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分卷阅读12

    「我有师命在身,可忙的,没空理你。」这么说着,手中动作还未停。包扎完系上短结后,她转向方才收齐的纸片堆,拧眉翻了几页,「哪,这给你。我得走了,迟了师父要责罚我的,照着上头的方子抓药,一日服两回,能接骨长肉的。」

    说走就走,小女孩一溜烟地,已融入朦胧夜雾中。

    小男孩眺着她消失之处,又垂下眼。

    就着月光,他读着手中的方子,一记白眼。都没钱买吃的,又怎么有钱抓药呢?是啊,他已三日未进食了……忽觉背面亦有字,他翻面,密密麻麻写了满,他眼却看不明,遂将之收进袖里。

    鼻中,仍是那药香。不知是不是因为它,他感到全身无力,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同刻,一抹黑影欺近,扒开男孩前襟,拉出一块刻有「萧」字的玉佩,随即将之抱起,消失在夜色中。

    远处,小女孩尖锐的叫声划破宁静的夜。

    「不──!!师父──!!」小手捧着他的头按向胸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被称为师父的男人双唇泛紫,只存有细微鼻息,却无意识。

    「不──不要!师父,说好了一辈子在一同的,你在这丢下我,我一定不饶你!」这种没大没小的话古灵精怪的她天天都在说,但没比此刻,更令人不忍去听。「师父!!」

    她能感觉到师父离她越来越远,早已替他把过脉,却不知他中的是什么毒、怎么救,尽管他身上有千百种毒药与解药也枉然……

    「啊!」忽然想到了什么,小女孩松手,封了他几门穴,在他身上搜寻,「有了……还命丹。」

    还命丹,能令濒死之人回光返照。然,只有短短一炷香时候,服下者,就算原本有救,只怕药效过了,也回天乏术。

    小小的掌心,滚动着一颗米黄的药丸。

    小女孩小脸满布泪水,须臾,狠下心一般,咬着牙,拍碎了药丸,撑开师父的嘴,强行让他吞下。

    然后,期待又绝望地,等待……

    如此,深夜里,两个孩子的相遇。那已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时的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彼此的命运会因此再次交错。

    数月前,蟠京发生一件震惊大燕上下的灭门血案。

    吕沛御前立大功,除了升官封爵,其女十六岁被召入宫,册封德贵妃。德贵妃恬美贤淑、知书达礼,六年来颇受一向喜新厌旧的皇帝之宠爱。皇后死后,皇帝哀痛,为免触景伤情,便少入后宫。德贵妃得以亲近太后,朝夕相伴、突显仁孝,令其一度欲煽动皇儿再度立后……可惜,红颜薄命。

    德贵妃娘家吕府,上至家长妻室,下至家仆婢女,就连当时身处深宫的德贵妃亦未能逃过此劫。

    吕氏一门四十六口,惨遭毒死,无一幸免。

    太后痛失爱媳,成日郁郁寡欢,并令皇儿严审此案,不得有误。

    一时间,大理寺、刑部的捕快、密探倾巢而出,争先恐后就为逮捕此泯灭人性的凶手,立此大功。

    然,案发至今,别说缉凶,就连凶手是何人都无人确定。

    据说,对于满朝文武的无能,皇帝盛怒,还因而废了百官之首的丞相,驱之出京。

    本来,恶贯满盈的丞相被废,应是朝臣之幸、百姓之福,怎知新任丞相是半斤八两、不……是较前丞相有过之而无不及,名副其实的大贪官一个,成日只知搜括官脂官膏,连朝议也敢不出现。

    于是,一向立场对立的太师与太傅,竟积极合作,四处打听前丞相的下落,欲将之迎回朝中主持大局。

    但听说原来皇帝另封密职于前丞相,而他现在外边儿玩得不亦乐乎,又怎会理睬京中恼人杂事……

    「太师、太傅……可是一个曾派人刺杀大人,一个在大人离京时放鞭炮的那两人?」道人长短实非他所好,但此事太令人匪夷所思。晏白河放下手中筷,细腻精琢的面容有些许疑惑,清澈的黑瞳扫至从方才就不停说着京中八卦的邻桌。

    一样从刚才就听着八卦配饭的辩叔点点头,又夹了菜入口。他是生得一副智者长相,就是给人那么点道貌岸然之感。「从前大人只是偶尔逗逗他们,如今丞相摆明了是来捞油水的,两权相害取其轻呀。」也可见这新丞相有多会捞、有多敢捞,连贵为三公的太师、太傅都深受其害。

    话题主角默默品尝多日赶路来的第一餐美食,没有搭话。

    那是一张平凡至极的面容,不特别出色的五官,彷佛只要一出这洛棠第一的鸿福酒楼,便会被埋没在大街人海中。

    来到洛棠这水路陆路集结、交通要地的清州首府不过半日,就听到如此有趣的事,不愧是蟠京外,大燕最繁华的府城,八卦的素质也比其他地方高得多。

    瞧,他们说得多悦耳动听。

    轻抿的唇,微微上扬。

    晏白河瞟着他令人作呕的暗爽表情,「大人是故意举荐那人的吧?」人离京了还不罢休……一个翻云、一个覆雨,朋比为奸!

    这话听在他耳里倒像褒扬,笑又更深了。

    「何止是故意呦!」辩叔煞有其事地摇头叹气,天知道他有多羡慕。跟了大人这么些日子,就不见大人举荐他,这种兴风作浪之事,大人可在行了。

    忽然,街上一阵小骚动,打断了三人之间。

    晏白河动耳一听,随即拍剑起身。辩叔见状亦停了筷,起身探究竟。

    眨眼,一群官兵衙役冲至酒楼上层,朝三人而来。其中领首那人随后步上,盯着三人打量。

    英眉一拧,晏白河将剑横于依然老神在在喝着汤的男子身侧,不允他人近身。

    但见那领首的行来,恭敬问:「请问阁下可是蔺春旅,蔺大人?」

    晏白河与辩叔稍稍一愣。

    男子放下汤碗,瞧他一眼,挑了挑眉。「你是何人?」

    拉开片衫,为首的单脚跪地,作揖道:「属下洛堂府衙捕快王准,拜见蔺大人、晏大人,」已转向那身着水色近白长衫的俊美少年与智者,「见过藏龙先生。」

    「冉大人让你来的?」被称做蔺春旅的男子问道,用他一贯毫无高低起伏的音调。

    「是。」王准起身回话,「大人说,若蔺大人一行进了洛棠,必会到一等一的酒楼饭馆。」

    蔺春旅一笑,「若我仍在朝,他巴结我尚有用。如今,找我何事?」

    顿了会,才回,「请蔺大人过府一叙。」

    清州首府洛棠,除有其交通上之重要性,当年燕兵亦是由此翻岭攻上蟠京,推翻前朝暴政,因而有其历史价值及地位。

    历代以来,能担洛棠府尹者,多受皇帝重视,虽官居十二州州牧之下,实际地位却与其一般无二。

    就因此,六年前的洛棠府尹有通敌叛国之嫌时,皇帝才会雷霆大怒,不顾其半生奉献,诛其九族……

    如今,此事早已被世人淡忘。随着新官上任,百姓能过得安逸,谁又会在意那些大人物之间的恩恩怨怨呢?

    立于洛堂府衙花厅,男子背身向外,正端详着一幅气势磅的泼墨山水,与那极小的落款「丹桂」二字。慵懒的眼中,是一丝平时掩盖得极好的情绪。

    「大人还是一样,望着此画,便会出神。若真如此喜欢,为何不带回去呢?」身后一人,似对他的过去了解几许,才出此言。一见他回头,微笑作揖,「下官冉长霞拜见监国大人──」正屈膝要行跪礼。

    「无需多礼。」回身扬起笑,蔺春旅说着,步回主位,迳自喝起茶来。「坐。」

    「谢大人。」年约三十开外,明朗的笑,冉长霞大方就坐,与他一同品茗。

    「你如何知道我如今官衔?」想了想,他打趣地问。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呀,大人。」他也打趣地回。「泉州离此不远,您在那儿的所作所为,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至少在六扇门中是如此。」

    「近来的确见识到谣传的可怕。」脸上倒没点惧色。

    「大燕官阶没有上千也有九百,百姓只会知道有个官儿大摇大摆地行走十二州,心情好时破几个案子。而公门中人若没些年资,遇了您,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谈起镜潭,公门中人人自危,然,真正明白其危险之处的,又有多少人?冉长霞轻笑出声,摇摇头,「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您会自曝身分。」

    不了解他的,会道他有勇无谋;了解他三分的,会嗅到他将要成些什么事,且避得越远越好,省得被拿来当垫脚石,用过即抛。

    蔺春旅但笑不语。他不需要对任何人解释他做的任何事。

    「皇上若能将对您的信任分给我一些,」语气中尽是感慨,他抱了抱拳,皱着眉遥望远处,「我便能与您同在镜潭了吧。」

    若不是受到六年前的事牵扯,他或许能为皇上、为大燕效力更多吧。瞥了身侧男子一眼,回想起两人的初次相遇,这当时已是恶名昭彰之人,不顾朝野诛杀之声,二话不说拉了自己一把,到今日,他还不知是为何。

    「你只是那人的学生,通敌叛国之事与你无关。」自然是知道他所想何事。他淡淡回了几句,端起茶杯,以杯盖拨开茶叶,才又转道,「再说了,你何必来淌镜潭这浑水,他封你洛棠府尹,你认为他会让不信任之人坐镇此位吗?」

    掀唇,冉长霞愣了许久,失笑兼苦笑,能对皇上称呼他来他去的,天下只怕就这么一人了吧……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何皇上对眼前男子差别待遇。

    「聊些别的吧。」就算无法将他摸透,三分倒还不是问题。冉长霞明白同一话题最好不要在他面前多次提起,免得他生厌开始另寻乐子。他识相地准备将此次请他过府的目的道出。

    「聊什么?」蔺春旅噙着温笑。还是跟会看人脸色的人聊天比较轻松些──就算他那平凡的面容上少有表情能供参考。

    「聊……皇上给大人的任务。我想不到其他的事,能让皇上准您离京,是德贵妃一案吧?」他神秘一笑,接着道,「可是个女孩?」

    慵懒的眼缓缓扫向他。

    他的确在案发当晚见过凶手一面,没能看清长相,但是个女孩。毒杀贵妃一家的残酷凶手是个柔弱的女孩……这话说出去,只怕没人会信。

    「我已掌握她的行踪,我想,您也是因此而来吧?」那并不是邀功的语气。

    然,别无所求才是真正该防的。眼轻轻眯起,蔺春旅睨着他。

    冉长霞起身跪拜,正视着眼前男子,作揖道:「大人,六年前您救我、助我,这回,我只愿能为您尽棉薄之力。」

    冉长霞走出花厅时,正见不远处的小亭中,两人起身。

    这时,天边一片霞彩,几只归巢倦鸟飞过。

    隔着亭下石板路,辩叔与他彼此点头示意,晏白河却只是定定地望着他,直到他离去。

    「这人,似乎了解很多关于大人的事。」辩叔说着,亦望着他的背影。至少,能与大人相安无事对话这么久,就是件了不得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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