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箫吹梦寒》分卷阅读39

    张墨瑛指了指地图,正是民田之处。方正荏心里松了口气,旋即又觉得心有不安,“大爷?……”

    张墨瑛只是不甘的一声叹息,“父皇年事已高。”再多的却没有说了。蒋家老太爷乃是三朝元老了,当初为了支持嫡脉更是牺牲了自己的长子,圣上要全君臣的情义体面,对蒋家自然是能包容便包容。

    大哥好算计,让父皇对他心生不满也便罢了,还顺路卖给了蒋家一个人情。

    张墨瑛淡淡冷笑。他不怕,他是刻薄寡恩惯了的,本就是皇上的打手,但凡得罪人的事情,也只有他能做,他敢做。这一点皇上比谁都清楚。

    只不过两日的功夫大街小巷就流传着裕亲王爷罔顾百姓死活,炸堤淹田庄的事情,方正荏便装出去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脸色都青了。

    张墨瑛偷得浮生半刻闲,一身霜色长衫靠坐在树下,身后竹儿捧茶侍立,可惜易容之后的竹儿相貌平庸,有些煞了风景。

    见方正荏面色铁青而来,淡笑道:“我欲往青溪山一游,可愿随往?”

    方正荏生硬的,“谢王爷,不了。”王爷一心为民着想,到了却被骂个半死,他都替王爷忿忿不平,王爷倒还有心思去游山玩水?

    张墨瑛难得好脾气的看向竹儿,“真可惜,那就只有咱们两个去了。”

    “王爷!”方正荏不赞成的,就两个,王爷的意思是连护卫也不带?

    张墨瑛冷冷看他一眼,方正荏顿时没了火气,“但凭王爷吩咐。”

    青溪山在微雨中愈发显得迷蒙,由于是连日的大雨,瀑布水势浩大,远远就听得隆隆水声。山登过半,云海茫茫,恍惚不辨人间。

    山近顶峰,有一岩石突兀而出,上面伫立一个亭子,翘起的亭角在天空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飘向天际,无比的洒脱与愉悦。亭前立有一碑,上书弈棋亭三个大字,苍遒有力。

    飘渺的云雾深处,弈棋亭洒然独立,淡看风云。寂静深山不闻人言,只剩下一声幽幽叹息。

    太祖曾经于此与人对弈,谈笑间便定了天下大势,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彼时与太祖对弈之人名唤箫岩,肆意洒脱,才情无双。

    弈棋亭一聚之后,天下再不闻箫岩踪迹,这个惊才绝艳的男子在那乱世中仿佛惊鸿一瞥,却给后人留下千古佳话,无限遐想。

    张墨瑛独自站在亭子里,俯看山下,却只看到一片云雾。亭子一旁有一棵柳树,柳叶枯黄,风过万丝绦。

    耳边恍惚响起女子调皮的娇笑,“为什么柳树不能长在这儿,我偏要种一棵你看看。”

    当时年少春衫薄,追忆古人,豪情满腔。学了前人坐此弈棋,女儿家银铃般的笑声无忧无虑,穿过岁月,刺得张墨瑛胸口生疼。

    石头做的棋盘仿佛留有余温,让张墨瑛恨不能立马逃离,脚下却如生了根一般留恋着不肯动。

    即使她爱的不是他,他依然爱她恨她,不肯释怀不愿忘却。

    竹儿守在山阶,远远看着王爷孤寒的背影,一时恍惚。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落寞的王爷,从没有过。他忍不住想要上前,却生生顿住了脚步。

    王爷说过,不许任何人打扰。

    当那一抹寒光借着云雾的遮掩直奔张墨瑛而去时,张墨瑛的反应异常的慢了半拍,所以只来得及接住被剑刃刺中的竹儿。

    鲜血晕染衣衫,张墨瑛心中忽然没由来的慌乱起来,以至于忽略了竹儿不合常情的速度与反应。

    他抱起竹儿狂奔下山,却在山腰被拦住了。

    一个黑衣人静默而立,微微垂着眼,站在山道的拐角处,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玉阶春草遥

    张墨瑛的目光落在黑衣人手中的玉牌上,微微低头,“失礼了。”声音不卑不亢,却带着应有的尊重,说罢他便要绕过黑衣人下山。

    黑衣人低声,“三爷见谅,此子乃是我的人,务必带走。”

    张墨瑛郁怒,“一个孩子?!”你让一个孩子跟着我?!他知道父皇手上有一支极神秘的军队,只闻其名不见其影,在战场上神出鬼没,平日里也不知有多少暗线手段。然而他只见过这只军队首领将军的玉牌,却连这只军队的影子都没有摸到过。眼前的黑衣人是个连他都要敬重三分忌惮三分的人物。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父皇此举,是为了监视他还是保护他?如今为何又会现身?

    “请三爷见谅。”黑衣人仍旧是那一句话,态度坚决语气恭敬。

    张墨瑛沉默,既然是他的人,想必这孩子前程定是有的,这些日子,倒是他多心了。也是自己疏忽大意,不知怎的就轻信了这孩子,说来也怪,他这铁壁一般的王府竟然让这么一个孩子安□来,这样的事情,再不会也不能有了。

    “他需要疗伤。”张墨瑛叹气道。

    黑衣人沉默的接过竹儿,上药包扎喂药丸,手法迅速纯熟,张墨瑛还没有反应过来,竹儿便已经被包扎好了。黑衣人抱起竹儿,躬身,“三爷,告辞。”

    “且慢!”张墨瑛忽然道,他上前几步,摸出一枚随身携带的墨玉刻章放进竹儿怀里,这才退后两步跪下叩首,“儿臣谢父皇恩典。”你什么都不说,我只当你是父皇派来帮我的。既然见面了,他就必须表态。

    目光落在黑衣人手中的孩子身上,难得柔和,这是第二个与他相处如此默契的孩子,可惜终究是无缘带在身边教养了。

    第一个是谁?竹儿吧?山中如流水般的悠闲岁月,下棋弹琴,挥毫题诗;冷香望月那个机灵孩子,拉着他的手叫爹,声音那么自然那么温暖;一路上顽皮却贴心的小小子,聪敏机智;再没有哪个孩子能比竹儿离他更近了,将来怕也不会有了吧?

    可惜,竹儿终究不是他的骨肉。早在他迎娶景国公主的时候大哥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敏儿的孩子不是他的骨血,大哥没必要骗他。

    敏儿爱的是他吗?若是十一年前,他可以肯定的说一声是,可是现在呢?敏儿已经不在了,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怀疑敏儿,可是大哥的手段,他更清楚。

    定亲王始终温文的笑容在眼前闪现,这个曾经温暖至亲的哥哥,却是他如今做梦都想杀掉的人。

    张墨瑛微微垂下了眼,无论如何,这孩子替他挡了一剑,他欠这孩子一个情。

    “主子。”湛卢不知何时出现,躬身唤道。张墨瑛站在山道上已经发了一小会儿呆了。

    “找到了?”张墨瑛回过神,沉声问道。

    湛卢面带羞愧的跪下,“请主子责罚。”

    “嗯?”张墨瑛扬眉,“怎么?”

    “散播谣言的主使人找到了,只是不知何故被人所杀。”湛卢垂首道,“杀人者手法诡异,湛卢无能,不知是谁。”

    张墨瑛倒是笑了,这么说来,父皇派人跟着自己多多少少是为了协助自己的。父皇也知道他的为难,这一点让张墨瑛深感这些日子没有白熬。他淡笑了道:“这不怪你,你查不出,也属正常。还有吗?”

    “方先生派人四处制止谣言。”湛卢面无表情的汇报,抬头看到张墨瑛微微沉下的脸色,顿了顿,轻声,“刺杀主子之人,就在亭内。”

    张墨瑛疑惑的看了湛卢一眼,你不把他带到我跟前来?不过他素来信得过湛卢,也便没有多说,举步上山。

    不远处的亭子里站着一个人,锦衣华服,身形颀长,只是面白气弱,正定定的看着张墨瑛。

    张墨瑛微怔,“是你?”眼前站着的不是旁人,正是他的九弟,张墨玦。

    难怪黑衣人和湛卢两个都没有发现和料到,难怪黑衣人对刺杀未有一言,难怪湛卢不敢妄动。

    “三哥,你来了。”张墨玦看着张墨瑛淡笑,“惊讶吗?小九给三哥请安来了。”

    张墨瑛阴沉着脸,“你还敢见我?不怕我杀了你?”

    “三哥敢吗?看到今日这一幕的,可不止三哥呀。小九如有个好歹,不知道父皇会如何想?”张墨玦低低笑出声,“小九横竖是个落魄皇子,不怕担个杀兄的罪名,三哥可愿意担一个杀弟的罪名?!”

    “你以为我不敢?”张墨瑛平静的抽出长剑指向张墨玦,“几年过去,你倒是长进了!你别忘了,我杀得了你六哥,一样杀得了你!”

    “三哥,你怎么还敢提六哥?六哥对你那样真心,你却毫不犹豫的亲手杀了他!”张墨玦的面上露出一种难以言状的愤恨和悲哀,在冰冷的皇家,一个母亲早亡的庶子就像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他比别人幸运,他还有个同胞哥哥。哥哥那时候和三哥走得近,每晚总是对他讲三哥的事儿,三哥给哥哥的一点好吃的好玩的,哥哥总是偷偷带回来给他。哥哥挨了三哥责罚,却不怨不怒的彻夜用功,幼时的他无数次远远看着阳光温暖的三哥,期盼一个宠溺的微笑。他也曾想过,等自己长大一点,也要像哥哥一样追随三哥,直到那一夜,哥哥再没有回来。

    从那以后,偌大的皇宫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的傻哥哥,被自己最敬重依恋的兄长杀死的前一晚还在督促他读书,哥哥还说,玦儿,好好用功,将来为三哥分忧。

    张墨玦唇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三哥,您信因果报应么?您真的一次都没有梦见过六哥吗?”

    张墨瑛一怔,张墨玦已经往他的剑尖撞了上来,他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剑尖划破皮肤,带出一溜血滴。他看到了张墨玦唇角嘲讽的笑意,“三哥今日不杀小九,来日便不要后悔。”

    张墨瑛缓缓收剑,“我杀你,有害无益。”他冷冷的挑起唇角,“九弟,你如今不是小孩子了,做事之时,总该多为你的妻儿想想。”

    看着张墨玦不甘的背影,张墨瑛有片刻失神。长开了的的九弟,恍惚间就是那个天天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六弟。

    他终究还是心软了。

    “主子。”湛卢轻声,“还来得及。”

    “不必。”张墨瑛微微叹息,“米粒之珠,何须担忧。”

    回头看了一眼云雾中的弈棋亭,张墨瑛举步下山。飘渺的云烟中,身形寂寥。

    竹儿的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已经进了京城了,京城正下着蒙蒙细雨,黑衣人带着他进了一个偏僻的庄子,一个穿着赤金色长袍的男子正站在院子里等他,威严中带出一丝淡笑,“你就那么不想见我?”

    竹儿惊诧的看一眼肃立一旁的黑衣人,这个人,是他亲爷爷?

    见竹儿没有反应,张奕玄也不知说什么了。他虽有不少孙儿,平素接触的并不多,这样特意见一个孙儿,还是头一次。作为爷爷,如何和孙儿相处对于张奕玄来说是陌生之极的。竹儿从小在莫家长大,莫老爷子在他的生命中几乎是无可替代的,所以对于眼前这个自称是他爷爷的男子,不自觉便生出几分排斥。

    祖孙两个一时有些尴尬,最后还是竹儿开的口,“先生自称乃是在下亲生祖父,可有凭证?”

    张奕玄并没有料到这小子竟然开口质问自己,惊讶的微一挑眉,“天下岂有错认子孙之理?”

    小家伙不置可否,只是固执的抿紧双唇。张奕玄觉得新鲜,再次忍不住细细打量眼前的孩子,大方得体,不见局促,双目灵动,眉目清秀,沉稳中透出活泼,英气中还有几分儒雅,他不由得微微一笑,原谅了这小子的不恭敬。

    “这是钟氏的亲笔信。”张奕玄示意身后的随从递给竹儿一封信,淡淡的道。

    竹儿沉默片刻,跪下拜了三拜,起身问道:“此地是祖父住处吗?”虽然已经改口,却并不见多少亲近的意思,反倒仍旧是咄咄逼人的质问。既然是亲祖孙,为何不告以真实身份?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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