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箫吹梦寒》分卷阅读21

    这里正是衡文书院学子在京城居住之所,也是衡文书院的学子敢于只提前五日到京而不担忧会没有住处的原因。

    竹儿进京的那一天正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十里长亭在火红的枫树中间,早有人在等候王英。王英的神情冰冷肃穆,他指着一个人,“送莫少爷去桐莠小筑。”竹儿问,“你住哪儿,我想去你那儿玩。”王英淡淡的,“我还有事,咱们他日有缘,必会再见。”竹儿想要跟上去,被人拦住,被王英指定的人面无表情的站在竹儿身前,也不说话。

    竹儿问,“你叫什么名字?”那人沉默;竹儿又道,“不用你送,我自己会走。”那人依旧沉默,竹儿沮丧的,“你是木头还是哑巴?”

    木头人跟在竹儿身后安静的像个影子,京都的市井繁华热闹,竹儿回头,身后早没有了木头人的影子。只是竹儿敏锐的感觉到有一道气息锁定了他,温和无杀意,想是那木头人的。竹儿吐了吐舌头,好厉害的隐身功夫。他微微失落的想,王叔叔不是普通人吧,那么,他的这个名字也是假的了。他不想自己跟着他一起走,是怕自己知道他的身份牵扯上麻烦,还是怕旁人知道他和王叔叔在一起,给他带来不便?兼而有之,是吗?叫了一路的王叔叔,连他究竟叫什么是什么人也不知道。竹儿有一种受到了欺骗的感觉,微微刺痛。

    不远处传来杂耍的叫好声,竹儿好奇的要过去看,木头人不知道从哪里出现,平淡而恭敬的,“莫少爷,请走左边。”

    竹儿瞪眼,“你不是哑巴?”

    木头人又沉默了。无奈之下的竹儿只好一路在木头人的指点之下来到桐莠小筑的门口,身后早已没有木头人的踪迹。仰头看着清雅的小筑,竹儿忽然就笑了。罢了,王叔叔还肯派人送自己,那至少证明,王叔叔还是那个会陪他吃美食逛美景,纵容他玩笑胡闹的王叔叔,是不是?那就够了。

    桐莠小筑的门口植有几棵梧桐树,一树微黄,梧桐听雨,别是愁绪。直到此时竹儿才猛然反应过来,真的到京城了,他还记得爷爷那失落而疼爱的唏嘘,还记得他被爹逼着说出志不在此时的悲愤与委屈,还记得深山读书的心志与枯燥,还记得二姨娘那得意的嘴脸忽然间变成谄媚。如今他真的踏在了京城的土地上,梦想仿佛近在咫尺,他却忽然觉得萧索。

    “喂,哪里来的小孩儿,站在我家门口做什么?”一声娇斥,竹儿前后左右看看,却没有人。

    “说你呢!看什么看,小子,你站在我家门口,也太没礼貌了吧?”竹儿终于在树上看到了骂他的人,一个小丫头正晃着腿吃东西,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他。

    竹儿扫了一眼,没有看到梯子,从恼怒转为惊讶,“这么高的树,你怎么上去的?”

    小丫头撇撇嘴,纵身从树上跃下,轻轻在树干上点了两点,人如飞燕,姿势优美,“傻小子,呆了吧?”

    竹儿眨眨眼,好俊的轻功。就是这丫头怎么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灰尘啊,脏得像个野丫头。

    “喂,傻小子,问你话呢,你在我家门口做什么?”

    “你家门口?谁规定这就是你家门口了?这桐莠小筑,偏你住得,我住不得?”竹儿不屑的撇撇嘴。

    “你?你是书院哪个教授的子侄,来这里蹭饭吃?”小丫头司空见惯的。

    “我是赴京赶考的!”竹儿一挺小胸脯,“蹭饭吃?那是你吧?”

    “你?赶考?”小丫头绕着他转了一圈,“凭证呢?”

    “我凭什么给你看?”竹儿哼了声。

    “不看就不看,你当我稀罕。”小丫头撇了撇嘴,转身蹿上了树,“这世上从此又多了个迂腐书生,可惜你小小年纪喽。无趣,无趣得很!”

    “喂!我小小年纪?你是老太婆不成?”竹儿不服气的跟上了树,“你以为这点功夫就只你会呀?唉,我这是无意苦争春,哪像某些人。”身为衡文书院最年幼的学生,竹儿说话很有几分底气。

    “你这算什么本事?大丈夫就该马革裹尸,醉卧沙场!”小丫头豪迈的说道,神色中隐隐几分说不出的光华。

    “你是女孩子。”竹儿忍笑道。

    “女儿家怎么了?”小丫头神色一滞,反驳道:“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你懂吗?!”

    竹儿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小丫头。这小丫头好大的口气,敢自比前朝巾帼英雄秋慬楠?那位女将军在改朝换代之际,弱质女流誓要力挽狂澜,两军阵前面不改色,奔赴刑场仍旧笑谈自如,羞煞多少男儿汉!她曾经自恨,“苦将侬,强派作蛾眉,殊未屑!”也曾经非常豪迈的写过,“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大气豪放处,世间男儿亦是少有。竹儿还记得师父曾经赞叹过也惋惜过,笑言恨不生同时,不能结交这样的朋友。

    “酒儿,酒儿?吃饭啦!酒儿!”竹儿看到一个老翁站在门口四处张望。

    “哎!来了!”小丫头干脆的从树上跃下,“赵伯伯,今儿来了个臭小子,说是来考试的。”

    “人呢?又被你给气跑了?”赵伯无奈的,“罢了,京城里也没住处了,他……”

    “他在树上!”酒儿跺脚,“什么叫又被我给气跑了呀?!”

    “树?树上?!”赵伯惊讶的,“你把人家扔树上了?”

    竹儿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赵伯向上张望,忙也纵身跃下,仰头甜甜的笑道:“赵伯伯好!”

    “这是衡文书院的推荐文书。”竹儿不无得意的把文书递给赵伯看,不出所料的看到赵伯那一脸惊诧。酒儿故作不屑的撇过头去。

    “哦,公子请随我来。”

    “赵伯伯叫我竹儿就是了,我是住这儿吗?谢赵伯伯!”竹儿看着眼前不小的一居竹轩,布置的大方雅致,咧了嘴笑道。

    “公子还没用膳的吧?餐厅在前院,请公子随我来。”赵伯在前面带路,竹儿一脸不高兴的,“赵伯伯,都说了您叫我竹儿就是了!”

    “呵呵,那我就倚老卖老一回了。”赵伯微微笑道:“竹儿,你可是来得最早的一个呢。你家大人呢?回去了吗?”

    “大人?”竹儿一愣,笑道:“恩,回去了回去了。”

    “诺,就是这儿了,你先进去,伯伯给你们端面饼来。”赵伯说着转身向厨房走去,竹儿连忙跟上,“竹儿帮您!”

    两个人端着面饼水煮白菜进屋子的时候,酒儿已经坐在桌子上开吃了,一面吃一面含糊不清的,“谁知道你要来呀,只准备了两个人的饭菜,没你的,你自己出去吃吧。”

    “酒儿,你不是一直想要个朋友吗?”赵伯嗔怪的,“你瞧瞧,竹儿多懂事。”

    酒儿忿忿地撇过脸去。竹儿见她虽然这么说,桌子上唯一的一盘荤菜却连筷子都没下,不由好笑。他故作豪爽的坐下,“没关系,我比她大嘛,是大哥,对吧,酒儿妹妹?”妹妹两个字拖得特别长,气得酒儿狠狠瞪了竹儿一眼,夹了一筷子肉给赵伯,“伯伯,吃。”两个人过日子,平时也不富足,几天吃一次肉,这在寻常人家也算是小康了。

    赵伯笑呵呵的给竹儿夹了菜,“菜色简陋了,你还吃得进?”

    “怎么会,很好吃呢。”竹儿笑道。

    吃完了饭赵伯陪着竹儿收捡行李,其实也就是几件衣服几本书,在一个大的皮箱子里,还有竹儿用惯的笔墨纸砚,各种竹儿搜刮来的小玩意儿和从师父那里顺手带出来的小药瓶。

    “赵伯,酒儿是你孙女儿吗?”竹儿没话找话的问道。

    “唉。”赵伯叹息一声,“这娃娃,也是个可怜孩儿啊。”

    “嗯?”竹儿托腮一副听故事的模样。

    赵伯一面帮竹儿铺床被一面絮叨开了,“酒儿是蒋大人的独女,五年前蒋大人遭奸邪陷害入狱,酒儿才六岁,听说她在狱中的时候半夜忽然惊醒痛哭,蒋夫人问她缘故,她说平日狱吏要囚犯报数都是到六,今天只到五,爹爹个性刚直,定会先判死刑。蒋夫人当时还怪她多想,结果第二天便知道,蒋大人问斩了。”

    “虽然后来大家多方奔走,为蒋大人平了反,可是蒋大人早已命赴黄泉,蒋夫人也因为体弱多劳,一病而去,只剩了这可怜的娃娃一个人。”

    “这娃娃刚救出狱的时候在床上烧了三天,醒来便只是喃喃,可恨她不是男儿身,不能继承父志,不能延续爹爹香火。”赵伯说到这儿,也忍不住唏嘘,“作孽呦,这么点大的娃娃,没爹没娘的。”

    “后来就整天看到这娃娃一个人不是发呆就是看书,我劝她女娃娃又不考功名,何必如此拼命,她就只是哭。”

    “还好柳先生刚好路过,听说蒋大人遗孤便来瞧瞧,还破天荒的住了半晚上,也不知和她聊了些什么,又留了好些书,全是些兵法武艺的,这娃娃性子才开朗些,只是,唉,野了许多。”赵伯是看着酒儿长大的,描述间不自觉带了长辈对晚辈的宠溺,“不过才多大的娃娃呢,开心就好了。”

    竹儿呆愣愣的,这丫头竟有这样的身世?难怪,“那她这一身功夫,谁教的啊?”

    “谁教?酒儿自己对着书练的呀。我们家酒儿可是聪明了。”

    自己对着书练的?竹儿沮丧的,赵伯没有习练过武功,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艰辛危险,这小丫头片子竟有这样的聪慧?他还以为同龄人里少有比得上他的呢。想柳先生当初怕也只是存了让这丫头知难而退的意思吧?

    竹儿在门口看到了酒儿,一个人坐在梧桐树上托腮看着远方,远方的京城笼罩在蒙蒙秋雨中,风过叶落,显得有些萧瑟。安静的酒儿独自一人坐着给人一种淡淡的悲哀的感觉。

    无父无母的孩子,竹儿黯然的想,难得酒儿经历了那么多,还能这样放肆的笑闹。酒儿是孤独的吧?在这个桐莠小筑里,没有朋友,只有几本书,还有可能会在梦里出现的爹娘。可是她笑得那么肆意,还有那自信的,“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

    比起酒儿,自己所经历的,也许真的算不上什么吧?

    “喂!”酒儿叫道:“你在下面看什么看啊?”

    竹儿抿嘴儿一笑,翻身上树,“我在看,凤栖梧桐。”

    “什么?”

    竹儿调皮的笑笑,“凤栖梧桐!”

    酒儿这回反应过来了,哼了声道:“凤凰那是要飞翔在属于自己的天地的,老呆在梧桐树上,多没意思。”

    “话不能这么说啊,你怎么不说咱俩聪明呢,选择呆在这梧桐树上,梧桐可是嘉木呢。”竹儿笑嘻嘻的,“不信?我念一首诗你听,好不好?”

    酒儿斜眼看着竹儿,“你念吧!”一脸满不在乎心不在焉的。

    竹儿清了清嗓子,轻声吟道:“苍苍梧桐,悠悠古风,叶若碧云,伟仪出众,根在清源,天开紫英,星宿其上,美禽来鸣,世有嘉木,心自通灵,可以为琴,春秋和声,卧听夜雨,起看雪晴,独立正直,巍巍德荣”少年特有的清朗稚嫩的声音在梧桐雨声中,纯粹得不然纤尘。

    “星宿其上,美禽来鸣,世有嘉木,心自通灵,可以为琴,春秋和声,卧听夜雨,起看雪晴,独立正直,巍巍德荣”沉默良久,酒儿轻声的喃喃。忽然她就笑出声来,“喂,你吃吗?梧桐子,炒着吃可香啦!”

    “啊?”竹儿回过神,接过酒儿手中的梧桐子,这丫头什么意思?这该不会是什么奇怪的味道吧?

    “怎么不吃?好吃吗?”酒儿追问。

    “哦,好吃,好吃。”竹儿小心翼翼的尝了几颗,笑道。

    楼空弦索冷

    斜晖静照,落叶纷纷。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树叶间翻飞,迅捷而干脆,正是酒儿。自从竹儿来了,便时不时会嘲笑她这里领悟错了那里做错了,她气恼之余,也就更加的发奋习武。

    说也奇怪,竹儿来了京城一不拜见本次会考的考官和士林长者,二也不去酒楼里和士子们结交探讨,反而见天的没事拉着酒儿大街小巷的窜来窜去,几天功夫倒是把偌大个京师逛得熟悉不少。酒儿嘲笑他不懂规矩,竹儿却一脸满不在乎的,累死了,不去不去。

    “酒儿,酒儿!”

    酒儿恍若未闻的继续习练剑法,一团寒光笼罩竹儿全身,害得竹儿连连后退惊呼,“喂!你偷袭!你不仗义!喂!你小心一点儿,别那么拼命呀!”

    “怎么样?!”酒儿收了剑得意的,“这回总算是练得好了吧?”

    “哼,也就那样。”竹儿不屑的撇了嘴安抚怀中的小松鼠,“乖,别怕,咱们不和她玩。”

    酒儿惊奇的看着竹儿怀里的东西,“呀,这小东西哪来的?你偷的?!”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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