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惹着你老子了?”
“不是他的错,都怨我,是我提议帮二弟理清账目,好早点儿一起去玩的。”竹儿偷眼看了爷爷一眼,小声道。
莫老太爷听了缘由,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是爷爷的竹儿能干,说吧,要爷爷怎么帮你?”
“嗯,爷爷就吩咐二弟跟着竹儿一起去查视铺子吧,父亲一准能同意。”竹儿笑了晃着爷爷手臂道。
“不行!你疼你二弟,可也得有个长幼尊卑。那铺子是莫家的老底子,是他一个庶子能查看的?”莫老太爷拒绝道。
“就只是个理由嘛。”
“理由也不行!”莫老太爷虎着脸,见竹儿不开心了,又放软声音道:“竹儿,不是爷爷不答应你,你要记着,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友爱兄弟,是应该,但是不能坏了体统。”
“反正竹儿也不稀罕。”竹儿小声的嘟囔道。
“你说什么?”莫老太爷沉了脸问。
“竹儿说,爷爷的那些子家产,竹儿也不稀罕。”
莫老太爷没有生气,反而笑着拍了拍竹儿的脑袋,“好小子,有志向。那你想过将来做什么吗?”
竹儿想了想,问道:“那爷爷当年的志向是什么,富甲一方吗?”
莫老太爷叹了口气,搂紧怀中的孙儿,“爷爷当年在私塾里念书,听老先生讲,人有三立,立功立言立德;爷爷就想啊,有朝一日也能金榜题名,报效朝廷,造福一方。”
“可惜爷爷小时候家里穷,不得不背井离乡的去淘金呀,那日子,真是九死一生,爷爷的小竹儿差点就见不到爷爷了。再后来呢,家里老母幼弟,拖家带口的一大家子人都等着养活呀,你曾爷爷走的早,爷爷是长子,不得已经了商,从此也就绝了念想。有时候自己想想,金榜题名哪那么容易,咱们莫家村打爷爷上几辈起,都只出过几个秀才。”
“唉,当初迫于生计从了商,累的你叔叔伯伯们也不能入仕,咱们莫家怕是只能这样了。”莫老太爷的言下有着对生活的无限叹息。
竹儿仰头安慰爷爷,“爷爷放心,竹儿将来考衡文书院,考进士,替爷爷报效朝廷!”
衡文书院是天下三大书院之首,杏林中威望极高,常年招收学生,不论学生出身,无论士农工商,只要品行过关,考试合格即可入院学习。而能够就读并且坚持不被淘汰的学生,都可以直接参加会试,且无有不中,其中不乏佼佼者。衡文书院虽然培育了许多人才,却只是偏于深山,不理朝政是非,埋头论学著书,天下学子无不向往。尤其是商人子弟,因为囿于出身不得参加科考,衡文书院便成了翻身的唯一途径。
“不行,那多辛苦啊,爷爷可舍不得竹儿吃这个苦。”莫老太爷又是欣慰又是心疼的搂着竹儿,“爷爷只要竹儿健健康康的就好了。”
见竹儿还要说话,拦住了笑道:“行了行了,爷爷老了,将来就看你小子的了。对了,你不是要爷爷帮你吗?爷爷吩咐你和你二弟去看看你卢爷爷,可好?”
“爷爷最好了,竹儿最喜欢爷爷了!”竹儿笑道,小嘴儿抹了蜜一般。
“咱们可说好啊,就只是去逛逛,不许乱跑。”莫老太爷捏了竹儿的鼻子叮嘱。
“知道啦!”竹儿不情不愿的应了声。
最后竹儿还是带着莫行文甩了跟着的家丁进山里玩儿,竹儿常年居于深山,对山里是再熟悉不过的,带着莫行文玩的不亦乐乎,连连保证下次带他来打猎。
兄弟两个小心翼翼的准备摸回府的时候,却傻了眼,莫府一片哀声,门口的红灯笼蒙上了白布,莫敬韬站在门口,腰间绑了白色麻绳,眼圈泛红。
竹儿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拉着莫行文跪下,“爹!”
莫敬韬声音平静,“回来了,竹儿,去看看你爷爷吧,不枉他疼你一场。”
相煎何太急
“大爷在锦州的别院,三爷四爷都在锦州,怕是明晚便能赶到,夫人和小少爷们在常州,只怕过来的慢一些,也能在三日里赶到,五爷六爷在同先镇,差不多是一日夜的路程,至于七爷……”禀报的是莫敬韬身边的心腹下人,他看了主子一眼,嗫嚅着没有说话。
莫敬韬正在列着清单,闻言仰了头略略冷笑,“他把爹活活气死,只怕是没脸再来了。”
下人低了头不敢说话。
莫敬韬的手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半晌,轻声吩咐道:“宗族里的人都在左近,想是立马就能到了,记得好生招待,莫提七爷的事,只说老太爷午睡的时候心疾发作,走的安详,没有遭罪。”
“至于族长,等兄弟们都到得齐了,我和大哥一同去请。还有莫家的老人,都跟了爹在青石镇,也该亲自去请,但是不比老叔爷,明儿就该登门。”莫敬韬淡淡的说着,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皱起。虽然他现在是莫家的少主当家人,可是上头毕竟有一个嫡亲的大哥,占着嫡长子的名分,此时他若单独出面,确实是不妥了。倒还不如他的儿子,莫行秋这个嫡长孙出面更合适些。想到这儿,莫敬韬问道:“大少爷呢?”
“一直守着老太爷的灵堂哭,跪着不肯起来呢。”
莫敬韬叹了口气,向灵堂走去。远远的看到竹儿单薄的身子骨跪在火盆前,一张一张的烧着纸钱,他静静的站了一会儿,走过去,“竹儿。”
竹儿红着眼认真的烧着手中的纸钱,闻言缓缓抬头,呆愣地道:“爹。”
看着竹儿红肿的双眼,莫敬韬一时沉默了,半晌问道:“听说你晚上都没有吃东西?”
“竹儿不孝,没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竹儿哭了喃喃,他今儿还骗了爷爷放他出去玩,甩了爷爷给他安排的家丁,他路上还想着回来怎么给爷爷认个错,哄着爷爷原谅了他。哪里想到这一瞬间就是天人永隔,爷爷再不会按了他在膝上佯怒的说“下不为例”了。
“竹儿。”莫敬韬的神色有些复杂,看着竹儿淡淡的道:“你爷爷走的突然,这不怨你。若是他回来看到你这幅模样,只怕是不放心走了。”说到这儿,莫敬韬对着身边的下人淡淡吩咐,“给大少爷端饭来。”
竹儿呆呆的看着爹,“爹!”
“乖乖吃饭,否则爹不介意当着你爷爷的面打你,听到没有?”莫敬韬低声吩咐。
提到爷爷,竹儿的泪珠又忍不住落了下来,默默点头。
“你明儿,带着你二弟去莫家的老伙计那儿,报丧。”沉默了片刻,莫敬韬缓缓开口。
竹儿呆愣愣的点了点头,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你师父那儿,来回要多久?”
“快的话大半日功夫。”竹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分外惹人怜惜。
“那你明日办完了事情,遣人送你二弟回来,你去山里和你师父说一声,天地君亲师,也该说一声。”莫敬韬叹了口气。
“嗯。”竹儿扭头去看爹,见爹微红的眼和紧锁的双眉,低低的道:“爹放心,竹儿都省得。”
莫敬韬低头看着竹儿,眼底终于闪过一丝温和怜惜,他的手轻轻搭上竹儿肩膀,道:“好孩子,辛苦你了。”
莫闲茶馆一如既往的靠着杨柳河岸,雅致幽静。只是牌匾上系了白布,显得分外落寞。莫闲茶馆开了五十年,也老了。
秦掌柜昨日就听到了消息,这会儿见了竹儿在门口就忍不住哽咽,“可怜见的,傻孩子,你爷爷老了,总有这一天的,秦爷爷迟早也去陪他,莫要哭坏了身子。”
竹儿领着莫行文叩头,“秦爷爷,家父命行秋带弟弟前来报一声。”
秦掌柜是莫家老人,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他站在门里应了一声,转头叫秦均,“给少爷拧一块毛巾来。”
“不了,这不合礼仪,竹儿不便久呆的。”竹儿叩了头就要走,被秦掌柜的拉住,“只说不能进门,这又耽搁不了多久。”
竹儿不忍拂了秦爷爷一片好意,略微尴尬的站着。他身旁的莫行文却是开口了,“家里父亲吩咐过了,不便久呆。”
秦掌柜的沉了脸不理他,仍旧是拉着竹儿擦了脸这才作罢。莫行文难堪的抿了抿唇,沉默了。这一路走了几家店铺,老掌柜的都直视他若无物,大哥伤心之下,也没有察觉,他和爷爷感情不深,这会儿便只觉得难堪。原本莫行文代父亲出来办事,一般的掌柜管家都知道少主看重提携的意思,没有不巴结他的,他素来也习惯了。如今乍一碰到这等难堪,他小孩子心里藏不住,难免带到了面上。
而这些老掌柜的都是跟着莫老太爷打拼过来,连莫敬韬都要恭恭敬敬的喊一声叔伯,平素是看着竹儿长大的,眼里哪里会有莫行文一个庶子。看到莫行文跟着莫行秋一起来,本来就已经不喜,莫行文又是这副神色,越发觉得看他不顺眼,也懒怠理会莫敬韬的用意,只当莫行文不存在。
看竹儿面上的泪痕洗净了的清秀模样,秦掌柜一声叹息,意味深长的说道:“你素来在你爷爷身边承欢膝下,倒没时间在你父亲身旁聆听教诲。如今该多为你父亲分担一二了。”
竹儿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看向莫行文,拉了他的手轻声,“文儿,秦掌柜是莫家老人了,你曾见过的。”
莫行文捏着哥哥冰凉的手,心下微微一暖,低了头不说话。
秦掌柜见竹儿维护兄弟,也只是叹息一声,任他们一路哭着往下一家走去。
夜晚的时候莫家几兄弟都赶了来,大爷莫敬成哭的晕了好几回,自称是身子支撑不住,心乱无主,只愿守了老太爷灵前,一切均由莫敬韬做主。
莫家兄弟七人,除了七爷还没有到,其他算是到得齐全了。莫敬韬领着兄弟们跪在父亲灵前,瞥眼看兄弟们各个欲言又止强作悲伤,不觉凄然,静静的道:“你们有话,现在就说。要是敢等了攒到亲友俱在的时候闹什么幺蛾子,就等了看了。”
三爷莫敬安才要开口说话,被一旁的同胞兄弟拉住了,倒是五爷莫敬冰嗫嚅了一句,“只怕现在说没用。”
“你这话什么意思?”莫敬韬盯了五弟看,莫敬冰被二哥盯着满不自在的低了头,咬牙开口道:“我听说老七在外面为了个女人欠下一大笔债,讨债的上了门,把爹气得当场就仙去了?”
“哪里听来的混帐话!爹是午睡的时候魔症了,犯了心悸的老毛病,这才仙去的。你失心疯了,诅咒爹不得好死吗?!”莫敬韬断喝道。
莫敬冰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是不是二哥心里清楚的很。”
“那老七为了个女人欠债总是实情吧?”莫敬安问。
莫敬韬咽了口气,淡淡的道:“是,七弟做出这等事情,自然要处置的。你们也要警醒着。”
“处置不处置的,我们不是嫡长也不是家主,自然管不着。可是我听说老七欠的银子,数目惊人?”四爷莫敬定终于开口了,问道。
“什么意思?”莫敬韬逼问了四弟看。
“能有什么意思,分家!咱们辛辛苦苦打下的产业,凭了什么帮他去填个烂摊子?”莫敬冰梗着脖子说道。
“分家?呵呵。”莫敬韬轻蔑的一笑,“我还当是什么呢,说吧,都想怎么分。”
“我们现下打点的产业,都是自己一点一点积攒出来的,我们也不要莫家的,只把自己的拿走。庶子分家单过,莫家只需给房子和几亩田地就是了。”莫敬安道。
“真是好盘算。”良久,莫敬韬冷笑了道。摇曳的烛光中面容说不出的冷意,“爹尸骨未寒,你们就打算闹起来让他老人家看看吗?”
“要问我们的是二哥,如今倒斥责我们不孝了。”莫敬冰小声嘟囔道。
“我们哪里及得上行秋孝顺,嫡子长孙,自小养在爹身边的。听说爹走的时候还在山里玩儿呢,满世界的找不着人。”莫敬定不阴不阳的淡淡说了句,看了莫敬韬一眼,又垂下了头。
莫敬韬神色冰寒,“大少爷呢?”
“刚回来,带了兰少爷去院子里呢,这会儿就该过来了。”小厮见气氛不对,低头屏气的说。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