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分卷阅读10

    “案发当晚,你人在何处、做些什么?”眼神不愿放过任何表情变化,男子单刀直入问著。

    “酒坊。”他坦然回道。“喝酒。”

    有趣。男子微扯嘴角,未料此人如此坦诚,同时城府却是颇深。

    若自己在他回完此问之后,即刻传见亦在堂外候传那掌柜的,便落于先入为主之流,与方才自己羞辱的知县一般无二了。

    啧,麻烦。

    “清水县酒坊大大小小也有十来间,你该不会醉得忘了自己当时在哪?”边啜茶,男子边问。若有人要跟他装傻,他自然义不容辞奉陪到底。

    黄顺缓缓迎上他视线,思考一阵,方答:“秋眉酒坊。”

    民不与官斗,小官不与大官斗,千古不变的道理,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缘由,只因──斗不过。有一种感觉,若自己说出的不是眼前人想要的答案,他会使出各种招式,直到达到目的。

    男子赞赏地望著跪得直挺的他。

    “独饮?”

    “不。”

    “同谁?”

    “……金万德。”

    闻言,众人窃窃私语起来。

    来到县中多日,第一回,男子听见有人直称那名。平时,县民、公门中人皆称其金师爷,对他的尊崇,由此可见。

    “大人相信草民的片面之词?”见他只望著自己不言,黄顺问。

    “所有证词,都必须被求证。”他未置可否,随后令,“传秋眉酒坊掌柜。”

    一名貌美女人来到堂前,她早与堂上来自外地的三人照过面,仍见过礼。“奴家连秋眉,清水县人,拜见蔺大人。”

    “你看清楚此人,”男子指了指黄顺,“案发当夜,他可是与金万德在你的酒坊中喝酒?”

    掌柜的转头看了他一眼,回道:“是。他与金师爷在酒坊中喝酒叙旧,直到关店才一同离去。”

    无视堂外县民的交头接耳,男子问,“你确定他们是一同离去?”

    “是,小二及奴家家仆皆可作证。”她能如此平静的答话,或许是因为这并非她第一次上堂。又或许,不可思议地,那一回与男子谈话,她除了惊恐,亦感受到信任。“当时是奴家亲自送他二人出酒坊,不想没过几日便发现金师爷的尸体,因而记忆犹新。”

    “黄顺,”男子转问道,“她所言可是真?”

    “……是。”他点点头,却,话锋一转,“我与金师爷在东大街口便分道扬镳,他住城内,我住城外流水坡──”

    “我还没问到那里,别太心急了。”男子扬手,打断了他的话,“还有几个疑点未澄清。”

    语落,黄顺感到一阵颤栗。男子的音调毫无高低起伏可言,此刻在他耳中听来,却像讥笑。“大人……在怀疑草民?”

    “你确是可疑。”他并不讳言。

    微微昂首,见到他慵懒神情、眯细的眼,忽觉自己像被玩弄著的猎物……令他下意识想避开。“我……我没有杀他的理由。”

    “是吗?”将他反应收在眼中,男子噙著笑。“掌柜的,你还记得,当时他与金万德聊了些什么?”

    “……是。”有些支吾其词地,她停顿了一会,才道,“原来他二人是在清水书院同窗旧识,金师爷说……说他曾将黄顺研写多年的治国书卷据为己有,暗送上京给主试官,换得功名──”

    “这不是真的。”有些急促地,黄顺打断了她的话。“他当时已醉,那只是醉话。”

    “我说了,所有的证词都必须被求证。”男子淡淡道,无意偏袒任何一方,“传清水书院山长。”

    彷佛早安排好了一般,随即,小照壁后走出一跛脚老者。黄顺咬了咬牙,这才觉得自己被算计了。

    方才在堂后候传,只见到酒坊掌柜的,基于某种缘由,他不觉她会在堂上掀自己的底,于是一上得堂来,事事据实以答──当然,也因堂上人问的话都有其他人证目击,瞒不过。

    只是随著其一次次的问话,他根本无法招架、无法反驳……

    回过神来,山长已见过礼,认过自己、也掀白布认了另一方那尸身的长相。

    “老朽有两物,请大人过目,”从袖中掏出两封泛黄的信件,老迈的山长恭敬道,“一封,为当年乡试主试官收到万德送呈的书卷,写来贺老朽有如此得意门生的信。另一封,则为万德多年前所写的忏悔信,当时,他正考虑要从师爷的位上退下来。”

    堂上男子唤了声辩叔,后者从山长手中接过信,送到他面前。

    懒懒地拆了信,扫了几眼便将之放下。“黄顺,你可有话要说?”

    “……没有。”只见他别过面去,双手紧握著。

    男子轻笑,将视线转回到山长身上,“山长不宜久跪,回完此问,你便先退下去。”

    “谢大人。”山长作揖。

    “为何,不将此事公诸于世?”男子性格,不会去论能否免去此结局,这于事无补的追悔,只单单好奇山长是如何看待此事。

    山长端详著问话之人,须臾,方回,“应是不会有人比大人更明白其中缘由,又何必再藉老朽之口多做赘释?”

    抿抿唇,男子微扯嘴角,朝山长点头示意。“劳山长跑这一趟了。”

    “老朽告退。”朝上一拜,山长一跛一跛地退出去。

    男子的眼仍是落在从方才到现在都静静听著,脸色却愈加铁青之人。“黄顺,现在你可以说说,你在……唔……东大街口与金万德分道扬镳之后,发生了何事?”

    黄顺不语。

    依旧是平声平调,他轻轻问著。“让我猜猜……你出城寻宝去了?”

    震惊抬头,黄顺瞪著堂上人。但见其端著茶杯,掀盖拨了拨,送往嘴边啜了口,放下时小声吩咐衙役换新茶叶……顿时,没来由的,他感到万分恼怒,不顾一切起身。

    然,才走不过三步,一支令牌射来,从他脚踝边擦过,竟是入地三分,令他动弹不得。

    那不过是瞬间的事,谁也没能看分明,更不知是谁动的手。

    堂上男子微微侧过面,本在他身后的少年,此刻立在他身旁。

    “唔……白河,有时我会这么想,庆幸有你总护我周全,但……”他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著,然,没将话说完,心思又转回堂下。

    痛恨他言之却又不尽的恶劣性格,带有几分揶揄意味。少年英眉轻拧,沉默地退回原本的位置。

    “黄顺,”那毫无高低起伏的声音道,“你是要现下乖乖认罪,还是与我再玩下去?”

    “……草民不知大人所指何事。”紧咬著牙,他跪回地上。

    “就是还没玩够的意思。但……我们可能要加快游戏速度了,不然有人会不高兴。”望了堂外的天色,男子凉凉地道,“来人,抬上来。”

    几名衙役来来回回搬了两、三回,将几口大箱子置于堂上,靠近黄顺的位置,最后一名衙役离开时,将其中一口箱的上盖打开。

    里头堆满了各式古玩骨董、珍奇珠宝。堂外县民争先恐后地想一睹箱中之物,站在最前头的阿丙认出其中一样是他家老板的传家之宝──芳华绝代小纺锤……后头也有几个人啊了一声,想必亦是认出其中几样物品。

    “你要不要亲自解释一下这些是什么东西?”堂上男子瞟了一眼已然傻眼的黄顺,再看看已是夕阳西斜的天色,挑挑眉,接著道,“我看还是由我来说比较快,若有不妥不实之处,你再提出便是。”

    众目睽睽下他执起茶杯润润喉,方道:“这些是在你居所的地窖起出来之物,亦是多年来金万德搜括来之物,晚年他不再气焰嚣张,便将之送往别处收藏──据我了解,这两年他在临县近郊买了座废弃庄园……”

    低头见黄顺脸色微变,他继续说著。“金万德被害,据我验尸推测是在尸体被发现前三日。案发一早,你拖车离开本县。我寻访街坊,人人都说你平时风雨无阻卖草鞋,案发后你消失了三日,去哪你无需多做辩解,我差人暗中盯著你,他在从那庄园回本县必经的客栈发现你行踪──”

    “是!没错!”黄顺听到此,自知撇不清这一层罪名,低吼著认罪,“我是去了那庄园,这几箱东西都是在那儿取的,但……这都是我应得的,他的一切本该都是属于我的。他的功名、他的财富……”都是靠自己研写出的治国书卷、自己的才智才得来的!

    “别说笑了。”男子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然,隐约可见其中一股少见的严厉,“你只不过是写了些所有文人都会写的东西,他却是确确实实落实、造福于乡里。”

    很多事,不需为官也能做。他以卖草鞋为生,二十年来安安分分过日子,将仕途志向忘却。如今,又有什么好怨?

    卖草鞋没什么不好,坏在,他起了非份之想……这人人有的心思,导致这样的结果。男子将视线转向远处停放的尸体。“金万德在酒醉之时将事情真相告诉了你,又于分手时不意泄露了庄园藏宝之事。你于是将他引出县城,他肯定是醉得很厉害,说了什么隐忍已久、自鸣得意亦引来杀机的话,你才会怒火攻心,将他乱刀砍死。”

    ──‘阿……顺,多、多亏了你那些……书卷,我才有今天。但……说真的,若真是呕、呕……呕心沥血的旷世之作,我也不……不会只捞到个师、爷之位呀!哈哈哈哈、你说……是吗?’

    那酒醉不堪的嘴脸,如今还印在黄顺脑中。

    “我若是你,第一刀便要砍下他的手。”男子眯眼扫过他忿恨的脸,扬笑,“那只窜改了书卷卷末落款之名的手。”

    久跪而无声的金夫人闻言,回想起接到衙令前来认尸那时,男子握著丈夫未断乾净的手腕,说这应是他自己招惹来的仇杀时,那时冷漠的表情。倒抽了口气,俯进儿子怀中。

    “哈哈哈哈──!”忽地,黄顺大笑起来,笑得差点岔了气。

    男子抿抿嘴,见他笑不停,遂转向智者,“多加一条装疯卖傻之罪。”

    “哈哈哈哈──……”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无惧地回望堂上之人,“你耗了很大的劲,可你方才所说都只是你自身的臆断。是,那是证明了我有动机,却不能证明我杀了他……若要说动机,她也有──”

    “碰”一声,男子二度以手边的玄铁牌击案,截断了他的话。“不错,她是有动机,而县中有动机的人也不是只有她,但我先让你看一样东西,一样,证明你与其他有动机但没有付诸行动之人决定性不同的东西。”

    他低声吩咐近身的衙役几句话,他等退出一些时候。再回到堂上时,端了多个系了纸片的镰刀,并依纸片上所述排于堂下所跪之人身前。

    “你们认一认,是不是自身之物。”男子命令著。

    堂下人无一幸免,全都被当成嫌疑犯看待。

    为便于使用,多数人会于刀柄绑上碎布条;而为便于辨认,亦有人会在刀上做记号。堂下人各自认著自己的镰刀,知县身前甚至有两把,一把为衙门之物,一把则为自宅所用,两把都刻有他的官印,想赖也赖不掉。

    “可是自己的东西?”他轻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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