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分卷阅读13

    清磊的面上,英眉轻拢。他没有回话,在辩叔能看见他表情前,他已步下凉亭,朝花厅走去。

    一进花厅,见大人正要步出。

    「我的小百合,你来得正好。」他扬笑,是出京以来少见放松的笑,「我与冉大人说好了,暂时在此落脚,也方便查案。」他自觉听见这消息最开心的莫过于他的小百合了,在此处,不用像在寻常客栈费心守夜,况且,他们出京的首要任务便是此案。

    但,他却只是静静地望着自己。

    那笑颜映在他眼中,第一次,晏白河感到胸中滞闷不堪。

    良久,才淡淡称了声明白。

    晚风轻拂,穿过洛棠府衙东厢客房中的雕花窗,吹动灯罩中的烛火。

    映着灯罩上手绘的万马奔腾,好似,真有那么点为之震荡。

    扬扬嘴角,蔺春旅慵懒的眼落在其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着。

    「近年来,江湖上出现了一个令武林正道及各大门派头痛的人物。」冉长霞似是不经意地将烛台移了移,取而代之的是一本帖子,推向与自己煮酒夜谈的男子,缓声道,「此人总会以一副楚楚可怜之姿出现,求助于正道门派,道其心酸、搏取信任,而后,趁之不备毒杀各派长老或掌门。」

    扫了一眼,「武林帖?」

    点点头,表情有些凝重地,「经过几次的事件,牺牲了数名高手,已是弄得各大门派人心惶惶。年年,面对为数浩繁的求助者,掌门总得心惊胆颤、夜不安枕,就怕一个不留意,下一个中招的就是自己人。」武林中事,少有劳动六扇门中人,只是大燕有大燕的律法,只要是为官一日,他就无法坐视。

    分明是沉重之事,蔺春旅脸上却带着一抹隐隐的笑,却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心知他的恻隐之心比粒捣碎的芝麻还小,冉长霞选择无视那非常人的反应,继续道:「然而,此人身份无人知晓,又专精于易容术,只知是个她。能推断是一人所为,也全因其行事手段千篇一律,彷佛就是为了昭告天下,下手之人──」

    「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吗?」眼微微眯了眯,他弓起指敲了敲那藏青的武林帖。「这倒有趣。」

    他却看不出有趣在哪……冉长霞暗自叹了口气,「有人说,此人定是来寻仇的。奇的是,本以为中其毒必死无疑,却总都侥幸存活下来。唯独,百病缠身、不良于行,又或是非得自断二肢才能免去一死……」

    可,不对上门求助者伸出援手,又如何能以正道自居──是吧?未将想法说出口,只动指翻了翻那武林帖,淡出一抹轻蔑的笑。他轻应了声。

    「所以才会在暗地里,各大门派连署发出武林帖,就欲揪出此人、呃……大人……您……」他停了停,从方才就想说了。

    「嗯?」已经打了第二十一个呵欠。

    冉长霞将手中案帐放下,认栽地叹了口气。「罢了,瞧您日夜奔波想必也累着了,早些歇着吧。」

    「是呀,真是累了,明日再叙吧。」这话倒回得极快。他挥挥原是撑在颊边的手,示意让他离去,直至他拉开门,才又忽然问道,「她为何人?」

    回过头来,顿了顿,方回,「江湖中给其名号为──裹毒糖衣。」

    冉长霞离去一阵子,蔺春旅还依然坐在原位,无所用心地摊开案帐浏览,忖度良久,扬声道:「我的小百合,你在外头吗?」

    须臾,仍不闻有人回话。

    「……若在,就进来吧。」不若白河好耳力,他实在无法分辨他在外与否,只得这么说。

    一阵子,才见他推门而入,问:「大人有何吩咐?」那眼不看他,看的是案上余下的酒壶酒杯。

    「想喝?」注意到他视线,蔺春旅问道。这倒难得,虽听说过梅老头自小见他相貌可人,为怕行走江湖吃亏,在他肚里养了酒虫,以致千杯不醉……他却,从未见过他沾一滴泉酒。

    「不想。」他想也不想地回。

    「为何不看我?」挑眉。从来,只见他咄咄逼人的眼神,此刻才会嗅到一丝不对劲。

    闻言,晏白河缓缓将视线移至那张平凡至极的面容。

    依旧是清澈无私的眼,教人难以与他对视。

    蔺春旅望进那双黑瞳,问:「白河,你可有事瞒我?」

    「……大人多虑了。」说着,视线又飘移开。

    两人间的沉默持续了片刻,他才转道,「坐吧,替我读这案帐,我实在无心阅卷。」

    晏白河迟疑了会,拧拧英眉,坐下摊开案帐,替他读着。

    这般案帐谓之普卷,为原案于案发地三月之内还未初审且毫无头绪者,方由刑部裁定,求助于各地州、府、县衙之特殊案帐。于破案之后,依然由各衙收藏,以做为往后审案的参考依据。

    普卷一词,以及其功用收至大燕法中的历史并不长,但因其突破了从前通缉榜的朴陋,附加了详尽案情细节与刑部、大理寺的共同评议,与传统通缉令一同发放,大大提高了破案率。一边读着,晏白河瞄了大人一眼。

    据说,那是大人任刑部尚书时的少数建树之一。

    耳边是那好听悦耳之声,蔺春旅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慵懒倚面,望着那灯罩,又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玩起来。

    而他一向知道大人习性,阅帐听帐都为定心,便由得他。

    「去年冬至,吕府命案。吕府上下四十六口的尸体在府中各处被发现,躯体各扭曲成不同姿势,唯一的共通点为,其等面上表情狰狞,似是死前经过一翻痛苦挣扎……」

    一个用力过猛,烛光摇晃得厉害。

    「咳……当时身处宫中的德贵妃,于沐浴之时,忽然痛苦拧胸,冲出寝宫,裸身死于生前最爱的七转廊──」

    烛光摇得轻些了,却闪烁不定。

    「十名京中数一数二的仵作反覆勘验,只知为中毒身亡,至于中何毒、此毒如何入身,无人能解。」

    又一个用力过猛,他吐吐舌,索性伸手按于灯罩上方的开口,试图令烛火快些稳定下来。

    「咳咳……案发现场留下的唯一疑点,便是一婢女沉尸府第人工湖中。她双目紧闭,面上表情并未有太大痛苦,然以银针探喉,亦呈赤黑。」

    将手拿开,不知死活地继续玩。

    「据推断,为凶手事迹败露而第一个杀害之──」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很久,一个讨好的声音打破沉默与黑暗。「小百合,对不起……」

    可以感觉他轻叹了口气,仗着黑暗中视力好,晏白河长手捞了一旁的火摺子,将灯又再燃起。

    蔺春旅乍见明亮,闭了闭眼,再睁眼看清时,却见他立在门边。

    「仵作所录,大人不需要听了吧。」案发那时,大人是去过吕府说要凑热闹,当时辩叔与自己皆认为他是去「看」尸体,如今想来,他必是去「验」过尸了。

    不由分说地,他已在眨眼间消失踪影。

    「小百──啊……走了。」有些失望地起身关上门,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还是一般易怒呀,那究竟是哪儿不对劲了……」这问题并未让他烦恼太久,拾起案上的卷宗,他倒向床边。

    吹熄烛火,侧卧于床,伸手推开窗。

    抬眼,是满天星斗,慵懒的眼数着数着,没多久,便呼呼大睡。

    到了清州首府有几样东西是必看的,那便是古来着称的赤江三胜「墨墙、灯笼、三洞市」。

    三洞市是洛棠旧时的别称。百年前燕兵起义,与前朝庆兵于渭水一战,多少壮烈牺牲,血染了这国土境内第二长川,直到出海口,仍是一片嫣红,因而渭水由进洛棠至出海这一段,又被称为赤江。

    赤江上有个号称什么都买得到的水上船市,早年是由往来船只集结而成,如今多为长期停驻的商船,专接东来货船的胡人奇物及南北杂货,偶尔才有船家亲自西去进货。托此之福,江畔的白虎街可说是拣了现成的便宜,收了船市流出的货品,号称几乎什么都买得到。

    而赤江三胜中的墨墙,便是在这白虎街上。

    白虎街上聚集了什么南北小吃、各式料理皆吃得到的茶楼餐馆,除了品茗尝鲜,自然也少不了泉酒丝竹之乐。而今墨墙泛指这些茶楼餐馆,但其由来是有富含诗意的典故。

    自古,骚人墨客慕名而来,随意拣一处消磨时候,坐望赤江,直至日落收了市,商家点灯、画舫笙萧,闹中取静另成一番美景。于是,兴致来了题诗填词于墙上,先代文人墨迹就如此留于各处茶楼餐馆,为数众多,形成奇景。

    「呵呵呵……若你当初是来这儿写,说不定就成为此地传奇之一了。」走访名胜是他出京的目的之一,尤其来到洛棠,自是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蔺春旅执杯轻点,有感而发,随意扫着这洛棠第一茶楼的墨墙,颇为惬意。「唔……但在京中,你也算传奇人物就是了,不算可惜。」

    「……您若将我写的也留下,不就成了蟠京墨墙?现在后悔也来不及罗!」明明知道他是有意讽刺,若不回话也就了了,辩叔还是不甘示弱。不想他写了一整夜四书五经、治国良策,眼前男子将他一脚踹进臭水沟不说,当下下令将墙漆白,可惜了他醉时的灵光乍现。

    「……」晏白河看也不看拌嘴的两人,迳自品茶。一早,随此二人游走洛棠,眼下日落时分,耳边回绕着游女拉的二胡,望向江上美景,只想落个耳根清静。

    「不去瞧瞧『灯笼』?」不知何时,话题又转回吃喝玩乐。辩叔吊诡地笑了起来,「赤江三胜,就此,入夜后更增风情哪。」

    「烟花之地,风月之乡,实非我所好。」淡淡地,又啜了口茶。实在不像坏事做尽如他会说出的话,可,人总都有喜好,这世上,他所好事物颇多,大多也都能掌控……说穿了,他最不爱的,便是「共享」这件事。

    本是赏景出神,却不禁回眸瞧了大人一眼。

    「呃,我的小百合,你那是什么不可思议的眼神……」他很受伤地道。朝夕相处这两年,难不成他有看过自己有过什么不检点的行为吗?其他官僚爱上青楼议事度夜,自己可从不曾参与。

    辩叔未理会那常见的恶心语气,惋惜地击掌,瞬间,忆起了一事。「是了,大人,曾听人说,您出身洛棠,这可是真?」顺带一问的语气。曾听过的蜚短流长,从未有机会被证实。

    沉默了会,平淡回道,「是又如何?」

    「那又何必耗时于观光览胜,冉大人还等着同您议案呀……」辩叔是知他贪玩恶习,只是不说说他不畅快。难怪昨日一进洛棠问也不问就直上那鸿福酒楼,今儿个也是,什么好玩意儿在哪儿,他了若指掌。

    晏白河倒是头一回听闻此事,清澈黑瞳中是一丝起伏。

    蔺春旅将之尽收眼底,忖度半晌,道,「我九岁时随家人迁上蟠京,在那之前,没离开过洛棠一步。」而在那之后,他像给锁在京里一般,寸步不能离。

    他从不提自己的过去,是这缘故吧,晏白河静静听着,平时他的话半句都嫌多,此刻却希望他再多说一些。

    然,他亦是静静地回望着他,久久,转道:「玄武街那入夜有易物夜市,专卖旧物骨董,这盅茶饮尽,走一趟再回府吧。」

    玄武街市不若白虎街、江上船市那般热闹,其街短而宽,沿街商家在店面前或铺布、或架台,将些物品置于其上贩卖,熟门熟路之人方知,真正的好货都是收藏在昏暗的店铺里头。

    蔺春旅领在前,低头浏览各式古玩,偶尔与商户攀谈几句,直到一家店前方停下脚步。

    此店横挂招牌「漱玉居」,而右方石柱上直书柳刻「丹桂书肆」四字,若非店前架台摆满玉器,真让人有些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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