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狩劫(上部)》分卷阅读58

    说话之前习惯的看了下唐越脸色,很快将视线调开,以他一贯低沉到有些暗哑的声音道:“再半个时辰,转过前面的山口,就要过坠燕峡了。”

    “那又怎么样?”闵晨选这时机开口,以他一贯谨小慎微的个性,不用多想,也知道没有好事,唐越现在的心情糟糕透了,临走时流苏泪痕斑斑的小脸总是在眼前晃。虽然知道自己该冷静,却没办法控制下来。

    闵晨对他没好气的反问就象没听到,续道:“入坠燕峡的时间,按现在的航速,正好与太阳落山相一致。坠燕峡两岸削壁,内里水势湍急,暗流漩涡遍地,如果有人在入口趁天色和我们船速骤缓的时候伏击,对我们很不利!”

    一口气说完,也不看唐越脸色,又道,“还有报信来的人也很奇怪,崎总管船上有翔鹰,为什么不放,那要比杀出重围派人来更有效率,为什么不放?”

    他连说两次为什么不放,显然是不再和唐越汇报,陷进自己的想法里去了。

    唐越脸色专注起来,强打精神将流苏的影响从脑海里驱逐出去,多年的大当家身份,让他知道,闵晨现在正在提醒他一件很重要的,被他自己忽略了的事情。

    崎叔船上的翔鹰在中午的时候飞来,告知详细的行程以及晚上抵达的时间,按照惯例,崎叔的船队至少该配了五只翔鹰,就算中午自己放飞的那只还没回去,剩下四只任意一只放出来也绝对要比现在这样冒险派人回来报信要快和稳妥的多,为什么崎叔会知易行难?

    被闵晨这么一点化,唐越登时想到不对劲的地方,不由得凝神想了起来。却听到闵晨忽然大力拍了一掌船舷。

    “少爷,马上回去!我们中计了!”

    唐越一震之下,不敢置信的看向闵晨,“你说什么?”

    “那人的伤,有问题,”闵晨指着岸边在夕阳下逆光的沙滩,“他从官木湖上逃出来,不可能是乘舢板,”围攻之下,一艘舢板不啻于明显的箭靶,唐越点点头表示明白,“那他就只能凭借水性,可是,我记得官木湖这季节是枯水期,沿湖周围沙滩近百丈……您还记得吗,那人身上没有残留的沙渍!”唐越一听之下,猛然回想起那人一身血污,的确是风尘仆仆,然而发间衣角,却真的没有沙痕。从水中泡透了又在百丈沙滩上滚爬而过,怎么可能如此粒沙不沾?

    “还有他的伤痕,的确是精准考究,但就是太精准了。从三江河口到苍坞小筑,最近的是官道,最快是水路!但他是报讯救险的,安全起见只能走山路,我记得他身上的衣服虽然是被东西划伤,但是他的伤口绝对没有刮痕!这不现实!”

    闵晨一口气将猜测说出来,看着唐越脸色越来越白,却还是坚持说完,“所以,他是假的!他们的目标,若不是调我们出来予以偷袭,便是调开人手……袭击……苍坞小筑!”

    苍坞,流苏……唐越在一大段话里只能听到这几个字……脑子里直线的联想就是流苏有危险……蓦然之间,方寸大乱。

    眼前河道一转,明亮的视野登时一暗,峰峦叠翠的山光水景瞬间被阴森狰狞的山势取代,削壁千仞的两道断峡,将百长阔丈的河道生生夹紧在十几丈的峡谷内,震耳欲聋的万钧江水争道,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与无可抗拒,同时涌进心底。

    坠燕峡!

    争狩劫 (上部 情劫)卷三 玉楼暗战 082 被窥时刻(下)

    “告诉舵手,返程!”隆隆水响,这一声命令,只有闵晨能听到。

    闵晨自开口后,第一次将视线摆在唐越脸上,凝视不动!

    “船队只能退,不能返!”

    唐越一怔,“为……”话一出口,已经明白闵晨的意思。有些赧然,转开视线,不再看闵晨,道:“恩,按你的意思办!”

    闵晨点点头,自去和舵手传话,只是一转身,了然的眼中已经展现一抹困惑!

    坠燕峡峡口,峡内,出峡,三处位置都极适宜伏击,此刻峡口在望,如果冒然调转船头,这里水势不稳,一旦有人真的在峡口埋伏,伺机偷袭,那大船将陷入完全挨打的被动局面,这可是行船必备的常识啊!不由得又古怪的偷看了一眼唐越,心中奇怪至极。

    统御淼社快十年的唐越,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闵晨毕竟是个刚满二十的年轻人,一旦重要的事情,思考之后做出决断,就会很快恢复本性,也就难免在自己感兴趣的私事上露出年轻人惯有的好奇与八卦。

    逆流的船只一旦失去动力,瞬间就被水流冲的倒退数丈,所幸船上的人都是老水手,很快,从船舷两侧伸出两排整齐的船桨,几下整齐划一的拍水之后,已经稳住船身,片刻间,借着水势,已经平稳的开始退行,只需时时靠侧浆校正一下方向,便可以安全退后。

    看船稳住,闵晨衡量下局势,还是决定回到船头,待在唐越身边。

    面前人脸容整肃,眼神坚毅,双手负背站的笔直。不知是不是刚刚看见唐越一瞬间赧然的样子的缘故,闵晨直觉唐越此刻心里绝不若面上的平静。

    退过刚刚弯过来的那个山脚,最后一眼再看坠燕峡,峡口两岸在夕阳最后一道余晖下,依稀闪出影影绰绰的人影来。

    唐越与闵晨对视一眼,借着船上掌起的火把,都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侥幸!

    江面开阔地,唐越指示船员将大船转向,即使归心似箭,心里担忧苍坞小筑的情形,担心得要爆发出来,还是要摆出一个首领应有的气度,不能让大家感染到他的急躁,第一刻,唐越不由自主的憎恨起自己的身份来,连担心自己心上人的心情都要隐藏,那种明明百爪挠心却要硬撑出不疼不痒的样子,直将人逼得要发疯!

    闵晨虽然年少,能被蒙岩推荐到这个位置却不是侥幸,他一直在看着唐越,虽然不明白唐越今天的反常是什么原因,但他自己的则热,一直在对整件事翻来覆去的思考着。

    “少爷。”想了半天,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重要,看着唐越明显不在状况的情绪,终于决定还是开口挑明比较好。

    “嗯?”

    “还有大半个时辰才能到谨蝉驿,属下有些想法!”

    唐越淡淡扫了他一眼,“蒙岩将你推到这个位置,就有你说话的权利,你觉得有必要的事情,可以直接开口,不用总这么谨守规矩!”

    闵晨点点头,心道:“蒙总管和你竹马之交,当然能有什么说什么……我够那资格嘛!”肚子里兀自嘀咕,嘴上却恭谨道:“今天的事,除了那个传信人古怪,属下想了这一路,还有些问题。”

    他照例不看着唐越,只将眼盯牢水面,“刚刚已经证实了,峡口的确有埋伏!”

    唐越想起那惊鸿一眼,手心也兀自冒汗,“是!”

    “我现在反倒有些奇怪,谨蝉驿到官木湖,左右可以选的路线不下十条,为什么他们就知道我们一定会走水路?”

    “若按那人送信的紧急程度,无论是谁,都会选择最快速度赶到现场吧?那,应该在最快能赶到官木湖的路上堵截,也就是在官道设伏啊!”

    唐越听的有点迷糊,看向闵晨的侧脸,年轻的脸庞正皱成一团,“你是说,我们船上有……奸细?”

    “不是,”闵晨摇着头,“船行之后,没有信鸟之类的飞禽放出,而且即使是我们身边有奸细在我们出发时候放出消息,那里可是坠燕峡,如果不是预先埋伏,想赶到那里时间上也是很难的!”

    “你是说,有人早就知道我们一定会走水路?”

    “按说接到如此紧迫的消息,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才是常理,对方既然选择了偷袭崎总管,必然知道少爷还有少主与崎总管的关系,知道我们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官木湖。那就一定会走官道,所以最佳设伏地点应该在官道!”闵晨也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唐越,只一个人不断气息的说着,然而听在唐越耳中,却是一震,是啊,当时情况那么紧急,自己怎么会如此愚笨,竟然选了最慢一条逆水行船的路线去官木湖?

    旋即想起原因,是因为流苏在旁听到消息,惊急之下,为了安抚流苏,根本没细比较几条线路的远近,几乎是下意识的说了声叫人备船,剩下的事情都交给闵晨去调遣,自己只顾着安抚流苏了……直到上船!

    想起当时的情形的确如此,“因为我当时没有想,走水路是一种是一个习惯!”唐越说出当时的想法后,随即道:“难道水上偷袭我们的人,只是对方的一支伏兵?还是说他们埋伏的人只是运气?”

    闵晨摇摇头,“在水上伏击淼社船队,即使我们实力不如以前,也没人敢小看,坠燕峡内能藏人的空间有限,如果不是精兵,根本留不住我们,我想不出什么人的实力能大到藐视我们淼社,敢分兵几路来设伏。而且我仔细回忆过少爷这些年的行船记录,很多时候,您在有突发事件的时候,也的确有选择走水路的习惯……”

    “但自从两年前,我们渐渐淡出船运之后,少爷已经几乎不走水路了,尤其今天走官道要比水路更顺利,更快,所以我也很意外,您会选择水路去救援!”

    说着,转头给了唐越深深一瞥。

    唐越一震,那目中传递出的意思不外是淼社不再有水上优势,才改走旱路之类的。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官道快,但是到了官木湖要还要现准备船只,而且官木湖船厂的船也没有咱们的船战斗性好,我以为您是想到了这些……”现在看来,当然不是那么回事了!

    “但我当时根本没想!”唐越不假思索的否决了闵晨的“体贴”!

    “是啊,就是这个根本没想,才重要……为什么您没想到,平日也不会做的事……今天,仅仅是因为流苏少主一时的影响而作下的决定,他们会想到……而且还能死死认定到埋伏在那里等我们么?”

    唐越这下真的被吓到了……什么人,竟会如此了解自己?连这个自己一次临时起意的决定,都会精准的算计到?

    这需要多深的了解,多透彻的研究?

    想起听到消息时候的境况,忽然全身一震,“难道,你是说……暗处的人,根本就是知道我今天和流苏在一起,也故意选在流苏面前给我消息,就是为了让我来不及反应而……”

    闵晨抬头,在四目相对的坦然凝视中,缓缓开口:“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争狩劫 (上部 情劫)卷三 玉楼暗战 083 情由信生(上)

    唐越脊背一阵寒气上涌!

    被人从里到外研究个透彻的感觉,让他四肢冰凉,整个人如同浸进冰窟之中。

    如果不是有闵晨点醒,即使今天被偷袭能侥幸不死,唐越也许会怀疑一些人,但却绝不会想到另一些。谁能想到自己临时起意的决定竟然能被人算个通透?

    过去的习惯走水路是从小到大对淼社的自豪感养成的一项本能!而现在的习惯走旱路,则是面对现实理性思考的结果,但这毕竟不是一定……

    而现在,竟然有人利用种种条件,将他的本能与理智与习惯甚至连他对流苏的情谊都结合在一起混成一场致命的危机。

    处心积虑到让闻者毛骨悚然。

    船下的昊洋河,千年不变,水声永世潺潺。便如一些人,自出生到老死,就该一直信任,不需要怀疑,那是唐越的山,唐越的河,唐越的脊梁,唐越的根基……

    而现在,闵晨的分析,就将矛头直指这些。一瞬间,曾经的信仰,曾经的坚持,曾经引以为傲的一些,垮塌一般。骤然之间山空河干,就象一个带着千军万马厮杀阵前的将军,在两军对峙时才突然发现,手下儿郎居然被人全体策反了……

    “少爷!”闵晨的声音,夜色水声中破空而来。

    唐越循声转头,年轻的脸庞在逆光的地方依稀显出一圈轮廓,真实的凝重。

    “嗯!”极力撑出镇静的声音。

    “转过山坳,就要过谨蝉驿了,苍坞小筑……”没什么起伏变化的低沉暗哑声音,让唐越的心瞬间拧成一团。

    三个时辰,除了夜色转浓,周身凉冷了一点,一切和离开时候并无二致。

    然而,真的无二么?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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