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缠着箫管的断发解开,小小的一绺也让人疼的眼泪要冒,祁然将它托在掌心,道:“反正也掉了,送给你好不好?”
“第一次送我东西,就这么随意?”子楚笑看着祁然,打趣着
“我第一次送你的,不是东西,是我的命……”祁然却没有笑,认真的小脸,高高的扬起来,清澈的眸子,一瞬不瞬的与子楚四目对着。
一瞬间,海上的清风明月,月莲岛的两军对垒,羌水大船的温柔缠绵,俱都涌上心头,子楚就那么抱着祁然,静静的站在原地,四目相交中,几点微芒闪烁,祁然却忽然垂下头,埋进子楚怀里,闷闷的声音合着子楚稳稳的心跳,一道传出,“回房吧,一直抱着,你不累呵!”
“怎么会,抱一辈子才好!”话说的轻快,却还是将祁然抱回屋子,轻轻的放回床上。自己就着床沿坐下,顺手将祁然垂落在额前的几绺散发拨到耳后。
不等子楚弄完,祁然已经伸手出去,将他来不及收回的大掌抓住,扯到自己脸颊旁,用指掌间粗糙的茧痕,轻轻摩挲自己水嫩的脸蛋。
“子楚,天大地大,我却是个找不到容身地的人,连累你好好的将军做不成,还要陪着我东躲西藏,你心里,就不委屈吗?”
抬起头,看着子楚的眼睛,祁然一字一顿,认真的问着。
“将军?名字好听而已,一样是冲锋陷阵的马前卒。从前,是觉得一个人无所谓,死了活着都一样……”
“那现在呢?”
“现在嘛……当然不一样,”子楚干脆除了鞋子,躺到床上来,将祁然一直抱着不放的手臂当成枕头,让他枕着,“我不想再一个人,正好有这么可爱的精灵出现,”象是为了印证祁然的可爱,子楚伸出还自由的另一只手,在他鼻头上捏了一把,惹来不依的挣扎与虚晃作势的小拳头,才笑着接到,“所以我就放弃将军改就美人喽!”
“说得真简单……难为你了呢!”
“哎……谁叫我的玄家异宝魅力这么大呢!”子楚装模作样的唉声叹气,却没发现,隐在胸膛里的清澈眸子,在听到玄家异宝四字时,那丝异乎寻常的跳动。
“真是奇怪,我梦里怎么会出现安义勋呢?”
子楚顿了顿,奇怪着祁然怎么突然换了这么个话题,眉头微微皱起来,看着怀里只露出后脑勺的祁然,混着戏谑的调子出声,“海上的日子让你回味?”
“如果回味,也该梦到调戏你的那晚……或者初见时,你提着剑偷袭我的时候……咦,难道我是在后悔,当日没有一碎瓷割断他的项子?”
争狩劫 (上部 情劫)卷二 丘洋宫变 057 问情谁瞩(中)
祁然皱着眉,从子楚怀里抬起脑袋,摇摇晃晃的,眯起大眼睛,带着一点点撒娇的问着子楚。
让子楚的心,乍然间,漏跳了一拍。
“如果是后悔这个,那我们就去回安国,把这个遗憾先补上……”
“唔……看你说的,那可是个将军,你当这遗憾是吃一口鲜鱼,喝一口鱼汤那么简单啊……”
“只要我的祁然想,这世上的事,哪一件不该是手到擒来的?”
“唔,我喜欢这句,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么?”忽然想起这话似乎又牵扯到上辈子的记忆,祁然一直闷闷的声音,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
子楚哪里知道他在笑什么,只以为是他同意这个去安国的计划,心里登时一松。
又想起刚刚在园子里与安义勋的筹划,不由得看向笑的越发不可收拾的祁然来。
“想什么,笑的这么……”抬手一指,将祁然眼角溢出的液体拭在指尖,托起来凝视着,“这么高兴到要哭起来?”
“咦……喜极而泣,居然被你发现了?”
“喜极而泣?”子楚微微皱着眉,奇怪着刚刚说了什么值得让祁然如此兴奋。
祁然却不给他再想的机会,“你都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了,有这么知己的人,难道不该高兴?”
晶亮亮的眼睛,带着浓浓的依赖,毫不吝啬的彰显给子楚知道。
被这样的眼睛,如此毫不掩饰的关注,子楚不敢直视起来。
五指并拢,大掌松松的却异常坚定的敷在祁然晶亮到通透的眸子上……
视线不再接触,子楚才能把接下去的话,努力说完。
“你想什么都好,不过,现在,你该休息了……”
看不到的眼底,变换不休,时而决裂刚毅,时而蜷缩挣扎,卷缠着矛盾……
唯有温柔的声音,与常无碍,催眠着祁然……
被强势合上双眼的祁然,只觉得心头凉凉的……象泡在凉沁沁的井水中,从身体里面,散到外面,再裹挟回来,浸得全身上下都开始颤抖,即使这幅胸膛,还是与最初那一夜一样的暖,也无济于事。
“是啊,好累呢,该休息了,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再不张开眼睛,该有多好……”
呢喃的声音,透着从未有过的意兴阑珊,让子楚听的一阵心寒,下意识集中精神去探索掌下那张小脸,然而除了安详的淡笑,再无其他……
呼吸声渐渐的平稳,连心跳也渐渐归于一个平淡到规律的节奏,子楚在祁然脸上覆盖的手掌,早就已经撤下,只是一番研究后,还是找不到让他心头一跳的那丝寒意,还是他的多心吧……祁然不会知道的……
放下一桩心事,另一桩事情便悬在眼前,双眼紧紧盯着祁然的左手食指。
现在回想起来,祁然初见之日,将那一指送到他口中的血气,竟是……竟是一并将他的性命交到自己手上,想起他那时的那句调侃,“歃血为盟哦”……促狭的笑意,音犹在耳……而自己现在居然要借着这个被祁然亲手送上的优势,算计起他来……
猛甩头,大幅动作似乎扰了祁然的好眠,低低的喃喃,咬不清的字音,让子楚再不敢乱动,等待祁然的平复。
心中却暗暗坐下决断,既然天下没有你的容身之地,我就给你借双翅膀遮挡风雨,如果我不够强悍,至少,大王还能保你三十年,你的生命本不就是偷安一时是一时嘛……所以,这么做,是没错的……是对祁然,最好的选择……
子楚最后一次正告自己,这个选择没有错,毅然捻起当初将性命交付予他的食指,放在唇边,牙关合紧,渐渐施力……
微垂的眸光,再落向祁然安详的睡颜,又不舍的想要转开,这一咬下去,他总会疼的,想象着祁然每次拧起眉的样子,不觉又将眸子落回祁然闭合的眉眼……
清澄的黑色瞳仁,含着一抹让子楚心惊的了然,冷冷的与扫回来的视线,对个正着……
“那个梦境太过真实,如果一直看不到安义勋多好,我可以……一直相信下去,只是……为什么是你……”
淡淡的声音,悠悠的传递过来,子楚一惊,不由自主的放开还含在口中的食指……
门外有轻微的声响,祁然的视线立刻转到门边,一霎那的闪神,足够子楚灵醒过来,擎出随身不离的匕首,闪电般冲祁然裸在被子外的手臂划下!
带他走,即使祁然醒来,会恨自己,也要带他离开这重重杀机的死地……
抽回露在被子外的手臂,祁然连被子裹紧自己,急速退后,直贴到墙壁,然而床上的空隙就那么大,子楚一击不中,再无退路,晃身逼近过来。
“哎……”幽幽的叹息声起,与低沉黯然的声音不协调的,是祁然强扭腰身,被子里探出一截黑色的物事,带起一溜乌黑的流光,直抵上子楚步步紧逼的匕首刃尖——
“叮……”一声脆响。祁然吃亏在臂力不及,虽然占了出其不意的先机,也只是险险避开匕首的风头,将它错开落点而已。
这两下床上交锋,动作极快,一个是占了兵器的便宜,一个却是未出全力,祁然心知肚明……
子楚当然也看得出来。
怎么办?
曾经深情相对的眸子,牢牢锁住彼此的视线,子楚眼底有挣扎,但更多的是计量,而这,让祁然心寒的战栗……
这人,拥有自己赋予的权利……杀死自己或者算计自己……
而今,要收回这个权利吗?
昏昏沉沉两天,其中断断续续清醒了两次,却都是夹杂在噩梦之中骇醒的,精神与**在极致紧张又放松之后,好多事情都变得恍恍惚惚的,祁然就是这样,况且真正清醒后见到的是心里一直惦念不休的子楚,早更是将那些似真似幻的可疑梦境抛到脑后,既没有追究,更不会去认真回想,满满的心思都下意识的全部集中到子楚在身边的认知上去了。
在暗处无意中听到子楚与安义勋的对话,祁然竟然不觉得太意外,也或者是因为太过意外而忘了该如何反应,只是心中却知道,清醒之后一直强迫自己去接受去遗忘去忽略的东西,还得靠自己再背起来而已。
和子楚依偎在一起,汲取着温暖的同时,祁然的心已经痛的不成样子,曾经以为可以拥有的不可得的平淡幸福,曾经以为完全属于自己的爱情与爱人,一瞬间,面目狰狞的骇人……
儒雅诚挚的俊容依旧,平淡清澄的眸子依旧,居高位却没有那种形于外的野心勃勃,就是这种干净得不可思议的修养气度,让他在安义勋船上的一票莽夫中,一
眼便将与众不同的子楚挑选出来,到后来不由自主的捉弄,不由自主的放松,依赖,甚至不假思索的将鲜血祭出,给了他……那样的权利……
看着子楚瞬息万变的眼神,祁然只能将唇紧紧的抿起来,将一贯红润诱人的唇瓣咬的惨白一片。
“你说过,待在哪里都没关系,安王年壮,可以保你三十年平静生活,和我一起回去,过只有你和我的日子,只有你和我!”子楚再看不下去祁然虐待自己的红唇,那身体,每一寸每一分他都心疼至极……
要在那上面,亲手留下一道伤口……这样的自己,何尝不懊恼的让他发疯!
这些挣扎,从子楚的眼底一直在流露,然而祁然又怎么能体会,他所有的心,都为了子楚的计划难过着,难以置信着……看着这个自己一直视为亲密的男人,这一刻竟然如此陌生,心底忽然涌上一个可怕的念头,“你……一直留在我身边,就是为了带我回去?完成你最初的使命?”
子楚脸上涨得通红一片,“不是……我只是不想你再这样,一直被追着,一直要逃,天下这么大,要躲得人那么多,不如……”
“哈哈……”突如其来的笑声,打断子楚的解释,祁然笑的腰都直不起来,弓起身子,眼角都流出泪来,“离开岳兰,我真的不介意下一个囚主是谁……”
“生活,未来,希望,全部都与我无关,玄密与断阳同种一身的时候,我就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是你……重新将一起燃起,我用心,我逃,连齐晏他……他……那样对我,我也想找个地方,将自己洗干净……一切是非,过去的,我都不在乎,我只想着熬过去,想着希望,想着……想着……”掉的越来越凶的泪,祁然反手在脸上摸了一把,却止不住声音里的哽咽,“想着有人在等我,有人,许我一个未来……”
“寄人篱下……软禁等待……那些……我要的生活,是我自己的自由,随心的掌控,而不是被监视,软禁!”
“不去想什么玄密与断阳,不想管什么安王,只是待在他的国土上,我的国家里,这和你的自由,有哪里不同了?你为什么这么执拗!”子楚皱紧一贯平和的眉宇,难以置信的看着祁然。
摇着头,忽然再不想说下去,这人,与自己,真的不同……
他的自由,永远将自己摆在王族之下……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