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大哥,西苑的那些孩子是……”
虽然楼峭给我的感觉不错,但终归是风大哥带我更为亲厚,如此毁谤过分的话终是不能尽信。
风大哥倒茶的手略一顿,道:“他们……之前是照顾一个疯了的女人的。”
照顾石夫人是男宠们的兼职。
“女人呢?”
“前几天跑了。”风大哥道,“你若是不喜看到他们,回头我将他们遣了便是。”
“嗯。”我点头之时并未想,这一番善意唯一的体现竟只是在那一具具全尸上。
娈童之事我终归没能明说出来,倒是风大哥递茶给我的时候问了一句:“卓尔眼中不能容断袖之事?”
胃里一阵翻搅没忍住,我侧头避开那杯茶,吐了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好容易吐完,风大哥也不避地望闻问切一翻,竟皱了眉:“好差的胃,无怪从不饮酒。”
第二天,楼大侠正倚剑沉思着什么,忽见卓少侠壮志满满的提了两坛子酒走来。楼大侠下意识叫住了他:“卓弟,你这是……”
“呃?”卓少侠挠挠头,看看手中酒,神色几分不好意思:“楼峭啊,呵呵,我昨天和风大哥打赌啊,他竟然说我不能喝酒……”
“你胃极不好,的确不能饮酒。”楼大侠郑重道。
兴是楼大侠郑重起来很让人安心吧,执拗了一晚上的卓少侠就这么鬼使神差的点了头:“哦。”
未曾料到自己这么听话,卓少侠提着两坛子酒倒是一时进退不得。楼大侠心漏半拍,干涩说:“这酒……不如送了我吧。”
卓少侠想风大哥也不怎么喝酒,遂豪爽一笑:“好。”便将酒递与了楼大侠。
楼大侠接过酒略微发怔。
只怕,这是最后一次他为他的卓弟挡酒了吧。
人生真是荒唐。
卓少侠以为有关他大哥的事总该讲清楚,于是也正色道:“西苑的那些男孩子,风大哥已经答应将他们遣散了。”言下维护之意甚是明显。
楼大侠不想他会突然提及此事,试探着问了句:“你觉得他喜欢男人,呃,感觉怎么样?”
卓少侠知楼峭不喜欢风教主,干脆实话实说:“说实话,我觉得恶心。”
楼大侠脸色一下苍白起来。
多年后卓少侠想到此情此景才知道,从他那即使胃中翻腾却依旧淡然如斯的神情中,楼大侠感到了刺人的疏离。
楼大侠一时间脱力了,却仍想找些欣慰的:“那你对风若行呢?”
这下却是惹怒了卓少侠:“风大哥与我情同手足,他待我很好,仅此而已绝无其他,你休要乱想!”
楼大侠气闷了。他可是亲耳听到风教主那声声“我喜欢你”的啊!
不知怎的,这一刻楼大侠竟兀地萌生一个念头——或许风若行能把卓少侠照顾的更好?可以治好他的胃,看起来也不会说些什么不该说的……
他还记得当初自己悄悄与风教主相比是如何完败,如今他仅有的卓少侠对他的那一丝依恋已逝,他留在这里究竟还要做什么?
偏偏卓少侠见他一脸失落痛苦与迷惘,只以为是自己的态度犯了人家的忌,颇为于心不忍想要挽回,便迟疑着说:“不过,风大哥倒是告诉过我,我之前曾经……爱过一个男人。”
看楼大侠蓦地惊震呆愣的好像不认识自己的样子,卓少侠微微窘迫不敢与之对视,别开脸又补充道:“可是我将他忘了。”
☆、酹(九)
“你……还会想起他吗?”
“不知道。”卓少侠摇头,又开玩笑道,“书里总说至爱之人是忘不掉的,兴许等我再见到他就想起来了呢。”虽然一点也不想想像自己喜欢一个男人。
“那……如果没有记起呢?”
楼大侠甚至不知道自己这句到底有没有成功发声,但卓少侠回答了。
“那就罢了吧,不过说明我们缘分已尽。曾听过一句话,教人与次爱相濡以沫,与最爱相忘于江湖。如果我喜欢男人的话,风大哥是我兄长一样的人,说是次爱也不为过,但是不是那种……”
“你要留在魔教?”
卓少侠点点头:“这个所谓魔教内忧外患太多了,我总担心一个不小心风大哥就没了。反正我是记不得以前了,不如就留下来学着替他打理打理。”
“嗯,也……好。”
“楼峭你要是想留下一起……”
“不了。”楼大侠忽然笑了,“虽然他已经不在了,但我还是想去和他在一起,总能感觉到他还是挂念我的。”
看着他笑着道别,卓少侠心竟猛地跳了一下。忽然产生一种错觉,为什么自己喜欢的不是他?
试探着问:“对了,你……应该知道我,咳咳,喜欢的人,嗯,是怎样的吧?”
楼大侠顿了一下,说:“是个不怎么样的人,很懦弱,当初我就觉得你们不适合在一起。”
卓少侠是真心挽留,楼大侠知道。
只是他还要怎么留下来。
“你是想死的是吧?”
石长老浑浊无神的眼望着屋顶,好久才彻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目光移向楼大侠,里面充满的是难以置信,疑惑和期冀。
楼大侠难免看了心痛,沉声道:“这是我为你们两人做的最后一件事。”
擦拭干净剑身上的血痕,楼大侠拜别了风教主,去了他为自己定下的最后归宿之地。
那株红豆杉。
远远望见红豆杉下有个人一动不动,似是在等着自己。
楼大侠后来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好笑,明明不可能是卓弟,可他那时竟那么欣喜,几十米路竟用了轻功疾奔。一到树下,愣了。
树下竟然有个老妪在睡觉。
头发凌乱,衣衫褴褛,看起来好像是个……疯子。
“你也真是傻,二十多年过去都只收了个养子,又怎么会听卓大人的话,舍得让你受半分委屈。”
女疯子自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甩动着及股的白发,目光跟着一只浅黄的菜蝶,跟着跟着转身奔出门,一如多年前的某夜,只是多了分寡欲,少了分凄惶。
楼大侠自己也摇头笑笑,自己现在是怎么了,是个疯子就认娘。自己根本不记得石夫人长相,也压根不知道她是否还在人世。
和这女疯子在一起也有个把来月,倒不是楼大侠寂寞际孝心大发,只是这女疯子天天都睡在红豆杉下,一次自己鬼使神差将她带回家后,她竟次次都能自己找回来。
于是楼大侠想,奉着就奉着吧,就当还奉着石锋呢。
可是今日,日暮黄昏,残照浸江,女疯子没有回来。
楼大侠一下一下敲着桌上的酒坛,满满的,心里隐隐有些怯惧。
这自然是卓少侠的那两坛子酒,自然是舍不得喝的,一坛已经给楼大侠埋到了树下,另一坛也是摆在眼前日日瞅着。
月占日巢,星镇夜幔,女疯子还是没有回来。
万籁俱寂三更夜,任何响动都难逃高手之耳。楼大侠隐约听见远处……女疯子在哭?
还是没找到路了么?
夜寒。楼大侠披了件青衫,朝哭声寻去。
离哭声越近,越能见那株红豆杉。树下依稀还有两个人。
“爹,我们这样对一个疯子……不会太过分了?”一青年犹豫道。
楼大侠脚步一顿:有人欺负疯子?
疯子还在哭。
年长者叹了一口气:“大夫说的你也都听见了,你娘的这个病,只有这树能救啊!也是天意让我们碰见一棵,你动作快点,完了就走吧。疯子不过死了一棵树,我们救的可是一条命啊……”
死了……一棵树?!
“你们在干什么!”楼大侠怒吼而出,吓得二人转身就跑,连面目都来不及看清。
不过楼大侠也无心去在意二人去向,他在意的只是他的树——他和卓弟最后一丝牵连——被剥下了整片皮。
人不可无心,树不可无皮。
楼大侠想,幸好树不是被掏心,此时此刻如此这般苦痛,也不知树承不承受得来。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