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无话可说呢?还是不敢说呢?”
帝王的声音有些沙哑,眼下青黑,明显是很久没睡好。
他这话说很平淡,让人听不出情绪,摸不着他真正的意思,即使说着问句,他的语调也没有起伏,让人不禁猜想,这皇帝是木偶么?
“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朕今日心情好,就好好和众爱卿理论理论。秦卿,作为御史大夫,你就为百官做个榜样吧。”
做皇帝,即使把话说得好像是大发慈悲可怜众生,也不会有人反驳,因为在这个封建的时代封建的思想早已经在人们的脑海里根深蒂固;反而大多数人都会庆幸,因为皇帝的自我正是皇帝强势的有力证据,一个强势的皇帝可以给他们一个强大的国家,让他们生活安定富足;芸芸众生,在乎的也不过就是米钱布尊严。
但对于朝堂上站着的一干大臣,对于皇帝此语,有心人可以猜测朝廷势力倾轧,无心人可以单纯地认为皇帝故意给秦歌难堪,但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这时候都绷紧了脑筋是肯定的。
“是,陛下。”
被点到名字的秦歌微低着头,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出列位站在朝堂中央,绣着墨色荷花的藏青色官袍随着他的步子微微扬起衣角,又随着他的站定归于沉静,他面向着帝王双手交握向前一拱,身子微屈,一举一动无不表现出为人臣子该有的臣服。
但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却是自豪地微仰着头眼神沉着冷静地直视高座上的帝王,这一点又和其他大臣不同,面对着传闻嗜血残暴绝情冷心的帝王,他没有畏惧或者奴性,丝毫不失作为御史大夫应有的风度。
他面目俊雅,双眼狭长,眼露精光,不难看出是个精明至极的人;他也很沉静,无论说话的语气、神情、气质还是一身气息,都是那么的沉着冷静,似乎不周山塌在他的面前他也不会动一下眉毛。
“有关于官制改革一事,微臣衷心佩服陛下高瞻远瞩目光远大,但对于具体的实行措施和出现预料之外的情况之时应对的方案,陛下只是简言略过,而关于这一方面的设想,各位大人都从未涉足过,若是就这样交给各位大人办理,微臣想,即使勉强完成任务,陛下也是不会满意的。”
秦歌的话很大胆很放肆,要是帝王一个不高兴了,绝对可以以‘犯上不敬’之罪撤了他的官帽摘了他的脑袋,更别说他面对的还是一个冷着脸的残暴君主,但他眼神依旧沉静,没有丝毫波澜。
“那么秦卿觉得朕应该怎么做呢?”
皇帝如此说着,依旧冷着脸,但凌厉深处透着沉寂的眼神闪过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精光,抚摸着白玉簪子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
“陛下应该如何做,微臣不敢妄下言论,但微臣自昨日午朝陛下提出此事之后便连夜造访了一位隐士高人,得高人指点微臣悟出了症结所在。”
朝臣们一时讶异,却碍于皇帝的冷脸不敢私下交头接耳,只好侧着头以目示意。
“哦?不知秦卿造访的是哪位高人呢?”
皇帝似乎是被挑起了兴趣,唇角微微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似讽刺,又似期待。
“陛下恕罪,微臣受高人所托,不能告知任何人高人的隐居地。”
秦歌说得很诚恳,也许正是因此皇帝就没有再过问,倒是站在左边第一位满头白发的大臣有些反应,他的左手拇指上戴着一个的翠玉扳指,很大个,除此之外他的身上就没什么不必要的装饰品,看着应该是位廉洁的清官,听到秦歌的话,他的右手拇指轻抚了几下左手上的那个翠玉扳指。
“那么,秦卿得出的结论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皇帝仿佛觉得秦歌接下来的话很重要,屏住了呼吸,只是龙椅隔大臣们太远,除了侍奉皇帝身侧的一个半百年华银白华发的太监,再没有人注意到。
“回陛下,高人曾为天行者,他给了微臣四句诗。”
众大臣本来屏着呼吸等待着秦歌接下来的惊人之语,但很失望,秦歌的话他们大多数都听不大懂。
“笼夜寒华始临世,孤煞命劫又八年;血缘做引终相伴,共入晷轮翻九天。”
☆、第028章阴谋 (1453字)
也有懂了全部的人,譬如又抚了几下扳指的白发大臣,以及站在右边第一位的一个穿着紫色官袍的人。
“敢问御史大人,不知这四句诗指的是谁?和陛下是什么关系?”
问话的人正是位列右边第一位的紫衣大臣,他脸色有些黑,年纪应该是三十几岁,身形比较瘦小,只是他一个六尺半高的人站在平均身高至少七尺半的大臣堆里,还是打着头阵,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但,能听出那四句诗指的是和皇帝有关系的人,脸上还带着狐狸一般贼贼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他是明知故问。
“微臣已经没什么话可说的了,既然梅素大人有心,就请梅大人揭晓谜底吧。”
秦歌归位,姓梅的大臣撇撇嘴,接下了话。
“陛下,微臣只是说出个人猜测,实情如何还请陛下定夺。‘笼夜寒华始临世’指的应该是春华初始之时降生;而‘孤煞命劫又八年’说的大概是命犯孤煞八年破劫;‘血缘做引终相伴’,因为询问的是陛下构想,所以臣猜测是与陛下有关系,而且应该是血缘;至于‘共入晷轮翻九天’——”
梅素停了下来,扬着贼贼的笑脸看着高座上的帝王。
“不必在意,朕恕梅卿无罪,说下去。”
皇帝语调虽还是一般平淡,慢慢收紧的五指却泄露出了几丝几缕的焦急。
“谢陛下。最后一句,微臣想是指的陛下将与那人依天命所归共创我大启天下新相。”
其实,稍微懂一点诗句含义的人都能听出梅素此话说得很含蓄,‘翻九天’是能用‘共创新相’来解释的么?
“最后,微臣想各位大人应该也有所悟,这四句诗指的似乎是太子吧。”
说到这儿,梅素看着高座上冷着脸却不经意流露出哀伤的皇帝,微微皱了皱眉。
“朕累了,各位爱卿先回去好好想想吧。”
这句话还没说完,皇帝已经在银白华发的太监搀扶下走了,留下一众大臣面面相觑,最终也只有各自回家‘好好想想’。
但也有人神色怪异,譬如梅素,他瞥了眼挺直后背和一帮文臣低声探讨天行暗诗的白发大臣,贼贼的笑容愈加得意;又譬如秦歌,他紧皱双眉盯着皇帝消失的方向,脸上的表情说不清道不明,但明显有一丝疼痛。
离午时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四个时辰,即使为着皇帝的一句话想破了脑袋,想明白的大臣也没几个,但那些想明白了的,已经开始做着必要的准备。
譬如在一座看起来清净朴素的庭院里——
满头白发的男人其实年龄不大,大概也就四十几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会有一头毫不掺杂的白发,他身边站着一个粉衣婢女,婢女正在沏茶,茶香很浓,一闻就知道不是便宜货色,这种好茶出现在这样清净朴素的庭院里实在颇显怪异。
“他说过是连夜造访,应该比较远,还有,那人曾经是天行者,去查,查出背后那个人!”
白发男人声音很低沉,像是大石头重重砸在泥土地上闷声一响,让人没来由地觉得压抑。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接受了指令,一闪身便消失在了沉重夜幕下。
白发男人左手端起茶盏,他的拇指上有着一个很大个的翠玉扳指,他右手揭开茶盖,左手荡了几荡,茶香气愈加浓厚,这时候他才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然后又放下茶盏自言自语,右手拇指轻抚着左手上的翠玉扳指。
“本座一直都怀疑,怎么可能突然之间一个任人蹂躏的落魄皇子就变成了这么铁血的帝王,原来真是有人背后作怪!哼!还在本座面前演对头戏,骗得了本座法眼?!再怎么说也只是两个青年人,太嫩了点儿!”
带着浓浓蔑视的话语飘荡在庭院中,激飞了树上几只寻安乐窝的小鸟。
☆、第029章蝶舞 (1849字)
昰城本是大启国都,所以人多一些喧闹一些也是正常的,但还是有人看着街上人流汹涌摩肩接踵心里很不爽,譬如那些本来说好要紧紧跟着人、却又在一串烤肉的诱惑下把人给跟丢了的人。
“真是的!怎么这么多人啊?!这是逛街还是逛人海啊?!”
一身粉衣的少女双手插着细柳腰肢,还一手一串烤肉,她瞪着一双杏眼,腮帮子鼓得像两个红馒头,小嘴皱成了一颗饱经风霜已经营养不良的干枯樱桃,嘴里吐出的字很火大,声音也很大,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却又在看到她的脸时乖乖咽下骂人的话,足以想见,这个动作就是一假小子的少女长得很美。
“谢牟微,你就不能不要这么引人注目吗?!”
抱怨的人是一个黄衣少年,娃娃脸,长得很白净很可爱,眼睛圆圆的,眼神很哀怨,就像一只惹人怜爱的小梅花鹿,看得牟微火大到极点,忍不住就一巴掌扇了过去。
“真是的!怎么可以你一个男人长得比本姑娘还可爱?!”
牟微的巴掌半路被截下了,那是一双很纤细很洁白的手,细长洁白的手臂,细长洁白的手指,就连指甲都修得很圆润至极,七月的阳光照射在手上,可以清楚地看见手上没有一丝污渍,即使是指甲缝都清理得干干净净,看得出主人很爱干净。
“牟微,小声一点。”
事实上,那人的声音也很干净,不是轻灵悦耳,而是干净,没有一丝杂质的干净,就像是没经过处理的纯音乐,只剩下人最初始的声音,那是未经人事的初生婴儿的声音。
但遗憾的是那人戴着纱帽,看不到他的脸,不过,一身白衣再配上一个白色纱帽,还有那么干净的声音,那么洁白的手,怎么看都该是一身仙风道骨的隐士高人。
“好了啦!我待会儿再收拾他好吧!真是的!吟泉就会管教人!哼!姓乔的,你给本姑娘悠着点儿!”
吟泉,轻声吟唱着天籁之音的清泉。
牟微狠狠瞪了姓乔的少年一眼,一点都没觉得因为一句话就收拾别人是件不光彩的事,还说得那么理直气壮,甚至正大光明地威胁别人,而将要被收拾的那个少年更是表现得无所谓,看来这种事是经常发生已经不足为奇了。
“谢谢啊!还是泉泉最好了,都不像那个明明长得一副曼妙少女的样子,却举止粗鲁讲话粗俗简直就是一个男人婆的谢牟微!遇上她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痛苦!”
少年凑到吟泉身前,想要一爪子扒上吟泉的肩,却被吟泉旋身躲开了,他也只好讪讪地收回手。
“那,泉泉,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办?这么多人,根本就没办法找的,而且要是沐沐存心躲着,我们不是得找上一个月!”
少年眨巴着小梅花鹿的圆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吟泉,那样子让人很想摸摸他的头看看他是不是会呜呜地叫,但吟泉只是看了少年一眼,然后稍微拉开了和少年的距离,往嘴里含着一串烤肉正四处张望的牟微那边靠近了些。
“旻涧,牟微,看看那边茶楼上就好了。”
随着吟泉手指的方向,牟微和旻涧撇过小脑袋一看——
茶楼二楼的靠窗位置上坐着一个紫衣少年,和吟泉一样,他戴着一顶与衣服颜色相同的紫色纱帽,身子很纤细,可说是瘦弱。
紫衣少年就静静地坐在窗边,没有喝茶,没有任何动作,七月的阳光倾泻在他身上,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群飞舞的紫色蝴蝶——不是一只,是一群,那是一种梦幻般灵动飘渺的美,只是染上了淡淡的忧愁。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