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箫吹梦寒》分卷阅读64

    小丫头跪了一地,却没有一个敢动的。男子咬牙斥骂,“连你们眼里都没有我了吗?!”

    “胡闹!”一声厉喝,柳老太爷痛心地看着眼前的嫡长子,“辰基,你明知道这些兰花可以抑制你体内毒素,为何还如此作践自己?”

    柳辰基没有看父亲,只是兀自低头轻轻笑了问,“孩儿若是死了,达儿总该回来了罢?”

    柳老太爷颤抖着双唇想要说话,终究一声重重的叹息,“你莫要多想,好好养着,总会有办法的。”

    柳辰基却喃喃叹息一声,“不,他再不会回来了。”低声的轻语带着阴冷意,“那个小畜生还活着,他还活着,他回来了。先是钰儿,然后是我……他一日不死,柳家一日不得安宁……”

    “你魔障了!”柳老太爷勃然变色,见长子那蜡黄面色上呆怔的神情,犹豫良久终是一声长叹,甩袖离去。

    柳辰基盯着父亲的背影,忽然间就笑了。笑得撕心裂肺,满面泪痕。

    他如今已是半残,唯一可以倚重的嫡子也被废了,在兄弟们虎视眈眈的目光中苟延残喘。

    他不知道父亲究竟想的什么,也不在乎。

    达儿,大哥争了一辈子,终究是争不过命。柳家欠你的,又该用什么来偿还?

    柳辰基缓缓地向院子里那一排排的兰花挪去,他低下头轻轻地抚摸着花瓣,唇角不知何时有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快了。过了今晚,一切都将过去。

    柳老太爷等候竹儿已经很久了。他的目光掠过桌上陈旧的红木盒子,定格在窗外几块太湖石上,石上生了苔藓,幽幽的绿。

    蓦地,他疾走了几步跪下,“浛公子。”

    竹儿今日只穿了一件素色长衫,华贵却并不张扬。他轻叹一声,扶了柳老太爷起身,“载浛如何当得起老大人这一跪?”

    “不知柳大人如今可是好一些了?”竹儿含笑道,“父王再三叮嘱过的,让载浛把这冰参带给柳大人呢。”

    “犬子如今……唉,老夫代犬子谢过王爷厚爱,只是……”欲言又止的神情带了几许悲痛无奈。

    “载浛也略通医术,不知……?”竹儿看着柳老太爷不自觉流露的爱子之情,内心不由得冷笑,面上却如春风化雨,含笑淡问。

    柳辰基靠坐在窗前,目光沉静,一改方才的烦躁,倒不似是一个病人该有的模样。

    竹儿捏紧袖中的小瓷瓶,一只手搭在柳辰基手腕上,耳边尽是师兄清冷孤寂的声音,“这是解药。”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竹儿却再明白不过了。

    被生父追杀至此,师兄仍旧是,放不下啊。

    沉默良久,竹儿轻轻地放了瓷瓶在桌上,“这是载浛恩师闲来给载浛备着的青玉露,可解多数毒病,想来对柳大人的病还是有些益处的。”

    “如此贵重,何敢克当?”柳老大人忙俯身跪下,一脸的惶恐,也不知是真是假。

    曾经权重当朝的柳老大人在一个小辈面前竟而谦卑至此,竹儿惊愕之余,不由觉得可悲。

    柳家为了权势三番五次将柳先生逼上绝境之时,柳家为了一句命理将嫡长子弃置山谷之时,柳家千里追杀弃子之时,可曾想到过如今的景况?

    “浛公子。”就在竹儿准备随着柳老太爷离去的时候,柳辰基忽然静静地开口了,“听闻浛公子曾与熙**师楚兰庭有过同门之谊,在下诚心相劝,此子心性险恶,六亲不认,克亲克友,实乃大不祥之子,公子切莫为他所欺。”

    竹儿顿住脚步,在柳老太爷担忧的目光下回头微微一笑,神色中尽是优雅从容,带着高高在上的不屑,“恩师曾经说过,所谓命数,还在于人。载浛倒是不知柳大人还是信这个的。无论如何,柳大人一片好意,载浛心领了。”

    “恩师教导我兄弟二人十余载,仍旧安平无事。载浛一路至今,虽小有磨难,仍幸得认祖归宗。可见所谓不详,亦是因人而异的。”

    “大风大浪,移树不移山。柳大人还当努力做一座山才是,不然岂不是冤枉了天地造化。”竹儿淡淡说道,言语中并不见有多少不忿激烈,可是当中的刻薄冰寒意仍旧让柳老太爷心中一颤,抬手给了柳辰基一巴掌,“孽子,混说些什么呢?!你何曾认识过楚公子?莫不是魔障了?!”

    竹儿笑嘻嘻地歪着头,“我就说呢,柳大人怎么会和师兄有过节呢,师兄才出山就去了熙国,为这个师父差点将他逐出师门呢。又什么时候认识了柳大人呀?”

    好奇中带了几分从容随意,也没有了方才的优雅不屑。柳老大人看在眼里,神色间不由得敬重了几分。

    在他看来,竹儿开始的反讽说辞是在立威,毕竟是同门,没有任人当面说道的理,而现在的做派,则是连拉带打,偏偏一副孩子气的模样,留有三分余地,让人无话可说。

    他方才对裕亲王只派一个孩子来看他的疑虑不由得削减了几分,内心深处重又燃起了希望。

    现在的柳家,再经不起一点风波了。

    柳辰基也沉默了。

    竹儿走到院门口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一般高声笑道:“好叫柳大人知道,那一瓶青玉露里多半药材都是师兄闲来无事采摘的,若柳大人有什么顾忌,但说一声,载浛未必没有旁的法子。”

    柳辰基顿时青了脸色,半晌方才欠身道:“生死有命。辰基谢过浛公子关怀。”

    竹儿轻轻笑了声,也不说话,就这么向后花园里走去,边走边问柳老太爷,“早听父王说柳家三郎重文采,柳家五郎重武艺,让载浛多多学习呢。”

    柳老太爷心里还在想着如何挽回长子的失仪,闻言不由得一怔,他这些个儿孙,小聪明是有一些,若论大的担当出息,也就长子嫡孙出众些,剩余的就是有几分本事也把精力用在了内斗上。他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看不明白?若说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孙儿能得王爷青眼,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

    果然如他所料,王爷看重柳家背后的势力,企图控制柳家。

    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要是达儿和那孩子但凡有一个还……何至于此?

    柳老太爷正想着,就听到了喧闹的声音混着流水碰杯的声音,耳边是浛公子兴致勃勃的声音,“原来都在这里玩儿呢。”

    柳老太爷正斟酌了想要说什么,就见竹儿懊恼的拍了一下脑袋,“忘了,柳先生还布置了功课呢,迟了准没好果子吃。”

    竹儿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亭中笑闹的公子少爷们,颇为遗憾的道,“改日定来找府上公子们玩儿呀。”

    柳老太爷笑道:“浛公子功课要紧,家里几个没出息的,能得浛公子惦记着,是他们的福气。”

    身后的喧闹声渐远,看着柳老太爷几番欲言又止的模样,竹儿心中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荒谬感。

    这就是看来繁花似锦的四大世家之一了。他从柳老太爷的脸上读出了真切的焦灼与无奈。不知此时此刻,他们,可曾后悔。

    竹儿的目光看向柳辰基居住所在,沉默片刻,终是开口,“柳老大人还有事情?”

    师兄,人家都不稀罕呢。

    听出了竹儿言下莫名的冷意,柳老太爷踟躇片刻,咬牙将袖中的红木盒子递给竹儿,“这是柳公子旧时心爱之物,还请浛公子……替老夫物归原主。”

    “柳公子?不知老大人说的是?”竹儿故作疑惑地问道。

    柳老太爷垂下了眼,“正是浛公子的先生。”

    竹儿这才恍然大悟一般,“这个简单,我一定带到。”

    看着竹儿的背影,柳老太爷几番欲言又止,终究颓然一声长叹,再不言语。

    越往南走,越是偏僻。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模糊了竹篱茅舍。一盏橘色的灯挂在篱笆上,晕染出几分暖意。

    竹儿推开吱吱呀呀的院门,站在院子里的樟树下,看向敞着门的堂屋。

    堂屋里有些暗,长明灯火摇曳未定,谢通的声音有些沙哑,“你来了。”

    竹儿轻叹一声,“真羡慕你,有个好妹妹。”

    谢通转过身,微扬的眉毛透露出几分洒脱不羁,可是通红的眼圈却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浛公子迟到了。”

    “如此幽静的住处,只怕她会寂寞。”竹儿拂衣坐下,打量着四周,“你这又是何苦?”

    “她曾说过,今生所求不过小院暖灯,清静安乐。”谢通低低地道,“此地原是我与小妹的秘密居所,如今……”

    “浛公子今日也知晓了此地,他日如有要事,不妨来此处小酌对弈。”谢通的声音很快恢复了常态,“谢通的诚意,浛公子今晚便可得知。”

    “知道吗?我原本是不信你的。”竹儿淡淡道。

    “谢通自知身份,不敢博取浛公子信任。”谢通微微一笑,神色间并无变化。

    竹儿沉默了。谢通与胞妹的情义不似作假,可是这份情义,抵得过功名利禄,抵得过谢家十余年的养育之恩吗?

    谢家身份敏感,由不得他不多留一份心。他看似风光荣宠,实则没有什么根基,一切的一切都来源于父祖的看重。

    他才迈入局中,很多地方甚至比不上谢通这个庶子,至少他就无法在京城有这样一处房产。

    这是他的劣势,也是他的优势。他所能利用的,也便是所有人对他的不设防。

    “你可要想清楚了,但有万一,是何后果。”竹儿暗叹一声,真诚地看向谢通,“便算是柳先生,也不曾对付自己的亲族。”

    “谢通偏执暴戾,蒙公子不弃。”竹儿的真诚终是打动了谢通,他掩住眼底的那一丝感激,轻声。

    竹儿沉默片刻,转身进了堂屋,默默地上了一炷香,他轻声,“一路走好。”

    谢通再忍不住垂下了眼,神色中不无落寞。

    从此天上地下,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姑恶妇所云,恐是妇偏辞。姑言妇恶定有之,妇言姑恶未可知。姑不恶,妇不死。与人作妇亦大难,已死人言尚如此!”竹儿淡淡的叹息声传入他的耳中,“这世间不平,又岂是这一重呢。”

    “放心,错不在你。忘了这一切,来生,顺利地投胎长大,会平安的。”

    谢通忍不住抬头,第一次正视竹儿的眼睛,然后缓缓地跪下了,“谢通代小妹,谢过公子。”

    公子不赞成他,因为公子是至诚至孝之人,可是公子并没有因此瞧不起他,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在世人眼里有多么大逆不道,他不后悔,他决议一力承担。可是如今,真的有人能够理解他,却让他蓦地心酸难耐。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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