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远顾》分卷阅读20

    纪寒星从凳子上跳下来,回屋拿了个镜子一照,甩甩自己的小脑袋:“我觉得挺好,短了呢。”李顾一副“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此刻已到伤心处”的表情:“还是去修一下吧。”

    纪寒星凑到他跟前来,突兀地问:“我帅吗?”

    李顾傻不愣登回答:“帅。”

    纪寒星乐了:“那就行,帅的人怎么整都帅。”

    “可是这跟狗啃出来似的……”说完李顾再次倏然闭嘴,纪寒星顶着一头参差的乱毛笑得眉眼弯弯。

    今天是周末。每周五放学回小院待两天,成了他们的日常。

    当初康树仁问纪寒星愿不愿意跟他走,其实已经做好自己收养他的准备。这不算个好选择,因为他自己也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暗中盯着想要报复他的不在少数,所以他至今无子。

    可这却是他能想到的最佳方案:纪寒星已经记事,不是容易被收养的年纪了,领养家庭会担心这样的养不熟。小孩生得也漂亮,康树仁见过的事多,更不放心把他交给不熟悉的人。

    当时村长看看纪寒星,再看看康树仁,有话不敢说,他天生活得低人一等,对康树仁这样的大官有很大的敬畏,没有在他面前发言的勇气。倒是李顾先一步站了出来,透着一股小牛似的劲儿:“我!我来,我养他行不?”

    康树仁慢慢转过头,眼光从他身上略过,轻忽地一笑:“你养?你拿什么养?”

    这一句扎在李顾痛处,他有些心虚却又更怕被看轻,恨不能眼睛再长大一点,好叫这坚定目光能放大数倍,闪瞎眼前这位。可是短暂的气不顺之后他慢慢低下头去,意识到这点少年意气是没法争取到纪寒星的,于是他思索片刻之后缓缓开口:“我成绩不差,再几年就能出来找个好工作挣钱了。现在也可以打零工赚钱的,真的,你问星星。外面坏人多,我,我虽然现在没啥钱,但是我不会叫星星被人欺负的。他不走,我养他。”

    康树仁问老村长:“你怎么说?”

    村长紧张得手心直擦裤缝:“纪老师的娃娃,我们要养的。就算养不了那么精细,肯定也都给他最好的,不能叫他受委屈。”

    纪寒星垂着眼,发丧的这几天,从学校穿回来的小西装他还没有换下去,显得矜贵又格格不入。

    康树仁看了看他们,把纪寒星叫到一边,蹲下来问他:“你愿意跟他们一起么?”纪寒星看看畏缩但是急切的老村长,再看看几乎想要冲过来的李顾,低声问:“他们会因为我有麻烦吗?”

    康树仁微微诧异,而后抚摸着孩子头顶:“不会。”他再也不会让悲剧重演。纪寒星抿着嘴,对那边两位露出了小孩隔着玻璃橱窗看到小蛋糕的表情。

    康树仁这就看懂了,实际上在他刚来的时候,就看出了纪寒星跟他们很相处得来:“那就……这么决定了?”

    纪寒星拉住了他的袖子:“康伯伯,我以后……可以成为我爸爸那样的人么?”康树仁一震:“为什么?”

    “他没抓到的,我想替他抓回来。”

    之后康树仁同意了把纪寒星的监护人写成老村长。他悄悄告知纪寒星,老纪在遗嘱里其实把所有财产都给了他,老纪的毕生积蓄与城里的那间小院,再加上聂岩的抚恤金,即使被看病用掉一些,剩下的仍算丰厚。“那些钱你留着以后用,不要告诉任何人。每个月我会额外给村长打你的生活费,受了委屈就打我电话。”康树仁想得很到位,一个无依无靠又有家底的小孩子,是一块招人的肥肉。即便现在的好是真的,将来也难保不会生出别的想法。

    纪寒星过了好一会儿才应答他:“好。”

    他就这么被记在了老村长名下,让这老村夫紧张万分。李顾是他真正意义上拉扯大的儿子,可这孩子皮实,摔摔打打也就长大了。纪寒星不是,是天降了一个矜贵的宝贝到他家来,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以前算命的就说他命里有两个儿子,晚年还能大富大贵,村长后来无数次被生活按着头的时候都在想那肯定是个信口开河的骗子,格外心疼自己赏给他的两个茶叶蛋。没想到现在真的还有了两个大小子记在他名下,他差点昏了头捧一杯茶敬上去,管纪寒星叫爹。

    一切处理停当,俩孩子双双回到学校上课。

    这段时间纪寒星表现出了超常的冷静懂事,因为时时守着他观察,李顾那颗迟钝的心脏硬生生被磨出了一点通透的意思。他知道纪寒星是个心重的孩子,面上不显山不显水并不代表他真的没有问题。正常上课后不能见到纪寒星他总觉得不放心,于是约定好了,每周末都去接纪寒星回小院来,他买菜做饭,一起热热乎乎吃一顿,让纪寒星不至于显得冷落。

    哼

    下课时候李顾被余威叫住,问他周末能不能过来。李顾问干啥,余威很简洁地说,玩儿。李顾一头雾水,还是徐源偷偷告诉他周六是余威生日,不想让同学破费送礼物,所以不说,但还是想请大家一起吃个饭乐一乐。

    李顾倒是很愿意捧场,只不过他得回家带孩子,抱歉说周末腾不出时间,余威头一扭:“不来就算了。”李顾乐了,一拍他的胸脯:“干嘛呀,你都让我去过生日了,那不就是朋友了嘛。”余威别扭地丢下他走了。

    李顾突然发现一个事,原来城里孩子过生日是要稍微操办一下的——可认识纪寒星这么久,小朋友好像还没有过像样的生日。办领养手续的时候他看过纪寒星的出生日期,也不过距离现在个把多月。李顾就快成年,自觉是纪寒星半个爹,他琢磨着今年该给纪寒星过个像样的生日了。

    但筹划这件事的前提是,钱。李顾恰巧很缺。

    世界上就有这么凑巧的事,一中又开始张罗运动会,让各个班主任到自己班里动员学生参加。眼下本身是课业忙起来的时候,又加上这大冷天的,班上各个窝在教室里,像一群鹌鹑。没啥人想去运动。许寄文动员各位,说赢了比赛有奖励。鹌鹑们顿时齐刷刷抬头看他,许寄文神秘一笑:“去比赛就不用上课了。”

    “切……”班里响起众人大合叹。许寄文似乎很为自己的幽默水平得意,脸上褶子更紧凑了,故意停顿半晌才说:“我打听了,能在学校拿奖就能作为代表去参加市里运动会,这次连参与奖都是牌子的运动装,再往上奖励更多。就去露个脸怎么了,你们别比我这老年人还怕冷啊。”

    如果赢了市里比赛就有三百块奖金,这笔钱不算多,可在当时也不算少了。李顾一下子眼睛亮了。他特别捧场地报了名,在学校内部选拔赛的时候表现出了超常的卖力。李顾跑一千米的那天全班都去看了。同一场跑的也有别班体育素质很好的男生,甚至有些就是为了走体育生这条路的。可李顾一点不输他们,他的身影始终保持在前三的位置,徐源倒抽气感叹:“这也太快了,跟被狗追了似的。”前面站在看台栏杆边的许寄文回头,对他露出了“你没文化我会丢脸”的凝视,徐源立马指着场下,摇头晃脑道:“啊,这就是风驰电掣的感觉啊!”

    李顾前后两位都跟他咬得紧,他们的同学站起来喊加油,七班不甘示弱,大声叫着李顾名字。他最终冲线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凝住,裁判按表,接着欢呼声和鼓掌声同时响起。李顾跑得太急一时刹不住,由着惯性又往前冲出十几米。

    李顾弓着腰耷拉着脑袋喘气,脑子已经不太够用,只模糊意识到自己代表学校去市里的比赛资格应该是稳了。

    许寄文早走下看台,此刻反而慢悠悠地从他身边经过,施恩似的给了一瓶水。然后很嫌弃地说你是又看着那点小钱就走不动道啦?李顾跑大劲儿了,现在还心率过速,没能回话。许寄文从鼻子里出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说你这点劲头要是用在学习……”话没说完自己觉得不对,李顾倒是,念书也是拼了命的。李顾看穿了这老书生想说什么,气没喘匀就对着他傻乐,结果笑岔气了,赶紧给自己捂住肚子揉。

    许寄文侧了他一眼,明显是关心,说出话来却还是那个调调:“其他我不多讲你,你心里要有数,一高可得稳稳地进。”李顾朝他点点头。

    来年他就是初三了,整座城市的初三生都很想进一高。那是城里最有希望进大学的第一高中,升学率贼有保障。几乎每家家长都会说,进了一高,就是一只脚迈进了学校大门。李顾其实不太谅解这个比方,如果说考进一高算一只脚迈进大学,考出去算两只脚都进大学,那感情这三年都是裆卡在大学门槛上,不雅得很。不过他对这个目标倒是很虔诚在趋近,考上一高和照顾星星,是他人生最近的两件大事。

    许寄文训话训完了,这才开始提点他,说你到了市里比赛,想赢就没这么容易了,肯定有比你专业比你快的。趁着还有俩礼拜去市里,你去找体育老师,让他给你加训一下做个指导。李顾从善如流接受建议,确实找出不少可提高的地方,还学来一套增强耐力和提高瞬时爆发力的锻炼动作。体育老师叫他多练习,李顾不敢怠慢,每天下了晚课就去操场给自己加训,绕着跑道一圈一圈,不带一点含糊。

    比起正经接受训练的体育生来讲,他可能没有技巧上的优势,不过好在大家都年轻,经验差距未必很大,而他是个气势汹汹的少年人,还比别人都肯拼命。

    那周接了纪寒星回来他没提这件事。晚间气温又下降,李顾把一早就晒得松软的被子铺好,让洗过澡的纪寒星钻进被窝里去。他忙活一天想起正事没干,自己放下准备去洗澡的衣服跑到院子里练习高抬腿。月色之下,年少的身体透出一种健康和蓬勃的漂亮,缀着几个洞的破旧白背心也挡不住少年人柔韧的肌肉和修长的身材。月光流淌在他发梢,映出幽微的蓝。

    锻炼完他嫌热,头发芯子里都像是要冒火,于是背心一脱,直接就着冷水冲了一个澡。水珠顺着脊背间那条漂亮的凹陷滑落,一直延伸到腰窝。

    纪寒星没睡,趴在窗台看他,等李顾浑身冒着潮湿的水汽回来,他已经一个骨碌拱进被子里,闭眼假装睡了。

    第二天在家待着没事,李顾去外面捡了半截木头,给余威削出一个手工的小弹弓,y型的树枝上面用皮筋绷紧了,这是他之前跟着涂庆川打猎常有的行头。纪寒星问他怎么突然想起来做这个,李顾有意试试小孩反应:“班里有个同学过生日,送个礼物给他。”“生日呀……”纪寒星应和一声没接话了,李顾仿佛根本没想到他生日也快了似的,随口问:“你周末没作业呀?”

    纪寒星抿着嘴瞧了他一眼,抱着小凳子自己回屋了。满以为周末哥哥会带他玩儿,作业都是周五当天课间找时间做完了的,可没想到李顾倒给自己找了个好差事,根本不管他了。

    李顾一边给刚削出来的弹弓打磨,一边看着小孩气呼呼又不肯表露的背影“嘿”了一声,没想到孩子还真计较上了。

    石头

    故事之所以是故事,在于它总有些寻常生活难得的闪光时刻。李顾度过了顺风顺水的一个学期,不仅如愿拿到市内运动比赛的奖金给纪寒星买了蛋糕过生日,还在期末继续坐稳年级第一的宝座。许老师因此有了一句常挂嘴边的话,哦,你说李顾啊,他拿第一不是新闻,拿不到第一那才是新闻。这嘚瑟劲儿让别班老师恨得牙痒。

    这学期结束两个孩子在小院住了一段时间,边写寒假作业边等成绩出来,时光从他们身边倏忽而过。

    李顾那天出去买菜,碰巧遇上邵力。他进城里读书之后渐渐感觉跟邵力不是同一种人了,能说的话也渐少,经过纪知青的事更是对他有种隐隐的敌意。少年人尚不熟悉情理法规,只会凭直觉来给人分亲疏远近。他觉得就算纪知青得了癌症,原本也没多少日子可挨,但生命最后关头,邵大军把纪知青从前的事那样宣扬都是很不该,如果不是当时纪知青恰好生病让宁川众人无暇他顾,村长是要带人骂到邵家门口的。

    他心里有气,邵力叫他,他佯装没听见。

    “哎哎哎,你别这个表情,跟见了仇人似的,那事我们做的不地道,我给你赔礼行不?”邵力心知症结何在,上赶着来跟他道歉,一把揽住李顾的肩膀。

    李顾不理他,他就自顾自地说:“你这是打哪儿来的?怎么还自己买菜做饭了?”李顾把他胳膊扒拉下来,对他这亲厚态度有些无奈,心里不知该把邵大军的恶行“连坐”到几分,不咸不淡地说:“我现在带着星星呢。”

    “哦,就那个漂亮小孩儿,纪老师的儿子?”

    李顾没吭声。

    邵力也叹气了,他是见过纪寒星的,想到他没了亲人,亦觉得孩子可怜。可他爸是为了生意,如果不是纪知青在宁川搞出那样的规矩,他爸也不会被逼急了干那个事。纪知青教书就教书嘛,明晃晃挡着别人赚钱也很不地道。他有满腹可用于辩论的话,可现在人都没了,说这个没意思。他也知道,李顾必然是不爱听的。

    “你等我一会儿。”话音未落,邵力整个人就跑不见了,过不一会儿,他拎了一箱牛奶回来找到李顾:“我跟你一起去看看那小孩。”

    李顾没答应,邵力单方面很热情地跟了上来。几年城里生活也改变了他,邵力不像在村里时候总是凶凶的,只会吓人,现在也学会了动脑子,用情感去裹挟别人,他道:“你别代他拒绝,这又不是给你的。”一句话把李顾堵得哑口无言。

    邵力一路跟他跟到了小院子门口。纪寒星正坐在门槛上等着李顾回来,一派天真可爱。邵力见到纪寒星却说不出话了,过了多半天才张嘴:“那个,我叫邵力,你还认识吧。这个……牛奶给你的。”纪寒星只是很平静地看着他,像个全然不通人情的漂亮偶人。邵力见他一直没反应,摸不透这孩子心里怎么想,最后不尴不尬地把牛奶放到了他面前:“唉,你,你好好的,你们吃饭吧,我走了。”

    李顾看着他走远,再回头看小孩。纪寒星没有说话,好似对这些都无动于衷。

    李顾心里慌了,他简直恨死自己,当时就该狠狠拒绝邵力,不带他回来。现在倒好,星星有情绪了,他做小伏低蹲到纪寒星跟前去:“不高兴啦?”

    纪寒星摇摇头,面上表情柔和些许,起身去拎他手里的袋子:“走吧,我饿啦。”李顾赶紧跟上。纪寒星扭头看他一眼,又说:“还有牛奶呢,怎么不拿呀?”李顾其实是怕他介意,就听纪寒星小声嘀咕:“一箱也不便宜。”李顾心酸又好笑:“你怎么跟我似的,小钱串子。”他拿上牛奶回屋。

    晚饭时候纪寒星问他邵力在城里做什么,李顾说还是做工程那些事,不过最近看样子他混得挺开,还认识了一些城里朋友。纪寒星就哦了一声,李顾说其他我也不知道了,星星,你是不是对他有点……那哥以后不让他来。纪寒星放下筷子,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岔开话题:“冬瓜挺好吃的,明天想喝汤。”李顾立马狗腿地接话:“行,明天哥就给你做冬瓜汤。”他去洗碗的时候自己还琢磨,明明是想跟纪寒星再多解释几句的,不知道怎么就被他把话题给带跑了。

    纪寒星完全不像其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难带,他一直表现得乖顺懂事,两人之间也没有过大的矛盾。李顾以前觉得这是因为自己在心理上永远都会让着星星,可现在一想,分明每次都是纪寒星在牵着他走。他想通这层之后觉得很是稀奇。

    临回去前一天纪寒星说给村里的人买些过年礼物,李顾开始担心他乱花钱,好在纪寒星买的都是很实用的东西,价格也并不离谱。李顾在一边留意观察着,越发觉得小孩心里是有一杆秤的,他有时候看起来像个不谙世事的小精怪,有时候又分明是什么都懂。

    这样的纪寒星让李顾觉得更要好好照顾,无论是承蒙纪知青启蒙的恩情,还是对小孩自身的怜惜。他甚至希望纪寒星不要那么懂事,懂事就意味着不快乐,他宁愿星星能过得高兴一点。

    宁川今年这个年过得实在乏善可陈,李顾听说了今年村里财务状况不是特别好,还有一件事是村里人走得太多,有些过年都没回来,直接把孩子也带走,在城里的小出租屋过。他们在城里奔波一年,也想在最热闹的时候留下,看看城里的焰火。

    纪知青一走宁川的教学就停了,上面答应派下来的支教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村长说愿意从村里拨出一部分钱来补贴给支教老师。但就算再加上这份补贴,依然不是什么优厚的条件,吸引不到人。

    村长面对越发冷落的宁川有些沮丧,还好孩子们回来了,给他的生活带来一点活气。

    他最近总是往隔壁村跑,因为那儿发展程度好一些,有不少在过年要翻修老房子的。村长就去捡别人不要的材料回来攒着,好继续铺他的路。李顾知道之后气得不行,觉得老村夫真的疯魔了,当面就要喷他:“你去干嘛呀,那哗啦啦拆房子多危险,你跟在后面那么捡也不怕被砸着。”老村长被他说得脸上没光,低声反驳他:“我注意着呢。”

    李顾还是气:“你注意有啥用啊,石头长眼不?人家也干工程呢,一刻都不能停,又不是勤等着你去拿,你非往里面挤,伤了算谁的啊!”他语气实在重,句句戳在老村长的心上,看到对方一个年纪不小的人露出孩子似的无助神色,李顾缓和了语气:“我不是说了,你再等几年嘛,我工作了就给你修路,等几年好不好?”

    村长还是倔,一梗脖子道:“你就别管我的事。”

    李顾气得直哼哼,他现在比老村长懂得更多,知道宁川想要发展,就必须得走出去。不是以附庸的身份去往城镇输血,而是以宁川的身份站起来,这条路确实很关键,可是……可是他们眼下根本做不到。路,太贵了。

    这两人都倔,无法互相说服,只好歹还相互有着情分,年还是能过。年夜饭上村长多喝了两口酒,李顾还记挂着他搬废料的事处处跟他不对付,说你省省吧,这瓶是不是都快喝没了,不是要等我结婚吗?村长光笑,也不说话,眯着眼看李顾,活像个看相算命的江湖骗子,最后这“江湖骗子”铁口直断:“唉,还结什么婚,你小子就不是个有媳妇儿的面相,你爹我什么都留不下来给你。”“嘿你还真是……”李顾一把夺了他的酒,里面还剩了晃荡的半瓶。他倒不为娶不上媳妇儿生气,纯粹是因为村长的语气叫他听了心里堵。老村夫应该永远是那个驴脾气能随时跟全世界去抗争的,他稍微一流露出认命投降的意思,就叫李顾格外心中涩涩。

    纪寒星适时出来转圜,给村长夹了一筷子菜:“别喝酒了,多吃点菜来。”村长抚着心口感叹:“还是星星好。”

    一晃到了初五,村长大清早出去捡料子,最后是被人抬着回来的。隔壁村拆旧房子的时候旁人没注意,墙倒下来,把村长脚趾骨砸得稀碎,左边小腿也用不上劲儿。李顾红着眼骂他:“你就是该!”可是他背过身自己却又忍不住要哭。

    他就是担心会这样,一直在心里提防着,可事情还是发生了,如同宿命。他原本是个心窍不开屁事不懂的野小子,可现在他会哭了,他哭躺在床上哀哀叫的老村长,哭村里修不上的这条路,也哭命运之哀。他的哭不是爆发出来的,倒像是积累了多时的委屈都变成了水泽,这个人的心里再也装不下了,就变成眼泪,从眼睛里涌出来。

    纪寒星去拉他的手,顺着他的手指慢慢牵到他手心,小孩的手柔软而温热,是幼嫩的,但充满了生命力,他说:“别哭,李顾哥哥。”

    李德正路

    李顾以前觉得人的成长是按部就班的,如果在宁川这种地方,就是五六岁能帮家里烧水煮饭,七八岁能帮忙干农活撑起半边天,十三四岁放出去养家糊口。如果按照城里读书的节奏,就是先读初中,再读高中,然后是大学,读完了找个好工作。他没想到有时候生活根本不给人按部就班的余地,想要不被打倒,就只能成长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老村长那条腿始终也没治好,他变成了一个瘸子,还是个有点伤心的瘸子。毕竟只剩一条好腿,攒料也没原来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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