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分卷阅读3

    只因太美,只因美得太痛。

    通常情况下,这样的反应往往令身为主持的如衍觉得骄傲。

    然而现在,他只说道:“请督师大人且先认仔细了。”

    袁崇焕正埋头惊叹飞天之华美,闻言一滞,抬头看向如衍。

    如衍说的是“认”,而不是“看”。

    如衍依旧一脸莫测高深。袁崇焕满腹狐疑,转回头,凑得更近些细瞧。

    飞天虽然姿态各异,栩栩如生,但从左依次看过去,倒似贯穿出一整个故事一般,围绕着两名飞天的聚散离合展开,凄婉动人,令袁崇焕不觉看得目断意迷。

    可是画上的故事没有结局。

    画楼西畔,他们隔着一重木门,一个转身离去,一个吹断玉箫。

    说是飞天,其实这两位里面只有一位能飞。他美艳非常、斜披红带,举止如形云流水,妩媚动人。然另一位仪态优雅,清淡高洁,眉间还点有一粒朱砂,虽然秀美出尘却可怜竟是个端坐在轮椅里的!

    “当真从未见过不能行走的飞天形象,真是奇事……啊!!”

    不知不觉间陷落在他们故事里的袁崇焕看得心酸凄惶,忽然一个激灵,刹时脊背上汗毛愤张!!那位肩披红带的,不不,那不是红带,是红纱巾!!刚才亲眼看到的!竟,居然……是他!!!刚才突然出现又突然不见了的那个黑衣华服的人!!

    可不正是他!!弹琵琶的姿态也几乎一样!怎么看怎么像,怎么看怎么是,怎么看怎么连那笑都是一模一样!!!而且还越看越像了……!

    如衍本来一脸深沉,如今见到袁崇焕整个人都贴到墙壁上了,大为意外,

    “督师大人??您这是……”

    “啊?”袁崇焕喘了几口气,挥袖擦了擦汗,转回去盯着中间一幅,颈披红巾的飞天以银白的剑光斩断一团紫光……

    袁崇焕哑着声音说:“无事,无事。”

    ……此无事颇敷衍。但如衍不欲多问,便说:“督师大人看完,便请随老纳下冰室。”

    这么说,刚才……见神仙了??还是撞鬼了?是神是鬼是神是鬼是神是鬼……袁崇焕在煎熬中踏进冰室,一片雪白的冰穴里,袁崇焕脸色苍白。

    这里,冰封着一个人!

    心里酸痛的感觉伴随着左臂若隐若现的刺痛再次如潮水席卷而来。

    他的睫毛上软软挂着一层冰霜,他的长发流水一样沿冰床滑落铺展。他的眉间一点朱砂,清雅而凄历。他姿容明秀,笔不可描画。

    袁崇焕三度大惊:“他!”

    如衍颔首:“不错!”

    画上飞天!

    另一个飞天!那个端坐轮椅的飞天!

    这个人,寂静地躺在寒冰上,手握绿玉箫,娴雅的样子,睡得像随时要醒过来一样……

    ……今日,本督师算是见着飞天下地了。

    ☆、千年飞天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琵琶琴音鲜活,充盈着放肆和破碎,穿透层层院墙,回荡在寂静的空间里。像要断了一样,却幽渺不绝。

    如衍说:“这琵琶数十年来从不曾走音,然而刚才它突然走音了。”

    “数,数十年?”

    琴声响起的时候,袁崇焕左臂越发疼痛。应该是刚才那个人,这样落寞的蒹葭,这样凄恻的转轴拔弦,和刚才听到的一模一样。琴声即似杳无踪迹,又似近在咫尺,但一弦一拔,生生牵动起袁崇焕的血脉。

    怎么回事?两个飞天,一个在外面弹琴,一个在里面沉睡。

    袁崇焕想起壁画上那没有结局的故事,他们隔着一重木门,一个转身离去,一个吹断玉箫。

    今夜,清明。

    他们隔着一座禅院,一个抚弦弄琴,一个沉睡不醒。

    袁崇焕感觉到左臂流动的血似要沸腾起来,恍惚之间,下意识向冰床走去。

    “许多年了……大人!你这是……”如衍大惊,抢上一步,抓住袁崇焕手上的匕首,“大人你不能……”

    袁崇焕已经被沸腾翻涌的血弄得满头大汗,

    “放心,我绝不伤他。”

    琵琶曲音声声转急,如羽箭催促弓弦,急待出征。

    如衍慢慢地,终于放开手。

    袁崇焕颤抖着,眼前似梦非梦,交错晃过冰床上一身雪白的人、紫芒如电四散奔袭的黑夜和墙壁上褪色的故事。

    他神情恍惚着,慢慢用刀尖滑过皮肉,刺破那五个指印。刹时间,碧色的血冲破束缚一般,急不可耐喷薄而出,冰床上顿时碧血若水。

    袁崇焕瞪眼看碧色的液体从自己身上汩汩流出。

    袁崇焕的行为让如衍意外之余更多的是心惊。虽然不知道袁督师此举何解,加之碧色的血着实罕见,可到底是血,到底跟井水不一样,那用完了可真没地儿打。

    “大人,这样下去怕是……”

    如衍突然打住,不,是噎住。他的咽喉像噎了块干馒头,说不出话了,他的表情也像噎了块干馒头,古怪地扭曲着。

    他们紧紧瞪着冰床。

    那寒冰之上沉睡的人,原本苍白如冰雪,此时,居然!双唇居然渐渐,泛出淡粉的血色!!

    像花朵的脉络流淌着新鲜的血液,柔软,而又势不可挡。

    世上本就没有人可以挡得住花开花谢,天皇老子也不可以!

    如衍大骇,“本寺历任方丈传下的规矩,誓保此人无恙。老纳方才本以为大人有法子保住这冰室,不让他出事,可是,可是,万没料到,你这是……让他醒过来!!!”

    他就要醒过来了,这很可怕!然而他可怕在哪里呢,如衍却又不知。

    如衍第一次看到这个人,是在二十五年前,他当上主持的那天。那时师父说,每一任主持都要保护他,将来你也要把他交代给下一任主持。如衍暗想,配得上这幅容貌的,得是什么样的眼睛呢?每每看那画上飞天,最大的惋惜便是壁画上的一双眼睛不能转动。

    如衍曾问,师父,他会不会突然睁开眼睛呢?

    师父说,人说国之将兴,必有祯祥,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又有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殊于众,众必诽之。是以,这样的人,无论是祯祥还是妖孽,都最好不要醒来。

    如衍暗叹可惜。

    师父摇了摇头,幽然轻叹,可惜。真可惜……

    如衍偷偷地笑了,原来师父的六根也不怎么清静呀……

    这么多年过去了,如衍早已习惯了“觉华寺”,画上飞天,地底冰室和夜半琵琶,可现在,如衍不知所措,他感觉到巨变即将到来。

    只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当那精致而苍白的双唇充填上桃花一样的艳色,竟是这样的美。

    美,竟可以是这样真实。

    或许,可怕的就是他的美。

    又或许,美,本来就是要苏醒的。

    此时的琵琶声里电闪雷鸣,惊涛骇浪,冰室犹如潜进来一头蛟龙,翻腾游走,兴风作浪,迫使荒无人迹的冰室陷入狂乱。

    突然,轰隆巨响。

    天摇地动随之而来。

    如衍摔倒在地,袁崇焕一个趔趄,扑倒在寒冰下。袁崇焕看到流落在寒冰上的碧血在触碰到那人的肌肤之后,迅速渗入,消失不见。

    沉睡的人像一朵迫不及待要绽放的白梅,连漆黑的长发也似要飞扬起来。

    “不好!寺里给炮火打中了!大人,大人?”如衍焦急的声音。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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