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戈》分卷阅读9

    从杨安离开的第二天起,邓羌就时不时地去催促王猛,询问他出兵的时机,可是得到的答案总是有些模棱两可。等到第十日,他终于再也耐不住性子,冲到主帐发誓定要问个明白。人刚走到主帐前,正巧王猛一掀帐子从里面钻出来,两个人差点撞个脸对脸。王猛眼睛一扫就知道邓羌是来干什么的,也不嫌烦,站在帐前看看天,再看看几乎要吹胡子瞪眼的邓羌:“邓将军莫急,再等等,最多不过一日就好。”

    “不过一日?相爷此话可当真?”邓羌有些性急,这是有理由的,出征前他刚刚纳了第二房妾室,温香软玉还没摸个遍,就被苻坚逼着穿上战甲出来打仗,自然是希望速战速决,好早日回去一饱温柔乡。

    王猛笑笑,转头问他:“邓将军不信?”

    邓羌这样的人最头疼的事就是像王猛这样的儒将笑眯眯的问你问题。不知道这笑里到底有没有藏着利刃,如果有,那又是不是对着自己。于是他只能换个表情恭顺地问:“既然最多一日即可,那之前拖了这些日子又是为什么呢?杨将军刚走的时候您说他人少兵弱,要等他们到了晋阳才能进攻。五日前他们就到了,可您却又等了五天,士兵们都不得其解,您给说说,这又是为啥啊?”

    王猛面朝军中,前方士兵正在操练,如同平常的时候那样。“邓将军以为,这五天来,本相无所事事只在等日子对吗?”

    邓羌看着他的侧脸,突然就没了胆量。王猛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帐里,偶尔有将军和士兵出入,要说他具体在干什么,邓羌倒是真的没把握能猜准。

    “昨日我让人送了一封信给慕容越,希望可以和谈。给了他三天时间,三天后若还是没有答复,或者他的答复我不满意,”王猛看着邓羌,“那么就要劳烦邓将军出手了。”

    “慕容越?那个南安王慕容越?”邓羌皱着眉问,这个名字很是熟悉,好像前不久才听谁说起过——“哦哦,就是上回慕容将军告诉我们的那个壶关守将?”

    王猛点点头。邓羌眉开眼笑:“这事儿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相爷何必拖到现在才说!害本将军白白担心了这么些天。”

    “这才不过五天你就受不了了?等到时候攻下邺城,要是陛下让你我守城,你不得疯了。”王猛凉凉的斜他一眼,语气里尽是揶揄。邓羌全当他在开玩笑,嘿嘿笑两声,又凑过去问:“那,相爷觉得,这一仗,可好打么?”

    王猛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回答他:“没有哪一场仗是好打的。”末了又补充一句,“邓将军可得做好准备。”说完朝前面走去,似是要去找另外几位将军聊聊。

    等待了三天的答复果然如王猛所料,慕容越没有半分动静,送去的信犹如石沉大海,连个水花都没砸出来便再无涟漪。第二日傍晚,王猛将各位将领都请到主帐去,一同商量出兵计策。或许是在原地待的久了,大家对于这次出兵都很是期待,作战意见上也很统一。

    这并不是一场至关重要的战争,这么说或许不很准确,但是王猛时刻没有忘记他们此行目的,是拔掉邺城城头的燕国旗帜。几乎所有人都同意了王猛的想法:卯时一到,便出兵攻城,不管用什么方法,不胜不归。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一圈的人里边,有一个人没有讲话。慕容垂自从出了长安城,话就开始变的少了,每日吃饭,练兵,睡觉,偶尔有人询问他燕国的事宜,他便做出解答,看上去没有什么保留,但又浑身充满防备。所以当王猛和众将领都商讨完一切可以商讨的事情之后,他看见一旁默不作声的慕容垂,很是和善的问他:“慕容将军可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么?”

    慕容垂抬起头来,桌子边儿上一溜的人齐刷刷盯着他,可谓是目光如炬。慕容垂和王猛对视,手撑着桌角站起来,用很平稳的声音问他:“现今的情况正如相爷所料,但若是慕容越同意和谈,相爷又该是怎么个打法?”

    众人皆一愣。帐内燃得明亮的烛火摇摇曳曳,王猛的脸看上去忽明忽暗,表情却未曾变过。邓羌受不了这样暗中较劲的气氛,当下一拍桌子便吼道:“慕容垂你到底什么意思说明白点儿!”慕容垂眼珠偏了篇瞪着他,一张脸绷的极紧,双眼犹如恶鬼恨不得将邓羌一口吞了。这样可怕的眼神让邓羌吓了一跳,气焰顿时矮了三分,坐在一边闷声不说话。

    “贤弟不愧为名将。若是他答应了,则城门必开。一旦进了城,那我们会省事的多。”王猛像是完全没有看见两人间的剑拔弩张,“总之不管他做什么决定,我们都必须进到城里去。贤弟别说我没有信用,这种东西对兵家来说不管用。”

    王猛低头看着那张已经被他研究了很久的地图:“邓将军曾说我是个儒将。可惜本相虽长了一身儒将的皮囊,却不很认同孔丘,像他那样做事,束手束脚的,怎么成的了大业?”

    可是邓羌没有在意这两句话,而是被王猛的那句“贤弟”给弄懵了。王猛和慕容垂什么时候成了拜把的兄弟他完全不知道,可是——既然是拜把的兄弟,那为什么慕容垂的儿子会在王猛的军中出事儿?邓羌晃晃脑袋决定不去想这些难懂的关联。这才发现慕容垂又坐了回去,一言不发,一如之前的模样。而正事谈完,众人也都各自散去,不多时,帐里就剩下王猛和他两个人了。

    人一少,方才有些昏暗的油灯就显得明亮起来。影影绰绰的十几处光亮倒是把主帐烘得亮而安静。

    “慕容垂原本就是燕国的强将,就算现在低人一头,他的气势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比得上的。”王猛绕着桌子走到邓羌边上,一手搭上他的肩,“邓将军,你得一句话,会咬人的狗不叫。”

    邓羌有些脸红,被人教训了还得让王猛来宽慰他,这让他觉得很没面子。但是同时也很恼火,按道理说,自己做将军这么多年,和丞相的交情居然比不上一个新来的慕容垂。人家都称兄道弟了自己还得聆听王猛的教诲,这不是明摆着让他难堪么。想到这里,邓羌抬头问了一个毫无关联的问题:“相爷,明日一战,大概得打多久?”

    王猛嗤笑一声,绕回桌子边上给自个儿斟上一杯酒咂巴一口,瞧上去相当随意:“不久,半日足以。”

    另一头,慕容评领着三十万大军一路过来,五日后到了潞川。他命军队就地驻扎,再也不往前走了。潞川边上的城将为了巴结他,颠颠地跑到军中来,说是特意来为他敬献绵薄之力。这个城将原本叫包玮,慕容暐登基后他为了规避君主名讳,特意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包讳。其实在燕国,这种事情不是什么值得一讲的大事,皇族们也不觉得有什么忌讳。不过这个包讳是个汉人,想来乱世里头也是活的小心,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能避开一点就避开一点。

    慕容评率领大军一路跋山涉水到了潞川,包讳特意带了一队人马,送来了当地的特产,把慕容评哄的很是高兴。趁大家吃喝之际,包讳又说:“潞川是上党最大的河流,分为三源:南源出于长子县发鸠山;西源出于沁县漳源村;北源出于榆社县柳树沟又东南经黎城、潞城、平顺”

    “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告诉我们,这潞川易守难攻,叫本王大可放心?”

    “易守难攻倒也不能说,不过在此处作战最大的优势便是这地形了。”包讳嘿嘿嘿干笑着。开玩笑,他的马屁还没拍完,慕容评要是就这么直接走了去打仗了,等他回去哪里还可能记得住自己这个实在没有存在感的小小城将?

    “陛下让我率军救城,而我屯兵于此,若是前线失守,我又该怎么办?”慕容评毫不含糊地喝酒吃肉,然后玩味地问他。

    话虽这么说,但是慕容评的心思好歹还是动了。他很大方的承认自己是个贪生怕死之辈,生逢此时,硝烟战火从未停止。如今被逼上战场,心里是一万个不情愿。包讳这么一讲,正合他意。所以当军师担忧若再不出发,王猛那边恐怕就要先一步出手的时候,慕容评神叨叨的说了一句:“不急。”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各种要命。。。例更的日子很快就要到头了嘤嘤

    ☆、第 14 章

    十四

    五更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天边才发着微微白光,城里安静如寂,连农家打鸣的公鸡都还在睡梦中。

    四万人的大军正慢慢压近城门。王猛率众将领开始对眼前的这座城池发起攻击。贴着铁片的马蹄踏过一寸寸的土地,震起浪浪沙尘。离上党城门越近,王猛的眉头就锁得越紧。其他人见他这个样子,也都尽量低着头朝前赶路。只有邓羌颇为不解,压低了声音问张蚝:“诶,这是怎么了?”张蚝没吭声,只是超前头努努嘴。

    距离城门已经很近了,近到足够看清城楼上的人。城楼上密密麻麻站了一排的士兵,正中间一个人盔甲看上去最厚重最结实,那是慕容越。而像邓羌这样打惯了仗的人都知道,城楼上的士兵一定不止一排,成百上千的人都在后边蹲着,只要前面的人伤了,摔了或者死了,就是他们顶替上去。同样的道理,关的牢牢的城门后面,一定也是大批的士兵在拼命抵着门。而城门前的那一排——按照以往的习惯,那是誓死的军人。

    ——慕容越早有准备了。

    说起来,南安王慕容越这个人,真的可以算得上是位忠臣。自三天前收到王猛的信函,他便做好了失守的准备。燕国风雨飘摇,秦军都一路打到这个地方了,邺城还一点动静都没有,既无出兵的消息,也无求和的意思。这样的境地,叫他区区一个太守如何抗得住王猛的几万大军?难不成将整个郡的百姓都捉来充军么?这样想了一宿,慕容越便打定了主意要决一死战的。不论是壶关还是上党,城在他在,城亡他亡。算准了时日,从子时便穿戴好战甲立在城门,布好阵法,安安静静等着王猛的大军过来攻城。

    在这样一个时代里,能有这样的忠心,怎么还能不算他是忠臣?只不过他有一点算的不大好,既然顶着慕容这个姓氏,那么寻死也就不是他自个儿的事情了。

    晨光逐渐亮起来。王猛都能看清楚城门前那些士兵的模样了,这下是真正的兵临城下。

    邓羌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瞧城楼上头的那个人,哈哈一声笑出来:“不是说这些胡人都生得白嘛,这个慕容越怎的黑成这样!”

    “说不定就是因为他长得黑,那个慕容暐才叫他到这种地方来当太守的呢!”张蚝拽着缰绳不断调整马的方向回答他,说罢几个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慕容越看着城楼下几个人说说笑笑,后面乌压压的士兵也没有进攻的意思,仿佛他们不是来打仗倒是来走亲戚似的,心里的火一股股冒出来,连叫阵都不要,直接把手高高的举起来,做了个下劈的动作。

    隐在女墙后头的弓箭手立马将长长的弓箭伸出去,拉弓放箭。顿时沿着方方正正的城墙,万箭齐发,下边几个人反应迅速的躲开,动作慢的士兵即刻就有中招的,惨叫声一时滚滚而起。邓羌刚骂了句娘,便听到王猛一声吼:“进攻!”

    条件反射般,自己带的兵全部都冲出去了,跟守在城门前的“敢死队”开始打起来,一丝犹豫都没有,野蛮而粗暴。士兵们的武器当然算不得精妙,每个人除了身上戴着的那个大大的铁盾,就只有手中的一杆长矛。他们的武艺也不见得有多高强,大多都是街头打架的时候琢磨出来的一些小小招式,再加上军队里每日重复的严格但是单调的训练。秦国如此,燕国也是如此。

    守城的士兵很快被杀死了大半,训练有素的秦军占了上风。邓羌不愧为征战多年的将士,瞄了瞄现在情况,大喝一声示意剩下的人可以登城了。长长的梯子被士兵抬到城下翻起来靠上城墙,灵巧的人立刻卯足了劲儿往上爬。

    城墙后的人立刻闪到旁边探出身子来,举着长长的矛往下戳,运气好的能把那梯子弄翻,梯子上的人当然也就没命了。运气不好的人等到人爬到顶一枪戳进肚子了,也就没他什么事了。蹲在下方的士兵努力搬起早就准备好的大石头,狠狠往下砸。一阵吱哇乱叫之后,城楼上已经乱成一团,只有慕容越一个人手执长枪站在城头一动不动,望着下方的眼神视死如归。

    “那黑汉子怎么回事儿啊,人一枪都能戳死他了还杵那儿不动?”张蚝还是忍不住嘲笑他一番,众人又被惹的哈哈大笑起来。

    “慕容越!”王猛凝了凝神,在众人一片哄笑声和前方士兵的进攻中突然冲着上方喊道:“我们的皇帝可不比你们燕国的王要弱!看见我身后的土地了吗?你目所能及的地方,已经全部都是秦国的了!”

    他的战马哼哧两口气,甩了甩尾巴。

    “你现在所做的抵抗慕容暐统统都不知道!若你没守住城,反而要遭他降罪,可若你现在投降,我王猛以丞相之名保证,你不但性命无虞,还能享尽荣华!”吼完这几句,王猛特意转头看着同样戎装战马的慕容垂,“你们原来的吴王现在正是我们的将军之首,你可瞧清楚了!”

    “慕容垂是小人!他叛国!”立于城头的慕容越毫不犹豫的大声回骂,“我慕容越,生是燕国的人,死是燕国的鬼!”

    热了这么久,今天的阳光总算不再那么刺眼了。白亮的太阳在东方升起,朝着正中的位置缓缓移动着。

    “贤弟还不打算出兵么?”王猛吼完他的话,很好心的提醒旁边的慕容垂。慕容垂冷冷哼了一声,一手拉紧了缰绳,一手稳稳抽出腰间佩刀,朝后缓缓举起来,刀尖指着阳光来的方向——就算一柄很普通的长刀,在慕容垂手里,又成了那把金刀。

    “杀!”金刀挥斩而下,近处的人都觉得仿若一道光芒平地炸开一般,混沌中一个雄浑如虎啸的声音这么命令他们。

    几万人的大军气势恢宏冲向那扇看似很牢固的城门,几十个士兵抬着又粗又长铁柱齐力撞向门缝。梆!梆!梆!

    门后的士兵拼命往前面挤,城里的军人几乎都过来朝门上使劲靠上去,一波又一波,将城门死死地抵住。被压在最前头的几个小兵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他们一点儿劲都没用,光是后边人就足够把他们压成肉饼。就像现在这样,大半张脸紧紧贴在门上,外面铁柱撞击的声音一下,再一下。金属的门不光传音,撞过之后强烈的震动让他们耳朵发疼却又什么也做不了。粗糙的材质把□在外面的皮肤磨出了血。

    出于自救的本能,他们放弃抵抗。这种事情,只要有一个人放弃了,就等于所有人都放弃了。邓羌欣喜的看着两扇门中间的缝隙越来越宽,现在都能看见城里空荡荡的街道。

    “城破!”慕容垂不失时机地继续发出嘶吼,士气大振。所有人都朝着中间的空当冲过去,势如破竹。上党城失守得毫无悬念。

    慕容越也终于撤去了那副淡定如斯的模样,在城头上长长叹息一声,看着已经乱成一片的城楼,心里定了定。摸到腰间佩的长剑,正欲抽出来自刎,忽然被人一撞,左腿被扑住,旋即后腰上一沉,差点被人从后面拖到地上。

    “相爷说了!要活的!”逮他的两个士兵这么对嚎着。

    太阳发着白炽的光正好移到天空正中的地方。这一仗,恰好半日。

    城已破,王猛一声号令,上党郡的太守府邸瞬间变成了秦军的的军营。壶关也算是个繁华地方,城里头少不得稀奇玩意儿,一群人穿着军甲走在大街上,东喝一口西吃一顿,大呼爽利。无辜的百姓们战战兢兢瞧着佩刀的士兵,敢怒不敢言。好在王猛还算个好官,三令五申交待所有人均不可伤人性命。所以几日过后,壶关的百姓们也就渐渐不再反抗,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进农田的进农田。

    打下壶关当日,王猛就接到了杨安派人送来的信函。几位将领们齐齐聚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