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微笑,臣惶恐。
当年朕还是信王的时候,就想问了,洪卿穿上朝服极是……好看,却为何平时总是白衣素服?崇祯似乎突然来了兴致,不待明日回话,就自己接下去说,一身白色太过肃杀。王公公,从江南织造局岁贡的丝绸里,捡上好的给洪大人挑五十匹,你亲自去办。
王承恩神色一滞。不好!皇上忘了,那些丝绸都拿出去卖了,换成银子入了府库了!君无戏言,王承恩还来不及阻止,崇祯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问,难道府上有事?
……至亲亡故。
…………
…………………………飞花落雪易疏离,载不动手上薄酒一杯……
…………洪卿,朕……,……可以相信你么……
☆、末日王朝(中篇)
崇祯不敢相信洪承畴。
锦州像一座死城,城门紧闭,无人进出。命令袁崇焕进京的圣旨下下去到现在,如同石沉大海,袁崇焕没有上折子领旨。
近两年来,从密探那里得到的消息让崇祯惊讶地发现,袁崇焕跟洪承畴不是一般的关系。方才有意拿出弹劾袁崇焕的折子试探,却又完全看不出洪承畴的反应。
只有一个办法了,扣住洪承畴。
不能再让他跟袁崇焕有任何可能联系上的机会。
如果袁崇焕这个人有问题,那么,洪承畴,手握调兵虎符的兵部尚书,难保没有问题。如果这两个人里应外合,两百多年的大明,倾刻就亡了。
问题是,要在没有证据显示这两个人确实有二心的情况下,扣住堂堂兵部尚书,而且还不能传出去,否则一来朝野震荡,二来袁崇焕就算本来没打算要反,听到这信儿也得给吓出反来。
此刻,崇祯手上拈着棋子儿,一丝微笑凝在嘴边。又输了。
撤了酒席后,这已经是第四局了。真不知道提议对弈是对是错,总之耗去了几个时辰。或许,天亮之后,锦州的折子就到了……或许没有,于是明晚还得输棋……
推开窗,风卷着雪立即扑进来。崇祯长长呼了口气,振奋一下精神,说了声,“好雪。”
洪承畴微微笑了笑,“下了一夜。”
崇祯顿了顿,看看棋盘,笑道:“不如煮酒赏雪?”
现在,崇祯在想,不如用烈酒,让洪承畴喝醉,然后就可以让他在宫里歇下……自己也可以消停一会儿……如此说来,即将可以看到睡着的洪卿……
洪承畴的笑意更深了些,“要烈性一些的酒才好。”
没想到洪承畴会这么回话。崇祯赞道:“甚好,烈酒正可驱寒。”
于是吩咐王承恩下去拿酒,趁洪承畴拈着棋子把玩的时候,暗中对王承恩使了个眼色,上最烈的酒。
“难得与洪卿煮酒赏雪,可惜宫里梅景不佳,少了些助酒兴的趣味。”
洪承畴依然含着淡雅的笑意,说:“不难得,这几天都有雪。”
崇祯再顿了顿,正好王承恩领着人上酒,还没开壶就闻见酒香,是最烈的。崇祯便命人摆做一桌,抬到窗下。
待王承恩又领人退下,洪承畴便抬袖温酒,取过酒盏,为崇祯斟上。
崇祯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闲。”
洪承畴端着酒,“皇上勤于国事,用心良苦,臣倒觉得,皇上并没有偷到闲。”
崇祯斜眼看他,“朕现在正在饮酒,可没有国事在用心良苦呀。”
洪承畴轻叹一声,“王公公宣旨令臣进宫到此刻,臣心中一直有个疑问。”
他放下酒杯,抬了抬衣袖,望着崇祯,说:“明天,皇上要怎么向百官交代臣穿成这样早朝?”
崇祯顿住了。洪承畴倒出人意料。
崇祯搁下酒杯,镇静地说:“无防。朕会说洪卿陪朕处理西北战事,一夜未归。”
洪承畴语调平缓地说:“那么,后天呢?”
“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洪承畴神色不变,“皇上说过,臣的眼毒。皇上让王公公叫臣不必换朝服,臣就觉得不妥,皇上,好像要让臣府里的人看着臣便装出门,安他们的心。”
崇祯扬眉,“这么说,洪卿愿意在养心殿陪朕几天咯?”
洪承畴看了眼崇祯,淡淡地说:“臣,不愿意。”
崇祯皱眉。
洪承畴继续淡然地说:“臣不愿陪皇上,不过,臣愿皇上您陪着臣。”
崇祯一时有些怔住。
洪承畴略蹙着眉,冷了声音说:“臣方才说过,臣只看形势。在锦州形势明朗之前,臣觉得皇上不宜过早对袁督师妄下推断。”
崇祯愕然,“你居然想监视朕?”
洪承畴笑了笑,“皇上不愿意,臣也有其它办法。那么,臣这就告退了。”
“你出得了皇宫吗?”
洪承畴站起身,方才温文淡雅的神情突然不见,目光凌利,冷若冰霜。
“……朕,……愿意………………”
…………
黄昏时节的“紫禁城”像一座巍峨壮丽的坟墓。
大臣们身着威严的大明朝服,陆续步出午门。当看到兵部尚书的官轿时,大家回过头,终于看到洪承畴上轿。前些天洪府的官轿都是空等,洪承畴一直留宿在大内禁宫。
晚霞的流光倾洒在那个人整洁的白衣上,有胭脂一般醉人的色彩。白衣素装上朝,这在大明王朝两百多年的历史上,从未有过。
兵部尚书洪承畴就这么一身白衣,站在丹墀金殿之上,面对无数异样的眼光,处之泰然。
整整三天,明日被崇祯扣在宫里,崇祯也被明日盯着。
一直到今天,终于收到袁崇焕从锦州快马递上的折子。崇祯这才松了口气,放了明日。明日也松了口气,袁崇焕总算没丢掉性命,再拖下去,崇祯已经要按耐不住了。
辽东总督、天津巡府袁崇焕奉旨率所部将领进京述职,十日之内抵京。
十天后,隆冬腊月,白雪皑皑,天色阴霾。
辽东进京将士还有宁远总兵祖大寿,宁远副总兵吴三桂,锦州总兵赵率教,山海关总兵满桂。诸将士皆着一身戎装,腰佩兵刃,跨骑骏马,风尘仆仆列队在城外。
按规定,袁崇焕率军在“永定门”外十里驻营,卸下甲胄兵刃之后,才“永定门”进皇城,面圣。
永定城门正中央,却立着个披麻戴孝的人。
户部尚书,毕自严。
锦州兵变,被杀的副总兵毕自肃,正是毕自严的亲兄弟。
毕自严手上提着把剑,声称要抹脖子,要用自己的鲜血唤醒皇上的惊觉,让皇上明白这是引狼入室。
按袁崇焕的脾气,有话好说,不好说?拍晕再说。但是现在不好办,这里不是辽东,是京城。众将士正不耐烦,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笑嘻嘻地蹭过去。没人理他,大家都当这小孩儿是来围观的。吴三桂跟袁崇焕眼睛亮了亮。果然只听毕自严啊哟一声,双眼翻白,倒地,背过去了。成明咬着小嘴唇,瞪大乌溜溜的眼睛,跟着啊哟了一声,他挺入戏。
袁崇焕跟吴三桂对视一眼,心道谁教出这么个玩意儿??又狠又准。
俩人抬头一看,城楼上站着个人。
明日披着件儿纯白的狐裘,脖子上围着石青刻丝灰鼠围巾。
后来明日告诉袁崇焕跟吴三桂,毕自严只是个幌子,被人利用了。永定门内本来还有二十个刺客,等着毕自严闹起来,他们伺机暗杀袁崇焕。不过刺客们没想到,兵部出了个洪尚书。洪尚书在等着他们。二十名刺客,全部活捉,送交三法司。
太和殿。
崇祯当着百官的面,让王承恩把袁崇焕上奏锦州一事的折子念了一遍。
锦州缺饷,乱兵趁总兵赵率教外出修城,关了城门,杀了副总兵,控制府衙,以此要胁袁崇焕发饷银。袁崇焕带上赵率教赶去锦州,只他们两个,被放进了城,独自面对一群乱兵。连他二人也给困在里面。两人费尽心思,斩杀乱兵首领,才解了锦州变故。
对于没有及时上军报,袁崇焕的解释是,传驿兵拿住军报,投靠了乱兵,害得哄骗乱兵归降的法子差点被识破,险些跟赵率教死在锦州。后来为保险起见,就没再上过军报,这样做,另一方面的目的,也是怕传驿兵把军报漏出去,给直趁乱取利的满清奸细利用。
崇祯不仅没有再责怪袁崇焕,还大大夸讲袁崇焕跟赵率教忠肝义胆。
明日一直没有说话。袁崇焕的折子很仔细,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封折子太仔细,简直没有一个地方没有解释到。太细致,就是问题。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