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底下,戴升面带微笑的样子显得很诡异。他轻轻抬起明日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轻快地伸出手,解开明日的衣裳。
多尔衮惊道:“住手!”
明日轻微挣扎了一下,戴升冷冷一笑,就将明日抱上榻,又伸手去解多尔衮的衣裳。
“你,你是谁?”多尔衮含糊不清地问了一句。
戴升不说话,拿起多尔衮的手,放在明日的腰上。
“你们很高兴吧?洞房花烛?哼,真好,真是高兴,……我让你们喜上加喜。”
做完这一切,戴升从容退出。就好像安排好了一样,不多时,房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然后书房的门被推开,一袭黑色披风,手上还抱着一坛酒的福临大步走了进来,“先生,朕来给你道喜啦!顺带着也来见识见识大婚是什么样子的,反正过几天朕也要……”
刹那之间,福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怔了半天才猛然反应过来,转过身挡住后面的人。
多尔衮和明日听到“砰”的一声,门被福临关上,一行人连同福临自己同时都被关在门外。
脚步声伴随着福临远远的一句“今晚的事谁也不许说出去!”,都渐行渐远了。
书房又恢复安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安静。
晨光淡淡,天终于亮了,明日终于缓缓地动了一下手,拿开多尔衮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起身穿上衣服,多尔衮也缓缓坐起。
药效还未全部褪尽,两个人的脚步都有些不稳,明日轻轻地扶着多尔衮走出去。
一切都安静得诡异。
戴升是谁?没有人知道,袁溪查过,一千所洪府大宅、上百家洪府的铺子,并没有一个叫戴升的下人。既然这个戴升能够在洪府如入无人之境,那么不管他是谁,都不可能轻易被抓住,多尔衮的命令,官府连续几天的缉拿,不出意外,都是一无所获。戴升好像凭空消失了。
多尔衮自己也没有能够等到惩治恶人的那一天。举朝震动,多尔衮不行了。
再怎么挽救,多尔衮终究撑不住了,建立了不世功勋之后,他的王府空荡荡,依然冷清,没有一子半女在身边送终。
“一将功成万骨枯,我杀了太多人,该有此报应。”多尔衮笑了笑。
行森双掌合什,长颂法号。
站在他的床前,厚重的锦被压着腐朽的人。明日望着多尔衮出神。
成明拉住多尔衮,“早说你没胆量,即是这样何苦当什么摄政王?又要攻城掠地又要让人猜忌,不难死也得愁死,小皇帝真不是个东西,恩将仇报,我好恨,当初在盛京就不该帮你……”
“不是福临,是朝庭,是我挡了别人的路了,我和皇太极以杀伐得天下,但福临懂得以仁孝治天下,当年你帮我,是帮对了,我现在死去,也没什么好怨恨的了,大清的江山在他手里,我放心,……我本功高震主,大臣们骂我是当代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是名副其实的,反正要死了,世人再骂,我也听不到了,我唯一担心的就是福临心慈手软,将来驾驭不了八旗的功臣们和他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叔王们,……”
“他还不够狠呀?他的动作不少了,提拔他的亲信,打压你的人。”
多尔衮,“他若是够狠,就该把我挫骨扬灰,震慑八旗权贵。”
成明吃了一惊,“你,你……”
明日似乎也有些惊讶,抬眼望着多尔衮,却没有说话。
多尔衮两眼望着明日,“你,你,我们,说不清了,……”长长一叹,“我要解脱了,你,你好好活下去罢,你总唤我齐王,那么你就好好活着,算是让我这个做了鬼的齐王对他有个交代。”
明日看着他,终究只是点了点头。
行森拉着明日退了出去,只留下成明与多尔衮两个。
成明哽咽,“你这个混蛋,骗老子娶媳妇!你明明知道我多不愿意,可我还是听你的了,为的什么?还不是想让你开心,叫你多蹦跶两天,结果呢!……早知道我还折腾什么呀?”
“不要再任性了,好好过日子罢,你,……我,我不能,照应,你们,了……”
成明终于放声痛哭,“你混帐!你无耻!你再犯贱啊!不就是想看我为你伤心为你哭嘛,你做到了,睁眼看看罢,你做到了……”
门外的行森听到哭声,知道已经去了,正要携明日进屋,忽然看到明日一手抓着门,扭过头,嘴里吐出浓郁的血来,夹杂着碧惨惨的血色令人发寒,可他的脸色却是平静的。
多尔衮溘然长逝,拱手天下,权倾天下,最终逃不过一抔黄土掩风流。
……
多尔衮撒手而去,似乎带走了许多,洪先生为他伤心呕血,太后也伤心憔悴。
福临到“慈宁宫”问安,沉静地看着太后那双肿得像核桃的眼睛,看来哭得不轻,不知先生可曾哭过?
“福临,你,你跟踪我?”
“不是,我猜的,现在你自己承认了,……其实这也没有什么,最后一面了,是该见见,告个别,恩怨两清,”福临的声音很低沉,“其实那天晚上儿子梦见多尔衮了,他站在跟前一直看着朕,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就是不说话,然后儿子就醒了,底下人一会儿来报说他去了,……额娘,……罢了,不说这个了,额娘,儿子想跟您商量个事。”
“说。”
“儿子觉得董鄂氏温婉贤淑,可堪母仪天下。”
“福临,跟蒙古亲贵联姻是先帝与他们立下的盟誓,这事儿没商量,你已经把婚期推了两次了,还是快点了这事罢,不要再妄想别的了。”
“可是儿子听说了,她任性刁蛮!”
“那有什么?你要驾驭天下,还降服不了一个任性刁蛮的女人?”
“好,那好,那就娶!马上就娶!来人,让礼部挑个日子,朕等不急要驾驭天下了!”
“福临!”
……
……从此以后,生死无话,他日黄泉再见,彼此儿孙满堂,……原来我们相守十年的情份,也不过如此而己。一滴冰凉的泪水落下来,福临抬手拭去。
两个人再见面时,福临大婚。
北京城的寒冬,万物萧瑟,居然沿路铺满牡丹花瓣,锦障逶迤,宫装美婢临风而立,捧香花,持金炉,如同仙子。入夜之后,满路金灯,琉璃灯,光华灿烂,排成一线,直达天阶,公主的凤辇,珠帘转华,所过之处,香熏醉人。
说不尽的皇家气象,人间富贵。
他的目光穿过千年光阴,望着万人中央的他,盛妆绮丽,喜结连理。
丝竹奏起。烟花满天。明月如勾。
一双新人举杯,满座欢饮。
隔世的灯火阑珊,而往事兵临城下,他还能不动声色,饮酒做乐。
福临在一堆贺礼当中找到他的礼物。
沉静的木盒子里装着苍老的宝剑——蛟龙剑。
……
那很久之后的一天晚上,吴良辅亲自到洪府。
淡淡的月光下,他独自坐在湖心的画舫里。
现在进宫?夜已经很深了。
公公,福临怎么了?
主子没事儿,好着呢,他就是想见您,又怕夜里不安全,让奴才巴巴儿地带着侍卫来接您呢。
吴良辅领着明日,含着笑,主子这会儿在“乾清宫”,“乾清宫”您明白么?就是主子的寝宫,不是皇后的“坤宁宫”,所以……,吴良辅看着明日,所以呀,主子有好一段时间了,还是住“乾清宫”。
明日点点头。
看来,奴才没有说明白呢,吴良辅笑了笑,奴才就是想说,主子是有皇后了,可是呢,他,他有些话,还是只和您说。
明日点点头。月光如水,照在他的脸上,是沉静如水的模样。
吴良辅叹了口气,推门之前,又悄声说,别惹主子生气,啊?他好几天没睡了,总是做恶梦。
什么恶梦?
说是梦见先生你哭了,他伸出手,捧着你的眼泪,可是发现你其实没有眼泪,……
明日站在大殿外面,没有说话。
里面传来声音,吴良辅,是你吗?快请先生进来。
烛光下,福临还在忙碌,汉臣往往才华横溢,连他们的奏折都是那么的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看得福临头大。
福临从书案后面走出来,有些客气,有些紧张,先生,你、你来了,……请坐。
窗外夜色浓重,灯影下,两人对面而坐,互相打量。
一恍大半年没见了,……先生,想朕,不是,先生想我吗?
想着想着就忘了。
一句话,福临真的笑了。你就没有想过要进宫来看看我吗?
我没有可以教你的了。
有的有的,《资治通鉴》还没有讲完。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