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旅+夏抚(蔺公案系列)》分卷阅读25

    「……没有,白河不知四师兄与五师兄在清州。」晏白河抬眸,望着三师兄背影。自追随大人,便未接过几位师兄的消息。然师父与其它师兄间,必有他不明白之事,这不是第一回有如此感觉。

    又过一阵,宋雨才旋身与他对视。

    自小一同,阔别多年,回想今日,他并非第一眼便能认出小六。就算那出尘容颜,见过一回,便再难挥去……是他已无心。

    对世间许多事,他已无心……

    对视,无语。

    宋雨望进他的眼,那清澈不变、无私不变……而后,他缓缓避了开。

    晏白河向前几步,越过他的肩,见到了方才他所看之处,秀眉轻拧,「三师兄,你……」

    一会还不见小六接着说,发觉他所望之处,宋雨抿了抿唇。小六欲问之事,许多人问过,他却不想答。

    雁儿为女孩,他却没将雁儿当女孩儿看待,而当成男儿教养。在他心中,雁儿就是个男孩……也或许是男是女一点也不重要,雁儿只是他的孩儿,如此而已。或有人认为他狠心,可雁儿终要入江湖。

    江湖、江湖……只有恩怨情仇,没有男儿女儿。

    见那小小身影分明在发抖,柔弱的身子哪禁得起夜里寒露。秀眉依然拧着,晏白河张口欲言,待话出口那时,终是忍住而转道:「三师兄可有打算将『转魄』传给思雁?」今日思雁夺回三师兄失落之剑,可见三师兄已不将剑当一回事,任其被盗,也不费心再追……过往,或许自己会因此动怒,为三师兄不将师命当一回事而动怒,可此刻,他只单单这么问着。

    转魄,宋雨之剑。如同悬翦之于晏白河,同是师父梅盛林所赐之剑,一朝接剑,便要以命相护,若一生找不着合适之人相传,则依师命折剑,绝不能落于他人之手。

    小六平静的语气里,宋雨听见的只是他惯有的有疑必问,却少了咄咄逼人的责难,无论是对于雁儿之事也好、转魄之事也好。从来,只认定师命大于天的小六、自视甚高的小六,竟有放下成见之时,这般转变,他不甚熟悉。

    「你在那姓蔺的身边,见着了什么?」宋雨淡淡问着。

    ……见着了什么?三师兄何以有此一问?

    见着官场阴暗人心险恶,见着大人在朝左手翻云右手覆雨,以玩弄朝臣为趣、扰乱朝纲为乐。几不可见地咬牙。

    却也见着了什么……他无法付诸字句的感受。晏白河回答不了三师兄。

    宋雨不语。自小,师兄弟间就属他二人沉默寡言,他生来便不善言辞,自是少言,而小六却多是不屑言语,唯对师父与……那人例外。

    沉默持续着,直到点点夜雨落到湖面,映入宋雨眼中,他方道:「小六,你可知,你三岁入山,入山方习武,师父却在你四岁前,便决定将『悬翦』许你?」没说出来的是,为此,那人还不服过。倘若小六当年知道此事,想必是会拱手相让吧。

    「……白河只知师兄们最迟皆于十八前领了剑,师父却未有意思允白河之剑,直至大人来接白河下山。」其余的,师父自不会与他多说。

    悬翦剑气傲然,难以驾驭,然其实为七剑之首,若非师父一把惊鲵用了大半辈子了用得顺手,悬翦该是师父之剑。此事师兄弟间皆知,然而事实却是,小六亦不想接剑。

    自小使过竹剑、木剑、石剑,后来几年,连纸剑也使了,信手拈来皆利器,又何苦让把人人觊觎的真剑绑了手脚?

    忽然,晏白河似是有些懂了三师兄言中之意。

    三师兄是少言之人,做什么也不求他人理解。可对思雁,他竟是思前想后,掏尽心思,才会连传剑一事也犹豫不决。

    思雁是极中意转魄,可那单纯地因为其为三师兄之剑,并非想要据为己有。三师兄则更加不愿思雁为一把剑卷入江湖纷争……然而,子承父剑天经地义,思雁底子如何,师父不会不知,到时只要师父合意,不会顾及三师兄苦心。

    ……

    晏白河顿然,为此刻心中的想法。

    他……竟在质疑师父的判断吗?

    灵秀的眉峰凝着。

    夜雨愈落愈密,打在湖面激起一洼洼水纹,不留一点平静。

    雨里亭中,师兄弟相隔两步,各自立着。

    雁儿之事,将会迫使他面对与师父之间难以避免的冲突,迫使他抉择。晚风拂进,雨落入眼,宋雨开口,淡淡问着:「小六,若有一日,师父让你在两事里抉择……」

    师父将小六派至那姓蔺的身边所为为何,他再清楚不过。而在小六心中,自小将师父放在什么样的位置,师兄弟间不言而喻。

    雨声渐大,而他话语还是一般清冷。「你可有想过,该怎么选?」

    天边见白,夜雨方歇。

    院中小小身复印件是伸直的双手,也不禁弯曲了些,不住发抖。

    沈圆昨夜一见落雨,便回屋中取伞给小主子遮雨,可夜深雨势渐大,主仆二人仍是全身湿透了。

    整夜,沈圆不只一回劝小主子回房,待天明再向老爷求情,可小主子性子硬,说什么也不肯,见小主子浑身发颤,脸色惨白,真是急煞了他老圆,可除了陪小主子一同受罪,实在也没什么其它法子。

    宋思雁死咬着牙,再怎么地都得撑过去。

    沉重的眼皮压着视界,她只见天边翻起鱼肚白,其余的皆瞧不清。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的盗剑人,什么不好盗偏偏来盗剑!若盗其它古董财宝,她也就不会追了,也就不会惹恼爹爹了,也就无需跪在此处了!

    爹爹……爹爹……

    她快不行了……爹爹……别要生气,她不是故意偷懒,实在是因淋了一夜雨,好冷、头好疼……改明儿天晴了,雁儿再跪一夜便是……别要生气了……爹爹……

    意识逐渐蒙眬之际,宋思雁满脑子只想着与爹爹请罪,视线模糊……

    一旁沈圆注意到小主子异样,正要出声,却见小小身影顿时失衡,向前扑倒。

    「少爷!」沈圆急唤。

    一抹身影飞来,及时接住了那冰冷瘫软的身子。

    雁儿手中剑铿然落地,宋雨却是瞧也不瞧一眼。

    「老爷……」沈圆这才发觉是老爷以小飞石击中小主子睡穴,「老圆就知,老爷绝不忍心──」说着有些哽咽起来,虽说,拖了一夜已是有些迟……

    「传丫鬟备热水,」宋雨紧紧搂住雁儿,声音中听不出情绪,「请张大夫过府。」

    「是!」沈圆领命奔去。

    待他走远,宋雨才缓缓低头。

    怀中雁儿一对略显粗的眉拧着,口中呓语,「雁儿知错了……雁儿知错了……」

    总如冰封的面容不自觉柔了几分,眸中情感,只在此时表露。

    静静审视,见那小手、颈边又多了几道伤。

    冷漠的唇轻抿。

    「妳又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他没有想过。

    三师兄昨夜所问,他从未想过。

    如何、为何去选择,这种事从不曾令他烦恼。是因自小,他想不出师父所言有任何令得他质疑之处。

    可……三师兄的话自那时起便一直在他脑中不去……

    纤手执杯,向唇边靠去。秀眉轻拧,将杯中物沾了沾唇,又移了开。

    终是忍俊不住,蔺春旅开了口,「……我的小百合,为何你一整个下午,都露出那么迷人──呃,我是说迷惑的表情呢?」一对利眸瞥来,出口的话赶紧转了个弯。

    白了大人一眼,晏白河放下手中茶杯。

    蔺春旅扬着笑,瞇细的眼落在那杯中,语气却还是一般漫不经心,「龙井、云雾、碧螺春,玉露、毛尖、紫笋茶,珍眉、猴魁、露牙、银针、毛峰……茗茶粗茶、清茶浓茶、生茶熟茶……我的小百合,是真没一样合你的意,亦或是有别的缘故,你竟滴茶不沾?」

    此事他观察不是一日两日,白河入府不过半月,他便发觉此事。只是不愿点破,花了数年,每回似是不经意换过不同茶种,依然不见他饮进多少。

    闻言,晏白河置于茶杯边的手微微一僵,冷冷道,「大人何必如此费心。」

    「这什么话,我对你一向如此费心的呀……我的小百合,」未放过他眼中踌躇,蔺春旅有些诧异,这分明也不该是什么大事,怎么问着问着,好像问起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为何不看着我说话?」大抵是第一回,见那率直的眼在与他说话说时显得隐匿。

    越是如此,他越非弄个明白不可。

    「人总有喜恶,白河不过是不爱茶罢了。」晏白河淡淡说道。

    「人总有喜恶,白河不过是不爱茶罢了。」晏白河淡淡说道。

    「不爱茶……这可是我第一回听人说,」他喃喃道,又转问,「可是不喜欢茶味?」不放过他一丝表情变化。

    「……嗯。」他应了声。

    他转转眼,不怀好意。「不爱茶亦不爱酒,那你说说,你究竟爱什么,嗯?糖水?」已是有些嘲弄的语气。

    「……」他咬了咬牙,「白河不记得告诉过大人不爱酒。」

    顿了顿,见他抬起头,并不似说谎神情。蔺春旅唇边噙笑,失笑点头,「这倒也是,但你也从未与我饮过一杯。」说着说着又愁眉苦脸起来,可怜地说着。几次邀白河共饮,总被无情拒绝,他可伤心的哪。

    终是对上了大人促狭的眼,明知大人有意为难,却只有道,「……改日吧,大人。」

    「呵呵呵……」蔺春旅贼贼地笑,「这可是你说的,我的小百合,找一日你定要陪我喝呀!」

    晏白河回望着他,正想说些什么,身侧一个小身影奔来,扑到他身旁,挽住了他的手。

    「师叔师叔!」略带鼻音,宋思雁苍白的脸上一抹绽开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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