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喃喃道:“那岂不是叫得太老了?我如今也才十九啊……”
“爹爹你看,我就说了嘛!人家云哥哥也不想我叫他‘叔叔’不是?”
二人正说着时,门外又传来一声笑——不知何时,白未晗已晃悠悠端着一大碗热腾腾白粥走了来。
“你们啊,唉。”
白暮生看看床上的云濯,再看看地下的白未晗,冲着俩毛头小子叹了口气。
“哥哥就哥哥吧!”
他无奈一甩手,起了身对着那团子正色道:“不过未晗,既然云贤弟已被你叫了声‘哥哥’,你这当弟弟的也得好生照顾他才行。”
“没问题!”
白未晗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小手里的粥碗也跟着一晃一晃,看得云濯心惊胆战,生怕这孩子一不留神把自己给烫着。
“那爹爹去给你云哥哥准备药材了。”
与云濯截然不同,白暮生对那小子倒是毫无担忧之意,甩手往门口一走,正色道:“未晗你陪他聊会儿天,记着不许大声喧哗,不许打闹碰着云哥哥的伤口,听到没?”
“是是是,爹爹你快走吧。”
也不知是受不了那烫手的碗,还是受不了自家爹爹没完没了的唠叨,白未晗终于掂着脚将白粥往柜上一搁,小手直往白暮生背上推。
“好好好,走就是。”
对自家的骄纵儿子毫无办法,白暮生苦笑着带上了门。
“嘿嘿,爹爹总算走了。”
白未晗顺着门缝左看看右看看,终于确定那人走远后,一转身端过白粥,乐滋滋地坐上了云濯床前的小凳。
小少年笨拙地摆弄着碗里圆圆的木勺,晃悠悠舀出寡淡汁水连带几粒糯糯的白米,吹了两口递到云濯嘴边:“哥哥,喝粥。”
“谢谢。”
云濯从善如流地咽下那勺中无几的内容物,稀粥不算烫,却好似一股暖流,浅浅将他半月以来心中的冰封融开道痕。
小少年继续拿勺摆弄着碗里的粥,望着他的一双眼睛睁得圆圆:“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云濯。”
云濯看着小少年,眼底隐有一丝笑意:“碧空白云的云,流水濯濯的濯。江湖上有人叫我‘天狼君’,也有人直接唤我的字‘千玄’。”
“……千玄?”
白未晗眼珠滴溜溜一转,道:“那,我叫你千玄哥可好?”
“好啊。”
云濯唇角一扬:“我在家里有两个亲哥哥,在江湖上还有个因父辈恩仇而相识的义兄……可从未有过弟弟,倒也挺想听听别人叫我‘哥’的。”
“嘿嘿,那就这么说定了!”
白未晗笑得眯了眼,又道:“本来还觉得有人占了我的床,又得跟爹爹娘亲睡了,有点儿烦恼呢!现在看来,也挺值嘛!”
“你的,床?”
云濯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下的那张木床,果然并不像是客居之物。
“我家避世隐居,不常来客人的。”
白未晗略不好意思道:“所以爹爹捡回了千玄哥,我这房间就得腾出来给你养伤呗。”
“我,我竟不知……”
意识到自己占了眼前少年的小窝,云濯颇有些尴尬,忙道:“你,你别急,待我休养伤好便另寻住处去。”
“不行。”
这下白未晗却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千玄哥得留下来。”
“啊?”
云濯略诧异。
“嗯,因为,我从小就一直和爹娘生活在这山中。除了那年洛阳,也没去过中原几个地方……”
白未晗支支吾吾,眼里却盈盈闪着光:“我,我想让千玄哥带我去中原看看呢!”
“噗,就为这?”
云濯哑然失笑,回头一想,又觉以自己当下背着的这“弑父之名”,怕是中原好些地方也不敢妄去。
他摇摇头道:“我不小心闯了祸,就算回中原,也得胆战心惊地回……怕要让你失望。”
“那,那也没关系,我还有别的理由呢!”
见云濯神色略黯,白未晗赶紧攥了攥他的袖子,补充道:“我娘亲做饭可好吃了,虽说北地饮食不一定同你们武陵那边口味相合,但没尝一尝就走,简直太可惜了。”
“好好好。”
小团子热情难拒,云濯只得笑着点头。
“还有,还有呢!”
白未晗仍是意犹未尽,小手一伸,“呼啦”拽得手边纸窗半开,伸出食指一指皑皑白雪中的一方小园,兴冲冲道:“那园子里,是我爹爹栽的马奶葡萄。再几个月就要熟了,你,你可留下来吃了再走啊!”
第四十七章 天山残梦 其二
“葡萄?”
看着窗外那雪白一片的冰封天地,云濯大为诧异:“这地方,这天气,能种葡萄?”
“噗,不相信吧?就知道你要这么问!”
白未晗早有预料似的一笑,仰着下巴解释道:“我娘亲啊,最喜欢吃葡萄。可次次去那镇上买,委实太远。这不,爹爹就辟了片园子,用法术护持着其内草木,给娘亲种葡萄吃嘛!”
“用,用法术护持?”
云濯听得更加震惊。
寒暑易节,四季更迭,此为天道之常,难以更改。而白暮生何等功力,竟能以法术让一园的葡萄,在这冰天雪地之间结出果子?
他望着白未晗,喃喃道:“你爹他,当真只是个密宗修者?”
“密宗修者?那是什么?”
白未晗也听得一愣,皱眉道:“我爹爹和娘亲,明明都是狐仙啊。”
……狐仙?
原来如此。
“他是妖啊。”
无忌童言入耳,想起那青年与年龄不符的功力,和相处之间若隐若现的妖气,还有自洛阳城中归来时被司徒凛“一身狐狸味儿”的调侃,云濯心中的疑惑终于解了开。
“哎?哥哥,怎么了么?”
白未晗忙冲他眼前挥挥手:“难道你也和爹爹说的某些中原人一样,不喜欢妖?”
“不,我何止不会不喜欢妖,连我自己都是个半妖。”
云濯一笑,摇头道:“只怕是白兄当年不知我身份,这才多此一举瞒了我。”
“唔,听不懂。”
白未晗百无聊赖,小手转着木勺又霍霍了几下碗里的稀粥,道:“千玄哥还是别说这些了,喝粥喝粥,要不凉了我爹又要骂我了!”
那孩子说完,就晃悠悠舀了点米汤,可惜小手的一举一动甚为生疏,勺子一个不稳,米汤斜斜洒了大半于床褥上。
“哎……”
云濯看着被面上洇开一片的深色,只觉照这么下去,那汤非但喂不进他嘴里,还要被洒掉八成。
“我自己来吧。”
他轻叹一声,勉力伸出两只手,从那小孩手里接过粥碗。
“欸?”
手中空空如也,白未晗挠了挠头:“可是,千玄哥你方才不是痛得动都不能动么?”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