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斗沉声道:“你胡说些什么呢,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禾桑平静地看着邪斗,缓缓道:“你以为没人看出来你对夜雨大人的心意吗?你要和我决裂那日,冲进来撕碎了我为梓幽大人做的喜服,气头上说的那些话,你以为自己还隐藏得很好吗?你是夜雨大人器重的左肩右臂,夜雨大人和梓幽大人完婚后你就请辞,离开寿阳躲在一个小山林里,你以为夜雨大人为什么会那么干脆地答应你的请求?”
邪斗抿着嘴角,一双眼眸愈发深沉:“因为我作恶多端,到处惹是生非,给夜雨添了不少麻烦。”
禾桑一愣:“你为何要自欺……”
“不要再说了!”邪斗打断禾桑的话,站了起来,染尘的袍角在空中划过弧线,他转眼已离开案几,站在了门边,“衣服尺寸规格以及样式,都按照夜雨的衣服来做吧,冬至前我来取。”
“邪斗!”
但禾桑的唤声并没有留住那个紫色的身影,邪斗打开门,很快地就消失在夜城终年的黑暗中,就像是随风融进夜里一般。
禾桑熟悉邪斗,知道他向来是来无影去无踪,十分潇洒。
但是这一次,邪斗是仓皇而逃。
他日因禾桑为梓幽做喜服而决裂,今日竟因替渡离寻贺礼而再来找她。
禾桑愣愣地看着空空如也的茶杯,邪斗当日要与她决裂的情景,历历在目。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当时渡离还没出生,夜雨和梓幽刚准备成亲,在妖界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浅薄的小妖只道自家的王娶了天帝之女,分外了不得,洋洋得意,而道行深一点的虽是能预见这桩婚事必然引来祸患,但多是不敢言。
大家平日都非常敬重夜雨,对梓幽印象也很好,因此也都为这桩婚事而感到喜悦。
禾桑是全寿阳里纺织技术最高的蚕妖,筹备夜雨和梓幽新婚喜服的重任自然是落在了她肩上。
当时她和大多数的妖魔一样,心怀喜悦与兴奋。梓幽大人她是接触过的,为人温柔善良,是一个贤淑聪慧的好女人,自家的王能与这么优秀美丽的女子携手一生,做下属的自是为他高兴。
她忙于布料蚕丝之间,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有一个人必然会在此时此刻黯然神伤。
自从夜雨宣布婚期以后,邪斗就总是不在寿阳。
他总是天没亮就出城了,夜深人静时才回来,有时干脆不回。
好些关系好点的妖怪都笑他在最忙的时候开溜,明显是要偷懒,也不知道去哪儿风流快活了。魔王成亲,轰动天下,他们这帮妖魔鬼怪也忙坏了,但惟独邪斗一个人什么事情都不干。
但是他们不知道,邪斗每回出去,都只是去酒铺,喝个酩酊大醉,随便倒哪儿睡一觉,起来又喝,喝完又睡,就像是流浪的酒鬼。
他不能回去,因为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悲伤与寿阳的一派喜庆格格不入。
那日也是,他一直喝到第二天白天才回来,许是心里堵得慌,想找人说说话,就想起了青梅竹马的禾桑。
然而,当他跄踉着走进禾桑的屋子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繁花红锦,刺得他双眼生疼,于是他微微地眯着眼,这才发现,那是一件喜袍。
就如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邪斗的酒一下子就醒了,他愣愣地看着那件新娘衣裙,大红色的缎料上用金线绣着繁复多样的花纹,样式独特新颖,光是看着就觉得美丽多姿。
这时禾桑走了出来,看到邪斗,不由一惊:“你身上怎么那么大股酒气?”
邪斗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挂在屋中的那件喜服,声音寒冷彻骨,他一字一顿道:“荷花并蒂,比翼双飞,连理交错,鸳鸯戏水……”
禾桑疑惑地看着他,好半天才意识到,邪斗是在说那件新娘服上的图案。
只听邪斗冷笑一声:“你绣那么多恩爱的东西在上面,也不怕物极必反?”
禾桑觉得邪斗有些奇怪,但还是如实相告:“这只是个样品,我把想到的图案都绣一遍,然后看看挑哪个好。梓幽大人说喜欢鸳鸯,夜雨大人说喜欢荷花,所以两个人衣服上的图案应该是不一样的。”
邪斗脸上的冷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怅然若失的茫然,他轻喃道:“夜雨说他喜欢荷花?”
就他所知,夜雨从不是喜欢这些腻腻歪歪的东西的人。
所以一直以来,禾桑给夜雨绣的衣服上,只有一些祥云繁藻。
然而夜雨这次,竟然为了梓幽,说他喜欢并蒂莲花?
邪斗眼眶一涩,他心痛如刀绞,以致于他的肩膀都颤抖起来。
“邪斗你没事吧?”禾桑把水端到邪斗面前,关切道。
谁料邪斗一挥手将水杯打落,接着如发了狂一般,两手扒上那件喜服,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撕了个粉碎!
嫉妒与悲伤结合,化成了愤怒。
他气得来双眼通红,龇牙咧嘴,表情狰狞,吓得禾桑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没过多久,那件绣满世上所有寓意夫妻恩爱结好的衣服,就已经变成了散落在地的一块块碎布。
就像邪斗心头的血,洒了一地。
禾桑委屈得不得了,她不明白邪斗为何会发那么大的火,还当着她的面撕毁了她费了那么大的心力做出来的衣服,不由气道:“你在发什么疯?要是要夜雨大人看到了,还不得狠狠地罚你。”
邪斗仰头,竟然哈哈大笑,却无半分昔日的爽朗洒脱,而是带着几分阴冷和悲怆。
每一声笑,从喉间发出来,都带着心碎。
“让他罚我吧!让他杀了我吧!他要和梓幽成亲!还不如杀了我!哈哈哈哈哈!也让我有一个痛快吧!”
禾桑心里毛毛的:“邪斗,你到底怎么了?”
邪斗止住了笑,他这才侧过头注视禾桑,哑声道:“禾桑,不要给他们两做喜服。”
禾桑一愣,“可是……可是这是夜雨大人的命令啊。”
邪斗喜怒无常,忽然气极了,又高声道:“我让你不要再做了!”
禾桑皱眉:“邪斗,你冷静一点,夜雨大人和梓幽大人喜结良缘,这是件天大的好事啊。”
“好事?”邪斗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他眉宇间都锁着狠戾,“禾桑,你说这是好事?所以你也会继续给他们做喜服?”
禾桑点了点头,真诚道:“是。”
邪斗阴狠的神色如伪装般被这一个字剥落而下,露出他失落的真实面容,他双目涣散,面无表情,似是迷惘,似是不解,他愣愣地看着禾桑,半晌才开口道:“好……禾桑,既然你决意如此,那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从此往后,你就当不认识我这个人吧,我也不认识你。”
禾桑声音轻颤:“邪斗,你究竟是怎么了……”
然而邪斗只是慢慢地转过了身,化作了一阵紫烟,消失在空中。
夜雨和梓幽成亲后的第二天,邪斗以书信为托,请辞离开寿阳,定居南方某山林中长眠,从此深入简出,不再与夜雨和其他同僚来往。
夜雨看到信的时候,邪斗已经不在寿阳了,他眼眸深邃,看着信沉思许久,准许了邪斗的请辞。
时隔多月,梓幽被发现有了身孕,寿阳上下一片欢喜。夜雨思量半日后,才决定提笔,给邪斗写去自他离开后的第一封信,邀他到时来参加孩儿的满月酒。
邪斗的回信很简单,带着泥土的气息,字迹潦草不成形,但夜雨还是看出来了。
那是一个“好”字。
作者有话要说: 写邪斗时,就很想写这篇番外了_(:3」∠)_
不是每一个喜欢上直男的邪魅狂狷的人,都能顺利地把心上人掰弯的><
完结后,好几天没码字,感觉就像好几个月没码字一样,好生疏……
眼看码完番外,就真的是要彻底和这个文说再见了,好撒鼻息……
抓住所剩无几的机会,打滚卖萌求收藏求作收求评论><
☆、番外·人生自是有情痴(下)
“你以前用这招糊弄过别人吗?”
在他假扮炎译时,林臻这么问过他。
当时邪斗嘴角微扬,现出平素常见的慵懒。变身之术对于他而言易如反掌,他三番五次地冒充他人接近林臻,既有试探的意味,也有别的防备,但慢慢地,他竟然觉得这有些有趣,逐渐乐在其中。
但他从来不是那么有闲心的人,最起码以前不是的。
他是不屑于耍这些小把戏的人,一向直来直往,我行我素,也因此得罪过不少人,尤其是蛇妖本族。
于是他笑眯眯道:“殿下以为小的很有闲心吗?除了殿下,我……”
忽然,脑海里闪过某些陈年旧事的影子,使得接下来的半句卡在了喉咙间,说不出口。
邪斗愣了愣,本来他都已经竭力地把这件事给忘了的,没想到说话间竟然又记了起来。
原本以为已经忘得一干二净的蠢事,没想到现在竟然如此清晰地浮现在心间。
就像是夜雨带给他的痛苦,印刻在他的骨头和灵魂之上,纵然岁月如黄土将它掩埋,乍看平整完好,但当风雨冲刷尽尘土后,裸露出来的心,依然是伤痕累累,千沟万壑。
那些刻下来的痛楚,依然明晰深刻如昨日。
林臻笑问:“看你这样子,肯定还骗过不少人,他们都没识破你?”
邪斗只有摇了摇头:“除你之外,只有一个人,他没有识破。”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