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箫吹梦寒》分卷阅读69

    眼前闪过柳先生似笑非笑的神情:马儿脱了缰,先生我不管着你,自有人拘着你。

    果然,这就是个陷阱。

    山里的秋夜分外安静,迷迷糊糊中,竹儿感觉耳边有些吵,他气恼地挥了挥手嘟囔,“别吵。”

    冰凉的手拍在脸上,“你不要命了,还没起来?”

    竹儿倏然睁眼,入眼一片兵荒马乱。睡在他一侧的张岩一面披衣服一面道:“快点儿快点儿。”

    竹儿手忙脚乱地穿了衣服,帐子里已经剩不下几人了。竹儿一面闷头向前跑一面内心诧异:他自小习武,这里又是山里面,他怎么会睡得这么死?

    冰凉的空气灌进肺里,竹儿猛地清醒,然后面色便沉了下去:他这才意识到,方才帐子的空气里有迷药的味道。

    还不等他反应,迎面就是一张剑网。竹儿仓促间避了开去,下意识地想要从怀里摸出暗器,才反应过来自己所有东西都没有带来。

    内心一阵懊恼。早知道就该留一两件的,哪怕是香包还在,他也不至于惧怕区区迷药啊,怎么会狼狈成这样。

    竹儿衣衫破烂地被扭送到空地上时,正对上明渊严厉的目光,在他身旁,跪着十个衣冠不整的少年。

    “你们的脊梁呢,断了?!”一声厉喝在安静的夜里分外的响。

    少年们顿时将腰背挺得笔直,也顾不得浑身上下的伤叫嚣着痛。

    “除了他。”明渊指着唯一一个安静地站着的少年,“你们,看到边上的石锁了吗?拎着它,爬山去,现在。”

    少年们一声不吭地去拿石锁,只有竹儿站着没动。

    “你,没听到吗?”明渊冷冷看着竹儿。

    “你们点了迷药。”

    “哦?”明渊挑眉,“鼻子还挺灵光。”

    “你们卑鄙!”

    “是谁告诉你,敌人偷袭的时候还会光明正大地通知你,等你们准备好?”明渊冷笑。

    “我们都才来到这里,还没有适应环境,您应该给我们一点时间。”竹儿一滞,旋即不假思索地道。

    这一次,明渊只是冷冷地问,“还有吗?”

    “您还没有教我们如何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保持夜间睡眠的清醒,不教而诛,是为虐!”竹儿咬咬牙,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明渊点了点头,“借口不少。只是借口,不能成为你不幸战死的理由。为什么他能做到,你却不能?”

    “自己不用心,就不要妄图找借口!”明渊猛地提高了声音,“所有人都听着,你们明天的早膳,取消了!”

    竹儿的脸慢慢涨红了,他自付从来都不是做错事便找借口的人,师父先生也不能容忍他的这种行为。可是今日这事……竹儿咽了口气低声,“是我的错,我承担。”

    明渊唇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平静地道,“没听说过,一人有过,集体受罚吗?”

    爬了一夜山的少年正迎着晨风背书,脚下是四平八稳的马桩,冷汗顺着脸颊流下,声音不自觉带了一丝颤抖。

    “你们应该感谢我,今天上午测兵法,我给了你们复习的时间。”明渊悠闲地从东走到西,“都是娘们儿吗?有气无力的?”

    背书的声音泄愤般大了几分,明渊不知从哪里拎了两块铁砖放在竹儿的大腿上,轻声,“站稳了,别掉下来。”

    腿上的突然承力害得竹儿面色忍不住苍白几分,他咬牙跟着大家继续背道:“夫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故君之所以患于军者三……”

    因为都没有早饭吃,所以大家带着一身冷汗坐进了讲堂。

    桌子上是现成的笔砚,一个看不出级别的士兵正在发纸,纸张是上好的薛涛纸,一人两张,一张草稿,一张誊抄。

    竹儿正借着这片刻的功夫运气休息,就听到冰冷的声音,“纸不够了,你就用一张。”

    竹儿一愣,抬头向端坐在上的明渊看去,然后低头应一声是。

    不是他的错觉,那个讨厌的家伙是在有意针对他。

    憋着一股气,竹儿是第一个交卷的。明渊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卷子,开口,“还有两柱香。”

    少年们陆陆续续地交了卷,明渊不置一词地把卷子摆在桌上,“你们自己看。”

    过了好一会儿,明渊才淡淡的道:“从今日起,你们的队长是郑歆,副队长,万励。”

    竹儿看向昨晚那个安静的少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郑歆就是他自己。

    竹儿偷眼看了明渊,神色中却没有半点欣喜。

    没有人有意见。第一天就在没完没了的训练中度过了。

    裕亲王府,下人进进出出的已是乱成一团,夏氏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身下的床单上是大团大团的血迹,鲜红一片。

    太医说了些什么,她却一句也没有听到。无意识地咽下了苦涩的药,房间里渐渐安静下来。

    窗户紧闭,锁住了满屋子浓重的血腥味。夏氏轻声问道:“都……都被抓起来了吧?”

    “王妃只管安心养病,都会好起来的。”说话的是她的心腹,避过了夏氏的眼神。

    夏氏苦笑一声,“我床底下的匣子里还有两万两银票,等我死了,你带着它走吧。”

    “你别说话,听我……听我说。”夏氏的目光落在窗外的枯枝上,“我自己的病,自己清楚,这一次,怕真的是,解脱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费尽心机求来的得子药,竟然是阎王的催命符。

    眼前闪过那个清冷少年平淡却带着杀气的目光,夏氏无端的打了一个寒颤。

    忍不住苦笑。她这一生最错误的决定,就是对付张载浛了吧?以致于到今日这地步,面对楚兰庭不死不休的追剿。

    少年清冷的话依然在耳:凡伤我师弟者,不得善终。这句话像一句诅咒,搅得她噩梦连连。

    “我一生无儿无女,也没有什么可牵挂,可托付的。”夏氏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决,“咱们好歹……好歹主仆一场,我不能,不能不全了这最后一点主仆情义。”

    “我有今日,也算是咎由自取,你们……不要替我报仇。他们,你能找到一个算一个,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过普通人的日子。”

    “我算尽机关,却争不过命。”夏氏喃喃,声音轻若蚊吟,“下辈子吧,下辈子投生普通人家,下辈子……”

    下辈子嫁一个本分老实人,不会卷进是非,不会莫名地就再不能有孩子,不会为了自保变得连自己也认不出自己……

    下辈子……

    夏氏慢慢安静下来,恍惚间便睡着了。

    她恨过,怨过,最终还是决定了无牵挂地离去。她不需要人替她报仇,她恍若飘萍的一生,只当是一场噩梦。

    梦醒了,就好了。

    边陲小镇没有江南的秀气,没有京城的宏伟,却带着游子征人特有的气息,粗狂还细腻。

    路上随处可见各式各样的摊子,有未经处理的狼皮鹿皮,也有远从江南而来的绸缎香料。

    竹儿饶有兴致地左顾右盼,深秋初冬的天气,边关塞北,路上尽皆是披着各式皮衣的汉子,竹儿一身浆洗久了的秋衫在人群中分外显眼。

    无视异样的目光,竹儿停在了一个摊子前,拿起了狼牙雕成的手链左看右看,颇有些不舍,却迟迟没有开口问价。

    他是趁着这次野外的两日训查偷跑出来的,要求是不许结伴,不许带任何东西,深入大山,两日后回营地。他自小在山里长大的,记忆又极佳,不趁机出来玩玩儿都对不起自己。

    他就不信这回那老家伙还能知道。竹儿得意地想着,就感觉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只穿这么一点,不冷吗?”

    竹儿先是愣了一下,转身扑了上去,“爹!”

    莫敬韬微微退后一步,无奈地看着眼前的臭小子,长高了,瘦了,也结实了。

    “有没有规矩了?”莫敬韬一声轻斥,“你既已认祖归宗,唤我一声叔叔便是。”

    “不,我就要叫爹,爹,爹……”竹儿耍赖般直叫道。在他心里,无论生父养父,都是亲人。

    在竹儿心里,莫敬韬虽然只是一个商人,虽然待他严苛无情,可是在他有危难的时候,眼前的人却像一个真正的父亲一般挡在他的身前。这一点,他甚至在生父身上也不敢奢求。

    小家伙一声声爹叫得莫敬韬再不忍呵斥,“走吧,到我院子里坐坐。”

    莫敬韬如今在边境做生意,一进的小院落干净整洁,一如既往的没有多少摆设。

    放下手中的姜茶,竹儿歪头托腮看着莫敬韬傻笑,惹来莫敬韬一声无奈叹息,“从来都不会照顾自己。”

    竹儿忽然觉得,这样的养父虽然仍旧很少笑意,却亲切随和了很多。

    “爹,你为什么不回去呀。”竹儿有满心的话要问,说出口的却是这一句。

    爹,一个人在外漂泊多累,为什么不回家呀。

    莫敬韬轻轻一叹,“我还有恩未报,不能回去。”

    竹儿沉默了。爹有爹的骄傲。爹不说,他便不问。

    “竹儿……”莫敬韬看着竹儿,半晌淡淡的道:“没事别偷跑出来玩,听到没有?”

    “谁说……!”竹儿瞪大了眼睛想要反驳,然后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哦。”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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