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那人歪了脑袋打量袁崇焕,嘴边牵起一抹浅笑,轻声道,“果然是你。”
袁崇焕尴尬地发现自己好像刚做了个梦,急忙肃容:“你是什么人?”
不同于刚才轻浅的笑,这一次,他锋芒毕露地笑了。这种笑锋芒毕露,美得带出攻击性,宛若他脚下踏着的血红色梅花。
袁崇焕倏然醒悟,中军帅帐,重兵守护,人哪能进得来?!!
那人挑眉,一袭黑衣,更显得他容颜苍白。
他依旧盯着袁崇焕。
袁崇焕定了定神,“你是是,是不是……是不是有要事禀告?”好吧,“是不是人”这种问题要是从自己嘴巴里问出来,连自己都会唾弃自己!堂堂大明朝三品大员,怎能问出这种……好笑的问题……!!
轰隆外头传来几声炮声。要事……!!袁崇焕这才想起满桂那边还等着调兵,急忙喊道:“来人……”
“守不住了。”他打断袁崇焕。
“什么?!”袁崇焕止了呼喝,心头暗惊,他会不会是清军的刺客……
“觉华寺。”
“啊??”
“凌烟寺!”
“……凌,烟,寺……”
袁崇焕倏地又似坠入梦镜,眼前摇晃着一滴凄艳的红泪和冲天的火光,他很慌乱,好像在急切地奔跑着。在一个什么地方,有一个什么人……
“很久以前,人们叫它‘凌烟寺’!”他的目光忧伤。
“……什么?”袁崇焕感觉不忍。
“你忘了吗?那里有一个冰室。”
“冰室?”
“整整一千年了,久得连凌烟寺都站不住了……”
“什么……千年……”
“战火猛烈,”那人打断袁崇焕,幽幽的语气忽地转利,“这一回凌烟寺怕是挡不住了,你快去,要保护他。”
“……??”
一脑袋问号的袁崇焕醒过神来,倒抽冷气,那个人居然近在眼前!而且五指扣进自己左臂!!
“大胆!你……”
袁崇焕愤怒地看见自己的左臂出现五个绿荧荧,颇为亮堂的爪印,然后惊骇地看到那人泰然自若,不知什么时候又坐回去了!
他依然半抱琵琶,垂首弄弦,烛光跳跃着照在他满头长发上,摇摇晃晃。
……身形飘忽……诡异!!!
“再罗嗦我就去拆你那十门红衣大炮!哦,顺便帮清军挖墙脚。”
袁崇深感这个不知是人是鬼是妖是神但是赏心悦目、美伦美焕的东西在耍弄自己玩!
袁崇焕愤怒地说:“难道本官带着五个爪印去一个荒山小寺的冰窟里逛一圈很好玩吗?军情紧急岂容儿戏?!”自然不容儿戏的,丢了宁远,势必将会冒出一队又一队前赴后继的御史言官,目标直指自己颈上这颗脑袋。
对方肃然,曰:“不是爪印,是指印。”
袁崇焕伤感自己命运坎坷。
外头突然轰隆隆,传来几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袁崇焕脸色大变,心下没来由地着慌,而那个来路不明,从从容容的人居然动人地瞪大了眼睛,冷着声音一字一字说:“马上!!”
袁崇焕霍然转身,大喊:“来人,备马,快!”
再转过身来看时,那人已了无踪迹,地上空空如也,红梅亦随之遁形。
“你们……刚才可曾看见有人从这里出去?”
“回大人,不曾见到有人进出。”
“……”
袁崇焕下意识撩起衣袖,绿幽幽五个爪印尚在。丝丝透凉。
袁崇焕也说不清为什么撇下十万火急的军情,纵马在荒山急驰。或许那个形如鬼魅的人身上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质,即像恶意,又似顺理成章,又或许,是那几声巨响让他突然打心底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好像“觉华寺”一旦出了事,守护宁远就失去意义了,好像那冰室就是整个宁远,好像,真的要出事了,好像,在那个地方,真的有一个很重要的人……
只是,那么重要的人,竟素昧平生……?
景物在马背上飞掠而过,荒山树丛里,隐约几座孤坟。
随行的,袁崇焕只带了吴襄的儿子——吴三桂。
在炮火和烟花的交相辉映下,袁崇焕和吴三桂气喘吁吁赶到。眼前一片尘土飞扬,断垣残壁。“觉华寺”的山门塌了。
两株大梅树颓败黯然,却寂静地挺立。
看规模,“觉华寺”也曾经繁盛一时,只是盛极必衰,如今荒草丛生,千年古刹垂垂老矣。
“怎么回事?!里面怎么样?”袁崇焕边说边大步往里走。
姜守卫急忙上前:“大人是哪位?”
“袁崇焕!”
“参见……”
“免了!快说。”
“回大人,刚才有一门炮想是偏了,落前边儿山头上,震塌山门,不过寺内并无损害。”
袁崇焕松了口气,“哪边打过来的?”
“回大人,看着像是咱们中军城楼。”
“混帐东西,都是闭着眼睛点火的吗?!!!”
那几名守卫应声跪倒。
袁崇焕瞬间决定明天要灭了那个胡乱开炮的混帐,然后怒火冲天地踏进寺门,迎头遇上如衍。
“袁督师!”
“大师!……大师怎么不奇怪我为何这时候来?”
“老纳想先听听督师为何前来。”
“我要去冰室。”
如衍静了一下,奇怪地看着他:“袁督师从哪里听说‘觉华寺’有冰室的?”
“听……听人说的。”
如衍神情僵硬,“四十年来,您是唯一一个向老纳提起冰室的人。那是一个深藏在地下的冰室,连我院内僧侣……都无人知晓。”
袁崇焕也呆住。
两人静静对视了片刻,袁崇焕接道:“那就烦劳大师带我一去?”
“请督师大人先随我来一个地方,再进冰室。”
如衍领着袁崇焕绕过正殿,走了一小段回廊,转进一个偏殿模样的地方。想是年久了,这个殿堂有些地砖都断裂了,空气里一股潮湿的味道。
如衍举着烛火径往深处走,袁崇焕正不明所以,只见那如衍举灯往一处墙壁上照去。袁崇焕立时呆愣住。
壁画。
满满一片墙的壁画。
墙面已苍老陈旧,然而整片墙壁上,静静妩媚着灵动如生的飞天壁画!
昏暗的烛火摇曳摆动。
年代久远。色彩依稀有些脱落,连墙壁都斑驳黯淡了,但依然褪不去画上飞天风姿绰约,衣带飘飞的动人姿态。
不知道是不是烛火的原因,袁崇焕觉得整幅画都有淡淡的红色,连锦绣江山都是淡淡的晕红,似坠落在画纸上的一滴鲜血,一点一点晕开……
“大师,这里竟藏着如此精美的飞天壁画,实在匪夷所思!只可惜有些地方掉落了……”
如衍一点都不奇怪,因为很多看过壁画的人,都是这样的反应。
惊艳,难以置信,痛惜,沉迷,有的人甚至看得落泪。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