他们没能将马实意的人一网打尽,有几个对毒枭死忠的小头目逃了出来。参与人员怕被报复,他们的牺牲也是悄无声息的。聂岩的父母回到了老家生活,钱茹跟他们一起,带着那个小孩。康树仁说:“她提供了很多消息,这是权衡之后的结果,给了她缓刑的机会。”

    纪知青去过一次聂岩老家,他拎着礼物站到聂岩的父母跟前,自我介绍说:“我是他的朋友。”

    家里不敢把聂岩的照片摆出来,纪知青对着屋里那个没有遗照的香案上了一炷香。

    当时钱茹正在哄着那个孩子玩,女人很漂亮,抱着小孩的时候身上有种母性的光辉。纪知青对这个孩子的心情复杂,他不敢上前去细看,把自己买的长命锁塞在他手里就落荒而逃。他想起跟聂岩一起在灯下看照片的时候,他当时有过不可与人言的奢望。

    对那之后的事,纪知青一直在忏悔。他想也许是他的错,他不该勾引一个有孩子的父亲,这一定是上天对他的报复,应在了聂岩身上。如果给他机会重来一次,聂岩能活着回来,他一定把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藏得好好的,哪怕是以后都只能远远看着,只要聂岩一家幸福,他也觉得很满足。

    从聂岩老家出来,纪知青心灰意冷,他带着那张照片,在地图上找了一个犄角旮旯的村子,他想去求死。在他即将跳下万丈深渊的时候,有个浑厚的声音响起:“后生,拉我一把。”老村长去捡山里的果子,没留神被卡在了石头缝里。

    纪知青不介意临死前去做件好事,于是伸手拉了他来上来,发现这人健谈得很,通俗点说是啰嗦。对方没啥文化,说话却中气十足,总是很有干劲的样子。他说自己是宁川的村长,趁着今天天气好出来看看收成,他递了个果子过去:“今年还行,让他们一起来摘了晒干,拿到集市上能卖不少钱呢。”

    纪知青默默接过,他有点同情对方,这一个一个果子地摘是个大工程,晒干之后难说能剩下多少,又能换几个钱呢。他没说话,那老村夫又找他搭话,问他怎么在这里。纪知青不好说自己是来跳崖求死,囫囵骗他讲是替学校来乡下采风。老村长却忽然见到真神似的激动起来:“这么说你认字啊?哎,也对,一看就是个读书人。”

    “是,我读过大学。”

    老村长眼里几乎被点燃了,神神叨叨地说:“我昨天做梦宁川有好事发生,没想到是真的。”

    他不由分说拽着纪知青回去,要请他吃午饭,那四处漏风的家里还有个瘦猴似的小黑娃。老村长把一本旧书递到他跟前,一手拽着那个孩子,他那张老脸露出羞涩的神情来:“纪,纪老师,你能不能给他讲讲这首诗,我,我也没认几个字,教不了这娃娃。”

    纪知青接过来,蹲到那小瘦猴跟前,小孩胆子倒是大,见了生人也不怕,眼睛雪亮,看着很有精神。纪知青问,你叫什么名字。他用浓重的方言吐出两个字:“李顾。”纪知青又问:“会写名字吗?”李顾无知者无畏,大大方方讲:“不会。”

    纪知青就这么在宁川留下了。他联系原来的学校,把自己的工作档案也调了过来,这对大家都是皆大欢喜,他不用成为城里那个尴尬之人,宁川也有了老师。他只想在寻死之前捎带手做一些事,却在这里慢慢找到了一点存在的意义。

    第二年到了聂岩的祭日,他找去聂岩老家,想要再去给他上一炷香。他暂时不打算死了,每年一炷香,是这人间里,他和聂岩能有的最近的关系。

    谁知恰好看到那一场大火,寻仇的人果然来了,算准了聂岩祭日这一天。纪知青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他没有走过去,远远看着,火势惊人,年久的老房子连骨头带渣地被火舌吞没。而周围邻居无人敢去救。

    纪知青没留神脚下田埂,仿佛是天意,让他看到了旁边的孩子,脖子上还挂着他送的长命锁。他一抱小孩就醒了,纪知青赶紧去捂他的嘴:“星星,别出声。”他当机立断,抱着孩子匆匆走出了村庄,头也没回。

    房屋已经被付之一炬,他无法挽回,但这个孩子是聂岩唯一的血脉,无论如何,他都要保全他。康树仁后来告诉他,钱茹和聂岩的父母一起死于那场大火。经过后来的调查盘问,邻居家小孩说纪寒星是被他偷出去玩的,但没料到才一会儿聂家就被火烧了,那几个纵火的人形容可怖,他不敢把小孩带回去,只敢遗弃在田里。

    “他的家人被寻仇,有我们的失职。有我在一天,就一定会追着那些人查下去。至于他的孩子,我会想办法给他找个好人家的。”康树仁说。

    纪知青抱着怀里的小面团看了许久:“把他交给我吧。”

    他一个单身男子汉,又跟聂岩是那样的关系,康树仁先没急着答应。他找人走访调查了纪知青两周,最后出面破格帮他办了收养手续。

    纪知青也是在那次之后第一次重回他长大的小院。

    “你是说,他跟我姓纪?”老纪被纪寒星一笑软了心肠,满心满眼只剩这么一个娃娃:“我有孙子了,我有孙子了。”他慢慢了解了当年事,所有来不及说出的愧疚都变成了对纪寒星的宠爱。纪知青看他熟练地给孩子穿衣洗脸,问他:“你自己能带好星星么?”

    老纪虎着一张脸:“你都是我带大的,星星这么乖,有什么不好带的。”于是纪知青在纪寒星稍微长大一点之后回到了宁川。小孩能自理了,交给老纪负担也没那么重。而他在乡下教书,为自己赎罪,为他人指路,逢年过节才回城里一次,看看老纪,也看看纪寒星。这么一晃好几年,直到那年老纪去世,纪寒星才被纪知青带回了宁川……

    纪知青的丧事是村长过来主持的。那天康树仁也来了,其人高大壮实,还因为长期身居高位带着一股子杀伐果断的气质。李顾对这位康伯伯有点印象,先前纪知青病重时就想把小孩托付给他,因此李顾下意识挡住了纪寒星,生怕他会被抢走。康树仁并未戳破小孩的这点心思,他叫了村长和纪寒星,跟他们商量之后,决定把纪知青葬在宁川。那几个逃脱的毒贩尚未被抓住,聂岩自己埋骨之处尚不安稳,不便把纪知青与他归葬。整个过程里纪寒星始终表现得很冷静,李顾却更忧心,攥着他的手一刻不敢放。

    宁川这种小地方丧葬仪式没有太多规矩限制,到了那天全村的人都披麻戴孝,天不亮就开始敲锣打鼓送他上路。山河辽远,宁川的人抬着棺材绕遍这里的山路,纸钱洒了满地。兔子奶奶说便是从前的财主过世,也没有过这样的风光。

    他曾经被亲人赶出家门,被邻里唾弃,失去了自己挚爱之人,命运让他最终停驻在这个地方,授之以微末的善意。他心里有许多的苦,这微末的善意也可点亮他,让他在生命的尽头为宁川点亮一盏灯。他的肉身很快被黄土掩埋,也无在世的亲朋记挂,可许多人都记得他的存在,包括宁川此时静寂的山河。

    李·托尼·顾

    纪寒星穿了件圆领的毛衣坐在纪家的小院子里,外面罩着个老旧的围裙,从脖子那儿系上去,把里面衣服遮得严严实实。李顾站在他身侧,手里握一把剪刀,神情严肃异常:“是要前面短一点还是长一点?我觉得厚一点是不是暖和,但是薄了你自己在学校好洗。”纪寒星很乖地坐着没动,任由他一边唠叨一边打量自己的脑袋。

    李顾琢磨了好半天还没办法下手,纪寒星长得俏生,给他脑袋上做文章,让他李顾觉得责任重大。经验不足的李·托尼·顾陷入僵局。

    最后纪寒星替他做了决定:“就剪个看起来凶一点的吧。”

    李顾更紧张了:“是学校有人欺负你吗?”

    听纪寒星说没有他才放下心来,再一联想觉得小孩是不是因为这样的身世所以格外渴望力量,怜惜地揉了揉他的耳朵:“听话,有什么事儿哥会帮你的,要凶别人的时候你就放哥出来。”李顾说完倏然闭嘴,意识到他没把自己当人。纪寒星眉眼都柔软下来,笑眯眯看他道:“那就随便剪短点好了。”

    每个有过跟美发师斗争经验的人都知道,“随便剪短点”这句话一出,通常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李顾白瞎了犹豫多时,一剪刀下去——剪豁了。

    李顾小脸惨白,用惨不忍睹的表情看着纪寒星的后脑勺,嗫嚅着说:“那个,星星啊……哥带你去理发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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