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当夜,按照传统,启城有一场规模不小的灯会。
虽说规模不小,但比起东京的百花会,还是差远了。不过,这并不会让林臻感到无趣,相反,他甚为怀念,本想要随着师父与师弟们一块儿出门的,谁料林武扔下一句话,让林臻当场又惊讶又无语。
“我们可不做打扰别人约会的缺德事,你和萧陵两个人玩起来也有情趣些。”
说这话时,林武的眼睛始终不敢直视林臻,他掩着嘴咳了两声,就转身离去。
虽然一时难以接受林臻和萧陵的事情,但经过几天深思熟虑后,他还是决定不难为这两人了。
林武心想,这两个人的来历都不简单,一不小心就会成为灾祸,处境危险,与其找姑娘祸害别人,还不如两人凑一对,也省的来害人。
如此一想,他心里就觉得欣慰了许多。
许多年后,他这一想法不小心在林臻面前说漏了嘴,林臻听到后郁闷了好几天。
华灯初上,大街小巷都是穿着棉袄出来逛灯会的百姓。林臻和萧陵走出林家庄,一路碰上好几个熟人,胭脂铺的兰大姐、米店的张叔、茶庄的李哥儿、绸缎店的钟妹妹……昔日的熟人见林臻回来都分外热情,拉着林臻嘘寒问暖,送林臻一点东西,最后还不忘为林臻介绍某某某家的女子,说是端庄贤惠,长相秀丽,是个可娶的好姑娘。林臻只有敷衍地笑了笑,对方还想继续说,结果林臻被萧陵冷着脸拉走了。
林臻不解道:“你干什么那么急着拉我走?”
萧陵皮笑肉不笑:“怎么,师兄还想继续深入地了解某某家姑娘的情况吗?”
林臻明白过来,笑道:“萧陵,你……你真是个醋坛子!”
萧陵紧紧地握住林臻的手,眼神深邃:“我怎么知道,师兄以后不会跟着别人跑了?”
林臻哭笑不得:“我为什么要跟着别人跑?”
“师兄,自从回来后,你就没让我动过你。”
“……”这话题是不是转的有点快,林臻一愣,“这和我跟不跟别人跑,有什么关系吗?”
“有。”萧陵幽幽道,“你不爱我了。”
林臻瞪了他一眼道:“庄里都是师弟们,这几天都在忙着应付师父和太师父,哪里敢做啊?”
萧陵眼睛一亮:“等离开这里后,师兄就会任由我来吗?”
林臻羞红了脸:“滚蛋!”
萧陵凑上前亲了亲林臻发烫的脸蛋,笑道:“师兄,好几次我都想说了,你红着脸的时候真可爱。”
林臻咬牙切齿道:“滚!”
萧陵失笑,牵着林臻继续往前走。
两人走到了画糖人的铺子前,正好一波客人刚走,萧陵走上前去,开口道:“我们要一个糖人。”
画糖人的也是一个老爷爷,但是比在东京遇见的那一个要胖一些,他笑眯眯道:“好嘞,客官要什么图案的?”
萧陵回望林臻,二人都想起了再百花会时一起吃的那个糖人,相视一笑。
林臻想起当时萧陵种种表现,迹象明显,只不过当时自己太过迟钝,没有发现而已。
还好,迟了发现,却幸运地并没有错过。
林臻隔着衣服摸了摸挂在胸前的那块玉,微笑道:
“绘个龙鸦相会吧。”
☆、番外·人生自是有情痴(上)
夜城,位于南国西南方的山谷内,以岩为城,以壁为天,不见昼日,唯有黑夜。百年前本是用以流放犯人的地方,后来成为南国与海国贸易的重要商道,逐渐繁荣起来。山壁洞穴之下的昏暗空间,建起低矮的平房商铺,整齐排列,灯火人群,与正常城市的集市无异。
在这个始终被黑暗所眷顾的城市里,如若待久了,就很难再习惯城外的生活,难以习惯阳光与雨露,难以习惯天空与云彩。因此不少商铺,开不到一年半载,就会关门换户。
在东街转角,有一家名为“居夜思雨”的纺织铺。
乍一看是一家很不起眼的店铺,门面不大,稍显陈旧,暗红色的匾额上店名工整,蚕头燕尾,笔锋内敛,虽是烫金的大字,却毫无张扬之感,一如此店主人,温婉沉敛。
然而,但凡定居夜城的人都知道,这家店年代悠久,是少有的定居此地做生意的商铺。而出自此店的布匹衣料,甚至可以说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好工艺,而且物美价廉,因此也有不少识货的商贾贵族,千里迢迢闻名而来,只为求得一匹好布或一件霓裳。
“居夜思雨”的主人是一名叫做禾桑的女子。
此时此刻,禾桑正弯腰纺纱,满屋的灯火照出她清秀却不出挑的面容。
屋子里各种颜色的布料都有,也摆着许多做好了的衣服成品,巧夺天工,精美绚丽,然而她本人却只着一身素衣,简单朴素。
忽然,机器发出的细碎响声的节奏慢了下来,禾桑手上的动作一顿,脚下停止踩踏,她缓缓地抬起头,神情微愕,轻声问:“是谁来了?”
她看着前方的窗户,问的却是身后的来人。
回应她的却是一片沉默,和摇曳的烛光。
她抬着头愣了半晌,似是想要从流动的空气中嗅得那人的气息,以此来判断来者是谁,只见她的脸上慢慢地漾开一个微笑,温暖如夏日萤光:“原来是你。”
身后依然没有人回答,这一切仿佛都不过是禾桑一人的自言自语而已。
但禾桑却没有在意,她起身走到里屋,搜罗出一个新杯子出来,放在案几上,倒好一杯茶水:“我记得你不喜欢喝热茶,正好茶也凉了,应该合你口味。”
她将倒好茶的杯子放在案几的右侧,这才抬起头看向入门的屏风处。
一个紫袍男子默然地站在那儿,身材高大,面容英俊邪魅,眼角上挑,说不出的轻佻与风流。
禾桑记得,夜雨还在时,寿阳有只千眼狐,擅看面相,曾说过邪斗看似玩世不恭,实际上才最是深情。
夜雨不信,拍案大笑,用这话打趣了邪斗好长一段日子,而邪斗只是懒懒地笑了笑,也任由夜雨拿这个笑话自己。
只有禾桑相信,这是真的。
最该相信的人将此当做笑语不以为意,不该相信的人反而因此为邪斗感慨神伤。
这恐怕便是人世间常说的“造化”吧?
邪斗也不拘谨,走到案几前盘腿坐了下来,他喝了口茶水,皱眉道:“好淡!这茶叶你反复泡过多少回了?怎么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节俭?”
禾桑愣了愣,忽而笑了。
邪斗瞪道:“你笑什么笑?很好笑吗?”
禾桑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好笑。我是开心,我以为……你真的再也不会见我了。”
邪斗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茶杯,“有事儿拜托你,我才来的。”
禾桑眨了眨眼,邪斗能来找她,已经是稀奇,竟然还会有事拜托她?
两人年龄相当,从做小妖时就认识了彼此,可谓是青梅竹马,但是禾桑只是一只蚕妖,就算再怎么努力,也资质平平,论功力,绝对比邪斗差了十万八千里。好在她还是有一技之长的——那便是纺织,也因此她当年也能在夜雨手下占得一席之地。
如果说帮忙,那她也只有在这方面帮得上忙。
果然,邪斗道:“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衣服。”
禾桑爽快地答应了:“行。我这里还记着你的尺寸,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不是给我做。”邪斗顿了顿,“是给渡离做。”
渡离?
禾桑面露疑惑,渡离是谁?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好像很久之前听过类似的名字……
邪斗提醒道:“渡劫的渡,离别的离。夜雨的儿子。”
禾桑一愣,随即恍然,接下来就是震惊。
她睁大了眼睛,平时的轻声细语此时也因惊讶而抬高了音量:“你说什么?”
“怎么跟你说呢……”邪斗放下茶杯,想了想,最后还是耐心地把林臻的事情告诉了禾桑,并且跟她说,给林臻的这件衣服是要作为生辰礼物的。
禾桑惊诧得来半天合不拢嘴,以致于邪斗都讲完了,她还没能回过神来。
然而,当她回过神来,却是若有所思地看了邪斗一眼,叹了一口气。
邪斗挑眉:“你长吁短叹做什么?我看你整天窝在这里,人是愈发郁闷了,这可是件好事,你怎么一脸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渡离殿下能活着,这……出乎意料,确实是件喜事。”禾桑斟酌着用词,颇为担忧道,“我是在担心你,你这样子真的没有关系吗?”
邪斗一愣,不解道:“什么没有关系?”
“他是渡离,是夜雨大人的儿子,但同时也是梓幽大人的孩子。”禾桑观察着邪斗的神色,见对方的眼神黯了黯,心有不忍地继续道,“夜雨已经死了,邪斗,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不可能回来了,不要再这么折磨自己了。”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