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好孩子,为了不连累莫家,情愿被逐出家门。”莫敬成叹息着说。
莫敬韬眼底闪过一丝不舍,轻轻的说,“大哥放心,康儿的能耐,一个人在外面,也很好。”
“呵呵,很好?这回总算是如了你的意了?”莫敬成冷笑了微微后靠,“你如今这么大了,是莫家家主,我也管不了你,下去吧。”
“大哥!”莫敬韬惊诧的抬头,“连大哥都不要韬儿了么?”
莫敬成轻轻的说,“大哥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你是莫家家主,大哥只会支持你,绝不会成为你的掣肘,莫家,是你的。”
“大哥说这些做什么?韬儿的就是大哥的!”莫敬韬仰了头轻声,“娘走的早,爹又一心在五姨娘和小七弟身上,若不是大哥的教导护持,韬儿还不知在哪里呢。”
“韬儿只是不安心啊,万一哪日爹改变主意了,韬儿和大哥,怕都没了立足之地了!康儿心善,只怕爹真的有意七弟,对咱们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五姨娘是落魄的秀才孤女,会吟诗会抚琴,爹那时候为了一本姨娘要的孤本能跑遍江南。七弟自小聪慧,读书习武经商,一点就通透。要不是七弟年纪小,又是庶出,只怕早就……”
“大哥那年遭了匪,九死一生,命是捡回来了,却元气大伤,时常生病,劳累不得,那时候爹看大哥的脸色都不对。大哥为了莫家常年奔波,都二十了,连个子嗣也没有。偏偏那时候不知谁传的谣言进了爹的耳朵,说大哥身子骨弱,怕是难再有子嗣了。”
“韬儿那年才十六,刚开始跟着打理商号。底下人见大哥不得势了,处处刁难韬儿,等了看笑话。那年过年的新衣,还是大哥咬牙从药钱里省出来的。”
“大哥一年都没有子嗣,爹终于起了疑心,偏偏那年才十岁的小七弟帮爹以弱胜强,生生从人家口里拔了牙,盘下锦州最繁华地段的酒楼。爹那时候眼里除了小七弟,怕是再没了旁人。”
“所幸三叔爷还有莫叔他们的坚持,天下没有因幼废长,因庶废嫡的道理。不然,咱们兄弟只怕都等不到竹儿出生了。”
莫敬成听莫敬韬说的动情,也忍不住红了眼圈,扶了莫敬韬起身叹道:“还说这些做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大哥放心,康儿毕竟是亲兄弟。真有个好歹,韬儿哪里就会坐视不理了。”莫敬韬拉了大哥的手轻轻的说。
莫敬成轻叹道:“大哥身子骨不好,也管不了这些了。你侄儿年幼,才四岁,可全要靠你了。大哥不求他将来多出息,只求他将来有碗饭吃,有个容身之处。”
“大哥这是什么话,铭儿是大哥的独苗,就是韬儿的亲生儿子。”莫敬韬摇头道。
兄弟两个一时沉默了。莫敬韬默默看着窗外,又是平素的冷漠神色。
当年旧事依稀,如今连孩子们都这么大了。莫敬成子嗣少,莫敬韬倒是好几个孩子,长子竹儿机灵俊美,带出去谁不赞一声好呢。竟好像只是一转眼的功夫,那绕在父亲身边,小心看着父亲脸色的小孩子,一个个都成了家了。
想到这儿,莫敬成笑叹了劝莫敬韬,“竹儿被爹宠坏了,到底年纪还小,急不得,你慢慢教他。你们父子常年见不了几面,难免生疏。孩子刚失了爷爷,又挨了打,心里难受,你该去看看他才是。”
莫敬韬冷笑了不语。
“大哥知道你痛恨竹儿那娇纵脾性,可是小小子哪里有不淘气的,你小时候比他还淘呢。竹儿这孩子,看着还是明事理的。”
“大哥还记得过年的时候,爹不让竹儿自己玩爆竹,竹儿发脾气,拿了点燃的爆竹往桌子上扔,生生坏了一桌好菜,瓷盘碎了一片。当时连大哥都气得恨不得逮了这小子狠揍一顿,结果爹只顾着搂着竹儿心疼他受没受伤。”提起这段往事,莫敬成的眼里带了丝温暖笑意,“这小子,也就他师父能治住他些。听说有一次竹儿回来,遣散了小子丫鬟的,谁都不让碰,洗澡穿衣都是一个人。爹问他怎么了,他就是不肯说。最后还是爹趁他睡觉扒了衣服才看到,小屁股红肿红肿的。爹当时那个气呀,问他是谁打的,竹儿扭捏了说是因为挑食贪玩被师父打的。他师父是竹儿的救命恩人,又在山里,爹拿他发作不得,愣是把邪火撒到了一屋子的下人头上。后来爹寻了由子不放竹儿上山,竹儿这时候倒是正色说了,天地君亲师,师父教训他,也是为了他好,劝爹宽心。要说这小子,淘气也真淘气,可还是懂事的。你看这次爹走了,这孩子人前人后的,做得多好。”
“大哥,夜深了,大哥也该乏了。”莫敬韬淡笑了打断大哥的回忆劝说。
莫敬成怔了怔,摇头叹笑,“大哥都忘了,你也是二十七八的人了,大哥这些话,竟是多余。”
莫敬韬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复杂的的神色,转瞬即逝。他道:“我明日带了文儿,同大哥一起去请叔爷爷。”
莫敬成微微皱眉,见莫敬韬面上一片淡然,点头道:“你心底有计较便好。”
莫敬韬跪下帮大哥脱靴,“竹儿的伤,经不起颠簸。”
莫敬成想问那为什么定要带了文儿去,却终究摇头叹息一声。二弟的心思,他是越来越不明白了。
男儿行处是
淅淅沥沥的春雨下起来便没完没了,小屋子里暗沉沉的,清晨的光线透过窗户纸洒将进来,只剩了点微弱的光影。
被窝里的小男孩似是做了什么梦,微微皱着眉头,身上的被子被他卷作一团盖在上身,露出个脚丫子也兀自不觉。
楚兰庭端了粥进来,见到这般模样不由得微微一笑,从男孩子手里扯了被子要帮他盖好,小童皱了眉死死拽着被子不放手,翻个身把被子骑到了身下。
楚兰庭哭笑不得的拍了他一巴掌,“放手,睡觉都不老实!着凉了。”
“别吵。”竹儿小声嘟囔了句,晃着小手仿佛和空气有仇。
楚兰庭不理他,强行扯了被子抖开了帮他盖好。竹儿迷迷糊糊的睁眼,见是师兄,耍赖道:“竹儿守到了下半夜才睡的,让竹儿多睡一会儿。”
“吃了早饭再睡,成不成?”楚兰庭问他。
“不好。”竹儿翻个身,理也不理师兄,继续睡觉。楚兰庭欲要强行叫醒他,到底不忍心,无奈的坐了在一旁,闭目养神。
“大少爷,大少爷。”门口传来焦急的呼唤声,楚兰庭看去,认出是钟氏身边的丫鬟。他正要叫竹儿,就听见竹儿迷迷糊糊的声音,“什么事,说。”
“太太晕倒了!”
“我娘她怎么了?”竹儿一下子爬了起来,问道。
“老爷执意要带二少爷去族长那儿,太太不依,被老爷斥责,晕过去了。”
竹儿听了,当下红了眼,也顾不上衣冠不整的,披了衣服就往外走去。
“竹儿!”楚兰庭抓住竹儿的手,呵斥,“你想去哪里?”
“你别拦着我!我要去问个清楚!”竹儿压抑了声音道。
“大少爷知道了,你先回去。”楚兰庭淡淡的对门外的丫鬟说。
见那丫鬟走了,楚兰庭这才低声训斥,“你现在去做什么?让大家看看你这莫家的长子长孙有多么的不敬不孝吗?!”
竹儿怔了怔,泄了气般坐在床沿,喃喃,“我又不稀罕什么名分,也管不了爹他稀罕谁,只是,只是我娘……”
竹儿红了眼圈仰头看楚兰庭,“师兄,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啊。我知道他不喜欢娘,可是,可是爹这样做,让娘怎么办呀!”
“你娘,不是还有你吗?听话,那是你爹,胳膊拧不过大腿。”
竹儿坐在床边不说话,眼底还有愤然。
楚兰庭叹了口气,也坐在了竹儿身边,“竹儿,这天下许多事情,是没有道理可讲的。那是你爹,他怎么做,他对你娘怎样,都轮不到你来说什么。不然就是不孝不敬。”
“师兄,爹是不是,也不喜欢竹儿?”竹儿迟疑了问。
楚兰庭看着他,“许是你在你爹身边的时日短了,觉得生疏。”
“不是,他不喜欢娘,也不喜欢竹儿。”竹儿小声的说,“他有了什么稀罕物件,从来只想到二弟,没给过竹儿。文儿理清了账目爹欢喜,可是竹儿帮着理清了账目,爹都不肯称赞一句。”
“夸你?哼。”楚兰庭笑了奚落他,“你小子没夸都能反上天了,还夸你。”
竹儿嘟囔着嘴巴不服气。
“竹儿,不听话?”楚兰庭见竹儿起身,不悦道。
“我看娘去。”竹儿哼了声往屋外跑去。
“唉,等等,你娘心里难受呢,你别跟着窜火!”楚兰庭不放心的叮嘱一句,跟了出来,“我陪你一起去吧,说起来还没有正式的见见伯母呢。”
钟氏才醒转,靠了床喝着手中的药汤。竹儿跪下请安,“娘,都怪孩儿不孝,娘保重身子。”
“竹儿来了?”钟氏回过神,拉了竹儿笑道:“娘这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唉,都是生你那年战乱给闹得。”
“这是你师兄吧,好孩子,来坐。”钟氏笑了招呼楚兰庭,“竹儿这孩子淘气,你多费心了。”
“哪里。”楚兰庭淡淡的躬了身道。
“娘,横竖竹儿都是嫡子长孙,身份摆在这儿呢,您着急上火的干什么,当心气坏了身子。”竹儿拉着娘的手劝道。
“你说什么呢。”钟氏点了竹儿的额头,“听那些下人嚼舌根子?娘是伤心的过度了,身子骨弱,不顶事。”
竹儿还要说话,被楚兰庭拦住了,他看着竹儿暗暗叹息。这孩子,真是什么话都敢说,真要是当家主母和一个庶子置气,传出去还不知是个什么样子呢。
“你呀,只管用心的跟着你爹身边做事情,你是长子,你爹自然是严厉些,也倚重你的。”钟氏还在喋喋不休的教他,“娘心里知道你心疼娘,可是竹儿,你面上千万别带出来,听到没有?”
“我不稀罕!他的家业,是他的!娘,咱们何必在这受这个气,竹儿是个男儿,竹儿带了您走,走哪里去都少不了您的!”竹儿打断了钟氏的话道。
“他是谁?他是你爹!”钟氏怒了,“难怪你爹看你不惯,有没有点儿规矩了?!你走,能走到哪里去?你是莫家名正言顺的长子长孙!生是莫家的人,死是莫家的鬼!难不成你也要学了你七叔那个孽障,小时候费心费力的养大了,说走就走了?!”
竹儿被这一通话说的红了眼低头不语。
“你爷爷那么疼你,都是白疼了?”钟氏叹息着推开他,“想不到娘竟生了你这样一个儿子。”
“娘!竹儿没有这么想,竹儿只是想,想去考衡文书院,挣一个功名,光宗耀祖,给娘争气!”竹儿急切间说出来心中的想法。
“瞎说,衡文书院是那么好考的?你没看多少人为了考个举人老爷白了头呢?娘可是听说了,进了衡文书院那是稳稳中了进士的,比那举人老爷还高贵呢!”
“竹儿有师父啊,师父的学问很好的。”竹儿小声嘟囔道。
“你师父再好,也是个郎中,这能一样?”钟氏不知道楚云潇的身份,低声呵斥,又尴尬的看了一眼楚兰庭,“小哥儿,我不是说老先生什么,老先生悬壶济世,医术高超,若不是他,竹儿多少条命也没了,只是您看,这孩子一根筋的,倔驴子一样。”
“你呀,趁早熄了这份心,跟在你爹身边好生学着,等出了七就随你爹回常州。常州那些个家伙,这几年只知道有二少爷不知道有大少爷了,你该露个面,听到没有?”钟氏的话题又转了回来。
竹儿听得憋气,不想应下娘的话,又见娘这么盯着自己,只等了他点头。竹儿急切间仰头可怜巴巴的求饶,“娘!您看爹成天板着个脸,竹儿要跟在他身边,还不得天天屁股开花呀!娘您就忍心?”
钟氏被他这模样逗得一笑,“你还知道你爹饶不了你?往日里淘气的没个正形,娘看你爹早就想拾掇你了,碍着你爷爷,没动手。”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