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箫吹梦寒》分卷阅读40

    张奕玄却越发欣赏眼前的小孙子了,小家伙观察细致,胆子也不小,比起那些庶孙,这孩子有灵气得多了。能让明渊都头疼的小小子,张奕玄微笑。楚云潇和宗泽教出来的孩子,又会差到哪里去?也不枉他动用了明渊亲自保护这孩子。只是这孩子究竟没有在高门大宅里呆过,性子野了些。想到这儿,张奕玄面色一沉,“你父亲出远门,尚未归来,如今你便暂居此地,也算熟悉一下规矩。”

    面对威严的祖父,竹儿略微不适应的皱了皱小眉头,“那我可以出去吗?”

    “不行。”想也不想,张奕玄沉声道,这个野小子!

    竹儿沉默了,祖父的威严和不悦看在他眼里,他心中虽然有些害怕不满,却并不敢如对莫老爷子一般撒娇,这里一切对他来说,都还很陌生。

    “孙儿了。”竹儿恭敬的躬身称是。

    张奕玄这才微微颔首,淡淡叮嘱几句,方才起身离开。

    竹儿瞪了黑衣人一眼,认命的转身进了屋子,一路的屡战屡败,竹儿算是服了这黑衣人了。

    屋子四处系了香球,清一色紫檀木家具,桌子上通透无杂质的翡翠玉碗里盛着几种竹儿从未见过的水果,一只镶着宝石的香炉燃着不知名的香,随处可见的玉雕摆设青花瓷器,靠窗的书桌文房四宝俱是世上难得之物,墙上挂着冰铁寒剑,前朝大家的字画恰到好处的陈设着,饶是竹儿还算出身富贵,也不由得看的傻了眼。

    床上挂着杏黄色帐子,几层的木床四角飞檐精致,镶金嵌玉。丫头小厮训练有素,瞧着竟是比寻常人家的公子小姐还要大气些。竹儿转身出门,“喂,我祖父是什么人?”

    黑衣人对这个臭小子的无礼态度依旧恭谨淡漠,“当今圣上。”这事情本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竹儿对他的爽快吃了一惊,旋即噎住,“你,你怎么不早说?!”

    “小主子没有问过。”黑衣人声音不带波澜。

    竹儿霎那间安静下来,皇孙么?爹爹苛责他的时候,他也曾想过若爹爹不是自己亲生父亲,该有多好。他知道爹爹不是自己生父的时候也曾憧憬过亲生父母究竟是怎样的,血缘天性,他不是没有想过。在得知自己去见祖父的时候他也期待过。

    可是,皇孙啊。竹儿眼前闪过祖父威严的神情,他没有爷爷好。天底下再没有比爷爷对他更好的人了,再没有了。

    眼前的景致再奢华,也比不上江南小镇深山幽境的温馨。从此,他要学着如何中规中矩的做一个皇家子孙了吧?竹儿不无黯然的想,旋即又笑了。

    天下人皆羡慕龙子风孙,他却多愁善感起来了。当今重嫡庶,怕也只有裕亲王和定亲王的孩子才会让祖父看一眼吧?祖父又说父亲外出不在家,难道自己的生父竟是裕亲王爷?是他的王叔叔?!

    难怪他总觉得想和王叔叔亲近,原来王叔叔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吗?

    相处这么久,竹儿对张墨瑛多少有几分敬慕之情,果断的沉稳的不惧流言一心为民的裕亲王爷,温和的宠纵的冰冷的苛责的王叔叔,如今这些感情交错杂陈,生出几分孺慕之情与无端的害怕来,睡在有生以来最奢华的床上,竹儿第一次失眠了。

    张墨瑛入京之时,春已暮,夏未至。这一趟,佳赏有之,批评有之,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面对不咸不淡的功过相抵他心中并无多少波澜。只要父皇心里明白他的难处,就足够了。

    “朕可有叮嘱过你,大凡行事,戒急用忍?”单独留下张墨瑛,张奕玄打量跪在下首的儿子半晌,沉声问道。

    “儿臣知错。”张墨瑛恭谨的叩头,心里想着什么,就无从得知了。

    张奕玄声音这才微微缓和,“回去抄写法华经百遍,听到没有?”

    “是。”张墨瑛低头称是。

    “竹儿如今在京郊。”张奕玄缓缓开口,“他是你的嫡子,总要认祖归宗。”

    张墨瑛一震,他知道迟早有这一天,可是父皇的速度之快还是超出了他的意料。

    “儿子只怕委屈了妻子。”张墨瑛口中的妻子乃是曾经的景国公主,竹儿若是以嫡长子身份入府,她便万分尴尬了。如今景国隐有中兴之象,而景国之主更是他嫡妻的同胞哥哥。当初娶景国公主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他们自己选择扶植的君主有这等魄力能耐,如今情形不同往昔,景国,他们暂时还动不了。

    张奕玄沉默片刻,淡淡的道:“身份之事,不急一时。只是皇家血脉,断没有流落在外的道理。”这便是接受张墨瑛的建议了。嫡孙可以再有,国家大事却非同儿戏。更何况,他还想看看这个小孙子究竟能有什么表现。

    如果这孩子连这个坎都迈不过,也便不值得他花费心血了。

    “儿臣还有一事要奏。”

    “说。”

    “儿臣侍妾李氏为儿臣育有三子一女,如今幼子已经五岁,儿臣请封李氏为侧妃。”

    张奕玄一怔,侧妃身份仅在嫡王妃之下,侧妃所出的孩子身份介乎嫡庶之间,他这平白抬了府中三个孩子的身份,究竟有何含义?是不放心他的嫡妻还是?……想到这儿,张奕玄目光一凝,张墨瑛不喜欢竹儿。

    沉默片刻,他到底没有改变主意,虽有不悦,还是颔首道:“允。”

    张墨瑛微微抿唇,“儿臣谢父皇恩典。”

    看着张墨瑛恭敬的退下,张奕玄微微叹了一口气。长子多计,三子多心,竹儿这孩子……

    无论如何,他对张墨瑛的反应都还算是满意的,张墨瑛并没有急着确立嫡子以窥太子之位,反而顾虑国家形式,这点正是他想看到的。

    至于多心——如果张墨瑛真的一点没有多想,他倒是不放心了。

    寒月泪暗零

    池子里的荷叶碧盈盈的一大片,暮春初夏时节,瞧着甚是养眼。水上回廊蜿蜒曲折,尽头只见翠绿一片,若不是绿壁上用各色贝壳组成听涛二字,怕难猜中绿壁之后是别有洞天的园中小园。

    沿着曲曲折折贝壳铺就的小径,入眼是高贵中带了朴素的荔枝小筑,窗户俱都是用蚌壳磨制而成,一派海边风情。荔枝小筑之旁植有荔枝树两棵,也不知这北方京都如何能把荔枝种得如此之好。

    夹道所植扁桃,夹竹桃,冷水花,米兰,黄栀子等更是不计其数,小筑临着深潭假山,一片清凉。

    听涛小园是裕亲王爷为解裕亲王妃思乡之苦而建,景国国都在海边,四季如春,裕亲王妃夏氏嫁往渊国之前连雪都没有见过。

    如今的听涛小园是裕亲王府最精致也最是安静的所在——除了夏氏,等闲无人敢于擅入。

    夏氏靠坐在藤制的躺椅上,仰头可见青青红红的荔枝,还很生涩。初夏的阳光透过荔枝叶撒在她身上,令她无端有些燥热。

    “王爷是怎么说的?”她轻声问身边的婢女,神色平静中透出一丝疲惫与冷厉。

    “王爷说大公子因着皇上尚未赐名,未入宗谱,然究竟能寻回长子乃是王府喜事,王妃既然有心,热闹一番也是无妨的,左右不过请几个叔伯兄弟喝酒聚聚。”婢女恭谨的说道。

    夏氏微微皱眉,王爷寻回嫡长子,为免遭受皇上猜忌欲要低调她也能理解,王爷心思之深沉,夫妻几年她是最清楚不过的。可是皇上为何不欲声张此事?莫行秋乃是王府嫡长子的身份虽不算是绝密;四大世家的嫡系当家人必有关系网知道的,她因着二哥给她经营的眼线,也知道,可是其他人呢?至少如今王府里只有她和王爷知道莫行秋嫡长身份,一个无名无份的私生子却是王府长子,无依无靠,就算是王爷性情坚忍素来无情,皇上呢?

    夏氏并不知道张墨瑛与张墨瑾之间的秘事,事实上这等皇家私密,无论真假,闻之者死,断难让人知晓的。张奕玄父子心有猜忌,却不流诸于外;谢家因身份特殊,被张墨瑾告知,断不敢外传;柳辰达心里虽然明白,却素来是沉默之人。是以夏氏对皇上的举动也略微有些心寒了:都说隔辈儿亲,老人疼孙子本是毫无原则的。皇上盼了多年的嫡孙,如今得了这样一个嫡长孙,竟然忍心放任孙子受这样的委屈吗?她的大哥一定不会这样。同样是一国之君,大哥究竟还需要时间才能与渊国抗衡。而皇上——如果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安抚她的话,那意味着什么?皇上不可能不要嫡孙的。

    夏氏微微垂下了眼,不论是为了大哥还是为了她自己,莫行秋都不能活着。

    王爷在这个时候封了李氏为侧妃,究竟是何含义?是为了牵制她吧?李氏固然会为难莫行秋,可更重要的是会对付她。王爷想李氏牵制她好让她分心?王爷以为她真的不敢对莫行秋下手?

    可惜王爷不知道的是,她的身子骨注定了没有孩子的。一个注定无子的王妃会争什么?会怎么争?又会有什么顾忌?更何况,就算她真的有了嫡子,那孩子虽然会是她的依靠,更会是王爷的累赘。一个身上流着两国皇族嫡系血脉的孩子听起来尊贵无比,实则注定了无法承位——在今日之前,她以为王爷是知道她不孕的,甚至怀疑过她落到今日这地步是王爷一手策划的。如今倒是她多疑了。

    毕竟如果她能有孩子,就算莫行秋活着孩子不能居长,仍旧身份贵重。她的兄长是景国皇帝,她的儿子注定了不能为渊国皇帝,也注定了跑不掉一个富贵闲王,莫行秋生母早逝,必要尊她为长,她晚年有靠,只要莫行秋不冒犯她,她犯不上和莫行秋计较。而不能有嫡子的她需要的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庶子,不会容许真正的嫡子在府上,何况这孩子的母家还是四大世家之一的谢家。

    所以如果她的不孕王爷知道,或者是王爷一手造成,王爷断不会让他唯一的嫡子身陷险境——就算再笃定,怕也不敢冒这个险吧?

    至于王爷能否夺嫡成功,对她而言都不重要。只要大哥一日是景国之主,她就一日可以保全富贵。她的依靠不是应当以之为天的丈夫,而是远在故国的大哥。这也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因为她的存在不止帮不到夫君,反而让夫君多有顾忌。

    不过夏氏到底还是觉得悲哀了,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也曾是她少年时候的梦,如今一切却显得这么遥远。

    眼前不知为何闪过定亲王温雅从容的笑容,听说当年还是定亲王说服自己的三弟迎娶她的呢。

    夏氏缓缓站起身,施施然走出了听涛小园,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何况她此刻也不想看到故乡的景物——她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想家过。

    虽然天气渐热,竹儿一袭长衫却穿得一丝不苟。鹅黄色的长衫衬得少年愈发如松如玉。入夜的王府灯火辉煌,四处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

    今日,是庆祝王爷寻回失落已久长子的大喜日子。作为今日的主角,竹儿兴奋忐忑之下却有了一丝落寞。

    “孩儿给父亲请安。”竹儿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头。

    “该叫父王。”张墨瑛的语音淡淡的,听不出有多欢喜。

    “是,父王。”竹儿抿了抿唇,抬头看向父亲。山谷初遇,一路北上,他没有少戏弄父王。无端入狱,他也怀疑过埋怨过,为了雅岚姐姐的事情,他也曾经疏离过父王,可是抗洪一事,他亦真心钦佩父王。

    跟在父王身边,他也许真的能实现他的理想与抱负吧?父王虽则严冷,行事却不惧人言,肯下苦功,能为百姓着想。他自幼读书所为何事?无非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罢了。他苦学文武,亦有澄清天下之志。

    以往便有同窗笑他痴傻,商人之子,纵算能得功名,不过得牧一地已是万幸,谈何澄清天下?如今这样的抱负于他而言,怕是并不遥远了吧?

    竹儿心中一时喜一时忧一时惧,月色下父王神色一如既往的严冷从容,他张口想要唤一声爹,却忍住了。

    张墨瑛低头饮尽手中的酒,抬头见竹儿看向自己,小小孩子目光中的孺慕之情仿佛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微微偏过头,听见大哥温雅的笑声,“好孩子,大伯这个玉扳指就赠你了,不值当什么,你拿去玩儿便是。”

    “谢大伯。”竹儿偷眼看父王没有反应,犹豫了还是接过玉扳指,咧嘴儿一笑,小孩子的笑容,怎样看都别是一种纯净。

    “谢什么,傻小子,你忘啦,咱们可是见过面的。”张墨瑾温和的笑了转头对张墨瑛道:“去年我设宴,这孩子便来过,还和柳家二小子合伙打死了只黑熊呢!三弟如今得了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好孩子,不多拿几坛好酒出来可是说不过去呀。”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是皇叔皇伯,竹儿被大伯这一番话夸得微微红了脸,“大伯谬赞,侄儿该无地自容了。”

    “还只是个孩子,当不得大哥如此夸赞。沛儿是大哥长子,如今已十六了,才真是个难得的英杰之才呢。”张墨瑛淡淡的道,言毕沉声喝道:“还站在这儿做什么?不和你兄弟一处去?”

    “是。”竹儿乖巧的应了一声是,转身走得远了才吐了吐舌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父王就不能给他点面子吗?

    一屁股坐在位置上,便听到身旁一声不屑的冷哼。竹儿在莫家就习惯了弟弟们的无礼,此刻虽小有失落,心情仍旧不错:毕竟,日后相处时日还长,人心不都是处出来的吗?

    “你为何不给我大哥敬酒?”小小孩童的声音带了冷漠不屑,“还有,连大伯这样贵重的东西你也敢要?还知不知分寸了?”张载淳盯着竹儿手中的暖玉看,压下眼底的一抹嫉妒。这样好的暖玉,他也不曾有过呢。

    竹儿一愣,他是长子,这小子不敬他也便罢了,如何还这样没大没小?观王叔叔为人,家教不至于如此吧?忍不住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小家伙,五六岁年纪,生得年画里的娃娃一样,只是神色如何也谈不上友善。

    “淳儿!”一个十来岁的小小少年轻声喝了一句,旋即笑着举杯,“大哥,这是小五弟,年纪小,难免娇纵了些,大哥莫要介意。大哥长了载沣三载,阖当载沣给大哥敬酒的。”

    竹儿微微一笑,正要接话,就听见载淳不服气的闷哼声,“有长幼,有尊卑,我们的母亲是王府侧王妃,你如今却连宗谱都没有入,大哥敬你,你也消受得起?!”

    竹儿两眼一抹黑进了王府,并没有人告诉他这些。如今闻言心中虽然别扭,却也深知身份之别,当下回敬了一杯酒笑道:“是我的不是,二弟,这杯酒算是给二弟陪个不是的。”

    张载沣笑道:“我年纪小,可不敢再喝了。大哥的心意我却是领了。淳儿这小子性子古板,亲兄弟间,哪里有那么多讲究。听说大哥还曾经参加过秋闱呢,端的是文武双全,往后还要大哥多多指教才好。”小小孩子一番话说得从容有度,生在皇家的孩子,有几个是不早熟的呢。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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