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箫吹梦寒》分卷阅读7

    “兰少爷?”莫敬韬皱眉。

    “说是少爷的师兄,老郎中的嫡传大弟子,随了大少爷一起来,吊唁。”

    莫敬韬淡淡地,“让那畜生赶紧过来。”

    “父亲。”竹儿下午才哭了一场,一夜未眠。这会儿显得有些憔悴。他一个个机械的拜过去,“大伯,三叔,四叔,五叔,六叔。”

    “来人,请家法。”莫敬韬淡淡的神色看不出什么表情。

    竹儿惊诧的抬头看一眼父亲,又看了看爷爷的遗像,沉默着垂下了头。

    “莫行秋身为嫡长孙,却在祖父过世时不在身边送终,而是欺瞒了长辈在山里玩闹。如此不孝,理当惩戒以儆效尤。”莫敬韬缓缓的说,声音平淡,说不上多生气,却听得人心头发冷。

    竹儿听得父亲这么一说,又忍不住垂下泪来,任凭家丁按趴了在椅上,身后一阵阵钝痛。

    莫敬韬也不动手,只是冷冷的看着儿子在家法刑杖下垂泪,莫敬冰莫敬安嘴角那一丝嘲弄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了,大气也不敢出。莫敬定垂下了眼,面上流露出一丝莫名的神色。

    竹儿被打得狠了,恍惚的低低闷哼,开口想要求情,却哽咽了说不出话。满堂的叔叔伯伯都在,往日里在家宴上众星捧月般围着他哄逗,如今却都是面无表情。臀腿上是撕裂般的疼痛,竹儿从来没有挨过这样的打。他无意中仰头看到爷爷的遗像,慈祥的对了他笑,忍不住抓紧了手下的椅子腿。

    竹儿轻声说,“孩儿不孝,理当受罚。还劳父亲去祠堂教训,在这里,惊扰了爷爷。”

    持着家法刑杖的家丁手下一缓,犹豫了看向莫敬韬。莫敬韬的声音不带波澜,冷冷地,“我说停了吗?”

    沉闷的杖责声中,莫敬韬的声音低沉冰寒,“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莫家不能分,是爹亲口说过的。再让我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不要怪我不疼惜手足,不留情面!”

    众兄弟俱都是神色一凛,低头不敢出声。最后还是大爷莫敬成打了圆场,“好了好了,这在爹面前呢,吵什么呢。”搂了竹儿怜惜的替他拭泪,“老二你也是,竹儿多大个孩子,又是事出意外,你打他做什么?咱们这些年在外奔波,还不是竹儿替了咱们在爹跟前承欢膝下?”

    竹儿被抬回院子的时候已经有些昏迷了,楚兰庭心疼的看着小师弟,遣了下人帮他上药。

    晚些时候莫敬韬派人来唤竹儿,楚兰庭拦了皱眉,“他昏迷着还没有醒。”

    下人为难道:“老爷吩咐了,让大少爷务必过去。”

    楚兰庭月下的身形颀长,语调泠然有冷意,“你就如实回复,若是还要他去,记得抬了春凳来。”

    下人见楚兰庭虽则只是少年形状,却让人不敢轻易接近冒犯,又不敢这么回去回禀,只得高声道:“大少爷,老爷吩咐您现在过去。”

    楚兰庭皱了眉正要说话,就听到里面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他进了门见竹儿面色苍白的正在穿外衫,低低训斥道:“胡闹。”

    竹儿挣扎了下床,抬头见素来清冷的师兄满面担忧的看着他,轻声道:“竹儿没事。”

    “你需要休息。”楚兰庭摇头,“不论发生了什么,自己的身体最要紧。”

    “师兄说什么呢,竹儿该当给爷爷守铺的。”竹儿垂头浅笑了说。

    楚兰庭一怔,低头看竹儿忍痛的面容,按住他的肩膀轻轻的,“明早记得换药。”

    竹儿拦了师兄的相随,跟着家丁去了灵堂。灵堂里现在不只是父亲叔叔们在,堂兄弟们也都在。

    “没看到你兄弟们都在了?”莫敬韬淡淡的问。

    竹儿垂了眼跪下,“孩儿知错。”

    “罢了。”莫敬韬的声音静静的,带了丝疲惫,“过来跪好。”

    堂兄弟们只是来祖父灵前磕个头,守到三更便都回去了。莫敬成犹豫了叫竹儿回去,毕竟孙子辈的不同儿子辈,年纪又都还小,经不起折腾。竹儿却只是静静的烧着纸钱,没有吭声。莫敬韬神色依旧淡淡,没有开口。

    莫敬成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闭口不言。竹儿守着灵堂跪了一夜,凌晨的时候起身给父亲叔伯们端水,清寒的风带着雨丝吹到竹儿身上,湿了衣襟。竹儿扶了门框喃喃,“下雨了。”

    檐下的雨连成一片,淅淅沥沥。竹儿端了水往回走,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耳边传来瓷器落地的清脆声,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风雨忆流年

    竹儿是在低低的哭声中醒过来的,窗外的雨一直在下,他睁眼静静躺了一会儿,转头看到娘微红的双眼,他眨了眨发涩的眼,嗫嚅了一句,“娘。”

    “竹儿,傻孩子,你可算是醒了。”钟氏怜惜的替竹儿拢了被子,“多大个人了,怎么不知道照顾自己?”

    竹儿笑笑,记得小时候娘亲对自己总是不冷不热的,这两年许是年纪大了,越发亲近自己。

    “娘都听说了,你。”钟氏迟疑的看着竹儿,“你别怨你爹,他也是有苦衷的。”

    竹儿沉默的,“孩儿知道。”

    “唉。”钟氏一声叹息,“你爷爷走了,娘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竹儿呀,生老病死,这世上谁都逃不过的。你爷爷这么大年纪了,儿孙满堂,操劳一世,也该去享福了。你心里要明白,若是你爷爷知道你为了守铺晕倒,他疼你,舍不得把你怎么样,还不把你爹娘叔伯一个个轮着骂一遭呀。”

    竹儿听得好笑,忽又觉得心酸,仰了头道:“娘,您放心,秦爷爷也说过,人年纪大了,总有这一天的,是白喜事。竹儿都明白,只是一时心里难受的慌,再不敢这样不知冷暖轻重了。”

    钟氏叹息了揉着竹儿的头喃喃,“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娘如今可只剩下你了。”

    竹儿黯然,长辈的旧事他也曾隐约听到些,知道爹爹对娘亲不好,在娘心里,这偌大的家里也只有他能和娘亲相依为命了。

    “你早先跟在爷爷身边,不知道能不能适应你爹的脾气,要晓得用心办事,哄你爹开心。你们父子这些年聚少离多的,感情淡漠些,要慢慢来。”钟氏还在絮絮叨叨,“他是你爹,你要晓得个眉眼进退的,知不知道?”

    又是这些,竹儿听得腻烦,扭了头道:“娘你说什么呢,竹儿又不是女人,要巴巴的去讨好爹做什么。他是我爹,任是他疼我打我,我不都得受着?”

    “你呀,平素看着你挺机灵的,也晓得哄你爷爷开心,怎么忽然就这么倔了?”钟氏无奈的帮儿子理着头发,“还是被你爷爷宠坏了。”

    竹儿抿了嘴不吭声,钟氏还要再劝,就听到下人在廊下焦急的声音,“太太,老爷请您过去呢,七爷跪在门口不肯起来!”

    “什么?”钟氏皱了眉起身,回头哄竹儿,“好生休息,记得吃药。”

    竹儿一骨碌爬起来,“你说什么,七叔他怎么了?”

    钟氏按了他恨恨道:“叫你别动没听到呢,小孩子家的,关你什么事?”

    竹儿不听,穿了衣服要一起去,也不管钟氏郁怒的神色。七叔是这大宅门里几个叔叔里面和他最投缘的了,不像其他几个叔叔,开口闭口生意经,连送的东西都是些什么金元宝金如意。七叔看似文弱,实则性子刚强,谈吐不俗,连爷爷都不止一次赞过七叔刚毅果断,勇略过人,坦荡赤诚。

    看竹儿不管不顾的奔出去,钟氏慌得连忙吩咐人打伞,屋外的风雨迎面而来,竹儿才觉得有些冷,好大的雨。

    小七叔莫敬康正顶了风雨跪在宅门外,身上披着的麻布白衣湿漉漉的贴着身,映衬得轮廓愈发显得削瘦。门外围了一圈人,有本家叔伯兄弟,也有邻居熟人,好奇的打量着莫敬康。

    “七弟,你先起来。”莫敬韬居高临下的看着七弟,嘴角流露一丝不屑,“无论什么事情,眼下爹的事情最重要。”

    “小七不敢起来,也无颜再见父亲。”莫敬康摇了头轻声说。

    “康儿,你这是做什么,地上凉,咱们先起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钟氏扶了莫敬康嗔怪道。

    莫敬康抬头看一眼嫂嫂,看到嫂嫂身后眨眼看着他的小侄儿,轻声,“嫂嫂就别管了,敬康跪完了便走,让敬康尽一份人子的心意吧。”

    “别理他,他想跪着,就让他跪着。”莫敬韬冷哼了说,“都散了吧。”

    “诸位,对不住。这冷雨天气的,我们兄弟给大家陪个罪!”莫敬定团团拱手道。

    家主不理会,大家也觉得无趣,三三两两的散了。一时只剩了莫敬康孤零零的跪在地上,仰头看系了白布的门宅。

    风卷着雨,宅内时不时还能听到哭号声,断断续续的传出来,越发凄楚。

    傍晚的时候一个小小的人儿从偏门探出个头,看莫敬康还在,这才捧了怀里的杂粮面饼给莫敬康,轻轻的,“七叔,总要吃一点吧。”

    莫敬康看着小侄儿递给他的面饼,还是温热的。他怜惜的摸着侄儿的头,“竹儿,你怎么来了,看身上湿成了什么样。”

    “七叔,先吃吧,竹儿捂着呢,热的。”竹儿巴巴的看着莫敬康道。

    莫敬康苦笑了递给竹儿,“七叔不吃,七叔吃不进。”

    “七叔!娘今儿还骂竹儿呢,不知道照顾自己,空惹了长辈担心。”竹儿埋怨道。

    莫敬康叹息了拉过竹儿,“竹儿,替七叔给你爹传句话。便说,康儿这便走了。莫敬康不孝不义,父亲葬礼不及亲来,自当逐出莫家,从此莫敬康的一切与莫家再无干系,莫敬□死再不进莫家的门。”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竹儿呆愣愣的看着七叔,“他们说七叔为了个女人欠下巨款,是真的?”

    莫敬康苦笑了点头,“真的。”

    “为什么?”竹儿喃喃,“七叔,你必定是有缘由的,对不对?”

    莫敬康安静的看着风中摇晃的白灯笼,没有说话。

    “那么,就算是这样,也罪不至此啊。七叔何必如此。欠下的债款再多,大家兄弟齐心,总能过了这个坎儿的。”竹儿焦急的拉着莫敬康的手,“七叔!你真的这么走了,爷爷他,爷爷他……爷爷他上回还拉了竹儿的手说七叔喜欢桃花馅的饼子,让人多集些桃花存起来呢!”

    莫敬康安静的抽出了被竹儿抓着的手,缓缓的开始叩头。他叩得那么专注,那么恭敬,那么用力。竹儿都听得到额头碰地沉闷的声音。

    莫敬康叩完了头,转身缓缓走了,也没有和竹儿打招呼。

    竹儿伸手想要去拦,却看到七叔那平淡中透着悲戚的双眸,他怔了怔,眼睁睁看着七叔在晦暗的暮色中越走越远,终于消失不见。

    暮春的雨直到了晚上仍没有停,廊下莫敬韬默默站着,任冷雨飘进,打湿衣衫。

    “进来吧。”良久,屋子里传来莫敬成疲惫的声音。

    莫敬韬反身关了门,跪下道:“大哥。”

    “康儿,走了?”莫敬成问道。

    “是。”

    《御宅屋》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