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分卷阅读50

    廿七日,也就是三天前的朝堂金殿之上,出了点风波。

    天启皇帝朱由校极少上朝,政务基本由魏忠贤把持,皇帝只热衷于在后宫做木匠活。那天天启皇帝突然临朝。因为钦天监监正们连上了几道折子。

    陕西省自今年开春以来到现一直干旱,无雨无雪,近日,忽降暴雨,天现异象。

    陕西长安西郊五十里外有一处荒山,十二月廿四夜里三更时分,雷雨大作,突遭电击,山石断裂。据当夜目击民众称,有一道青光自山里冲天而起,在山顶上空盘踞翻腾许久,光芒大盛,花香遍野,竟达数十里。大雨之中,但见那道青光异常夺目美艳,形似青龙,状若巨蟒。

    帝问,主何吉凶?

    监正有答,此山隐有龙脉,当主吾皇得龙子,继大统。也有答此山隐有龙脉,陕西又多匪患,恐怕龙脉宝地被乱军所占,害我大明江山,当断其龙脉!

    又有人提出年初清明时节,曾现十日月圆的异象,如今又现青龙,种种迹象似有“清”兴之意。

    满朝纷乱中,忽有清音力压众臣,

    “臣启陛下!”

    一殿喧哗顿时时寂静。细风穿堂而来,吹得洪承畴衣袍宛如流水,

    “陛下,臣有一言进谏。陕西灾民动乱常有,臣以为,当务之急是令陕西巡府和陕西督道谨防乱民以天降异象为借口,效仿前人,大举生事。”

    前人,隐指大明天国皇帝朱元璋。当初,洪武皇帝朱元璋反“元”时,也是以天象为借口,自称授命于天,遂起兵诛灭“元”朝,得以开国两百六十年。

    然而,满殿臣公和龙椅之上的天启皇帝最终依然决定,断龙脉。

    所谓断龙脉,便是动土破山。

    明日笑了笑,退回班列。君不正,臣不正,大明朝两百六十年的金殿已是虚有其表。

    就是这个时候,明日决定借魏忠贤之手,除掉昏君。

    长安城外的荒山,青龙异象……十二月廿四……

    还好。

    明日走过紫禁城内金水桥,凝望苍茫一片的白雪。

    他身着一品大员官服,头顶冠八梁,加笼巾貂蝉,官袍赤红,服绣织金仙鹤,玉带,织锦绶,饰五彩云纹。

    还好。抢先一步,通知行森了……

    身后一个声音忽然笑道:“洪大人。”

    明日侧过身,抬袖,“信王殿下。”

    “洪大人这是要回府?”

    “正是。”

    “正可与小王同路行一段。”

    “……”

    “……方才大人从那飘飘寒梅下走过,又是这身官服,小王稍不留神,倒疑心是红梅跑到地上,化了个人出来。啊,玩笑而已,洪大人不要见怪。”

    明日浮起一丝微笑。

    “不过,听闻洪大人府上梅园景致更好。”

    “王爷雅兴,只怕寒舍简陋,不知是否担得起王爷驾临一赏?”

    “若得了闲,小王倒真想去府上逛逛,呵呵。”

    明日随之一笑。他不敢去。在信王朱由检的眼里,洪承畴,也是魏党鹰犬。

    …………

    廿四,十二月廿四,那是建成的祭日。

    那一天,明日感到唯一严重的事,是下雪了。跟一千年前一模一样,那天下雪了…………

    明日凝眉望着自己写的字,终于墨汁滴落,坏了一幅好字。

    蜡烛蕊结了朵花,噼剥地响,挂下一行滚热的烛泪。

    明日搁下笔,拔下发钗,扶袖,挑开烛花。灯下看见自己的影子。起身拈香。

    案上清香,断了又燃,燃尽又断。清酒几杯,挥洒蒸干,干了又倾。终究不知是否醉到黄泉。

    明日轻叹,一手握卷,临窗而立。

    ……建成,李建成,你在不在听?家里很好,你回来吧。

    ………………

    许久不曾翻页,又是一声轻叹,微微合上双眸,心口刺痛。湖中画舫,空无一人。园内寒梅,红如火,白胜雪,浓艳傲立,交相映衬。轻轻解开衣襟,明日看见胸前依然有寒梅的暗纹,那天不知为什么,心口不时疼起来。

    雪花随风扑进来,打湿眼睫。

    闭上眼睛,睁开眼睛,总是活着。

    耳边听得轻轻的推门声,脚步沉重,微微发颤,是张渝。这一年来,张渝的腿好了很多。

    张渝是来查看炉子的,往里添些炭,拢起火苗子,又盖好铜盖。

    明日披着狐裘,半身倚靠在窗格子上,飞雪落在他肩上,忽觉手上一空。

    明日诧异地睁开眼睛,张渝竟将自己手上的书卷拿走。

    张渝挥了挥书卷,又伸出一手拽住明日的衣袖,说:“人说学子寒窗苦读,为的是一朝封麻拜相,您倒好,都一品大员了,比那学子秀才们还要寒窗苦读!咳了大半个冬天,大人也该爱惜身子才是。还有,不是老奴多嘴,您这都看的什么书啊?!年轻轻的,老看这些佛经禅理的。咱们不缺这些个,咱们就是缺个一品诰命夫人!”

    这一大堆话,张渝说得很流畅,堪比六科廊言官。张渝还一边说一边拉着明日往床榻走。明日瞪着张渝的后背。

    张渝威武地在前开路,鸣锣开道似地说,

    “今天说什么你也得给我安安生生睡一晚!”他一把将明日摁坐在床上,拿走明日身上的狐裘,又抬手放下纱帐,然后坚定不移迎风踏雪而去,砰地一声,把窗子关了!

    明日动了动唇角,刚要开口,又听噗噗噗地几声,横行无忌的张渝把烛火都吹熄了。

    “好好的模样,跟别人家府上的公子一比,那不是老奴自夸,这京城里头,大人您要是第二,可没人敢说第一!就是气色不好,又不愿睡觉,身子都给累坏了……”

    明日抿着唇,就等他开门关门走人的声音响起。

    只听,砰地一响,从朦胧纱帐中看出去,张渝豁然下榻于外间成明常睡的一张小床上。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这前脚一走,您后脚就得起来,今儿不走啦!老奴今儿晚上就在这儿守着,您要敢溜下来,看见没,这儿可有掸子候着呐!呵呵,您管着天下兵马,我可管着您睡觉!”

    明日,默默地翻上床。

    闭上眼睛。

    满室温暧,许久许久没有这样温暧了。

    眼看着突如其来的温暖,不敢惊动眼泪。

    一片宁静,一片黑暗。书案上还残留着方才的墨迹,字体先是飘逸,倏尔转利,迅疾而稳健,但,最后几个字却陡然出现断笔——

    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昏鬼守尸。

    魂兮归来!

    许多许多时候,明日总梦不到建成。那晚,建成的祭日,明日依旧不知道是不是圆此一梦了。

    梦里,青光绚烂,满室馨香,忽然一条青龙自水中盘旋而起,龙鳞光华灿烂,如同碧玉,龙身缠绕牡丹花。光芒刺眼中,忽有一箭破空而去,正中青龙心口。青龙历啸出声,轰然跌落,龙身被钉在地上,双目紧闭。明日正想跑过去,骇然发现自己手上正举着弓箭!是自己射杀了青龙!

    明日的心口大是震荡,恍惚之中满口溢出腥甜。

    明日霍然睁眼,第一反应便是反手一扣!

    ……张渝?!

    张渝正在喊人,猛地被明日扣住手腕,一时呆住。明日一惊,忽地松开手。幸而恍惚之中,力道不足,否则真要折了老人家一只手腕。

    张渝眨了眨眼,只道明日还魇在睡梦里,急切地说着:“醒了吗?这是怎么了?!天!睡得好好的,怎么咳成那样!呕出……这是不是血啊,绿绿惨惨的!你说你,好端端的,就是不听我劝!年轻轻呕血不是玩儿的,要落下病根儿!”一边说着一边抚上明日的额头,“又发烫了。”

    明日僵了一下,捂住胸口,低声说:“不要喊人……”心里头倒不觉多难受,只是有些莫名的翻涌,似有什么要想到了,又总也想不起来。

    “这哪儿成?!喊个大夫来看看”张渝俯□。明日抬眼瞧见张渝的眼角湿湿地,竟是泪水。

    明日怔怔地伸出手。

    张渝却拿住他的手,不由分说按进被子里面,掖好被角,将明日裹得严实。

    明日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想,这样,睡会儿,好吗?”

    “什么话!你不睡,我还不走了!快睡!这才三更天,快睡吧。”

    明日就这样小心地侧靠在张渝的膝上,生怕压重了,老人家会酸疼,又喜欢赖着这样的温度。明日小心翼翼的接近这种温暖。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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