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辰在街上乱逛,你敢说你不是偷跑出来玩的?”莫敬韬笑哼一声,解了身上的披风给竹儿披上,“也不知多穿一点。”
竹儿撇嘴笑道:“当我是您呀,这天气哪里要用什么披风?”话虽这么说,手却紧紧拽着披风,无赖的小模样看得莫敬韬忍不住敲了他的脑袋轻斥,“你有理了是不是?”
竹儿呵呵傻笑了不说话。
莫敬韬转身进堂屋拿了一盒点心,看着竹儿小狗刨食一般翻得一塌糊涂,良久,淡淡地,“凡事多留心,莫要冲动。”
竹儿含糊应了一声,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莫敬韬看了看天色,挥手赶人,也不管竹儿委屈的目光。
竹儿恨恨的拍了拍身上的点心渣子,“晌午还没到,爹偏舍不得一餐饭钱。”
看着竹儿的身形消失在墙头,莫敬韬静静坐着,眉头微蹙。
忽闻狼烟起
竹儿万万没有想到,明渊竟然真的要执行军法。
他略微有些茫然地看向同伴:他明明不着痕迹地把跟着他的尾巴都甩光了,这家伙怎么知道的?
瑟瑟的寒风吹过,竹儿无端打了一个寒颤,就听到明渊冰冷刺骨的声音,“擅逃军营,理当杖毙。”
杖毙?!竹儿看向明渊,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他不过是偷跑出去放松一下,竟然就要被处死?还是这么不干脆的死法。如果自己真的有个好歹,明渊又该如何向皇祖父交代?
然而容不得他回过神,就被人按在了地上,伴随着沉闷的杖声是明渊不带丝毫波澜的声音,“你们都看到了,谁还想试试,他就是下场。”
真真切切的疼痛让竹儿忽然意识到,明渊可能真的下得了这个手。这里是军营,他是一名军士,容不得分毫的肆意与胡闹自主。皇祖父把他扔进了这里,就是为了历练他吧?只有他从这里活着走出去,才有获得军队和皇祖父倚重的资格。
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来了这里,面对严厉得近乎严苛的明渊,面对永无休止的训练和站着就能睡着的艰苦时光,他的内心深处竟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轻松。
竹儿挣扎着高声,“将军!容郑歆一言!”
明渊挥了挥手,行刑的人退立一旁。明渊看了挣扎着满脸冷汗的小小少年,冷淡地,“说。”
竹儿踉跄了挺直腰背,“郑歆私自离营,罪该万死。但求将军再给郑歆一次机会。郑歆发誓,如果真的上了战场,如果真的是打仗,郑歆一定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个,决不会做逃兵!”
明渊伸手捏住竹儿的下巴,看着竹儿的眼睛,“小子,谁信你?”
“如果前面真的就是战场,你以为,你逃得了吗?”残忍的话语不带一丝温度,明渊再次挥了挥手。
厚实的木棒带着惨烈的风声砸在肉上,残阳中所有人都面无表情的静静站着。终于有人忍不住跪下,“将军,我信!我信队长绝不会当逃兵!”
张岩捏紧了拳头,声音还带了一丝颤抖,“他是我们的队长,张岩愿意代替他受罚!”
“代他受罚?他因为不守规矩被处死,你要替他去死吗?”明渊嘲讽着冷笑了问。
“将军,人谁无过?”这一次开口的是万励,这个素来沉静的少年说话却很锋锐,“一起这些天,但凡有事队长从来都是第一个冲上前,该关照的,他从不落下。只要队长一日还做我的队长,我便不能看着他去死。我愿陪他一起承担过错。”
陆陆续续的,少年们都跪下了,他们沉默着没有说话,却在明渊凝如刀锋的目光下表达了他们的决心。
“你怎么想?”良久,明渊问竹儿。
竹儿眼前一片星光。这才不到二十杖。他真的很难想象,一直到杖毙究竟是怎样的光景。
听到明渊的问话,竹儿的眼圈终于红了。他何德何能,有这样一群袍泽兄弟。
竹儿扭头看向跪着的兄弟们,第一次,心底生出了说不出的感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喜欢这里的。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有的只是单纯的永无止尽的训练,和一群肝胆相照的弟兄。
这就是他莫名放松的原因了吧?柳先生说得对,他骨子里,当真不是一个好孩子。一不小心,流露本色。
“放屁,陪我什么?我出去玩都没带着你们一起去,挨板子倒要带着你们一起了?”竹儿的声音虚弱中带笑,“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不许替我求情!”
没有人动,没有人说话。
竹儿不知所措地看着大家,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半天功夫,也对着明渊跪下了,“将军恕罪,郑歆……御下不严。郑歆这就让他们都起来……”
明渊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眼底有惊诧,也有欣慰。他看向竹儿,“既然他们都替你求情,我便恕你这一次。”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明渊的目光静静扫过所有人,“郑歆听着,罚你去校场站桩,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起身!”
“是!”竹儿应了一声,担忧地看了兄弟们一眼,老老实实地跑去了校场。
明渊哼笑一声,“都不愧是各处的佼佼者,两天两夜,一点也不觉得累,可是?”
“现在是酉时三刻,咱们的储备粮不多了,看到那边山顶了吗?那里有一个小粮仓。每人背一袋粮食回来。一个时辰后还没有回来的,今晚就不用睡觉了。”明渊不紧不慢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就看到少年们相互扶持着往山上走去。
从背影可以看出他们的体力已经将近极限了,可是仍旧不改他们一往无前的坚定。
对着面前空空如也的土地,明渊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极轻的笑容,可惜没有人能有幸看到这转瞬即逝的笑容。
累了两天两宿的孩子们回到帐篷倒头便睡着了,帐篷里面鼾声一片。
黑暗中明渊感觉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凝神看去,原来是张岩,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睡铺滚到了门口。
张岩警觉的想要出声,明渊冷冷瞪了一眼,唬得张岩立马不出声了。
“糖好吃吗?”明渊淡淡地问,不辨喜怒。
张岩怔住了,糖是队长给他们带来的,这在枯燥的军营里可以算是一种难得的享受。看着将军,张岩噗通一声跪下,不说话了。
见张岩吓成这样,明渊淡哼一声,“下不为例。”
“是。”张岩低下了头。
“郑歆呢?把他叫出来。”
张岩脱口而出,“队长才上了药,睡下了。”
“没听到我的话吗?”威严的声音刻意放低了,威慑力不改。
张岩慌忙钻回营帐。
“这个,你拿去练。”明渊掷出一张内功法决,“睡觉不老实,有时候也会要人性命的。”
这小子,这毛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竹儿站在明渊跟前的时候,面色还是惨白的。他本来就疼得有些睡不着,这会儿山风一吹,竟然觉得有些受不住的寒意。
明渊仿佛没有看到竹儿的不适,淡淡的道:“他们都是各处的精锐,将来的将领或者头目。皇上的意思,让你利用这个机会接近他们,掌握这一股势力。”
“皇上没有要求你经受这样的训练,是我的要求。”明渊平静的声音不改严厉,“可是现在。我告诉你,我失望透了!”
竹儿低头看着地面,涨红了脸。
“你师父曾经是战场上的一段传奇,可你,根本不配做他的弟子。”明渊的话音不高,说出的话却异样残忍。
这一次竹儿没有叛逆,没有反驳,“我不会再让将军失望。”
明渊看着眼前的孩子,脑中却怎样也抹不去那个凝稳如山的少年身影。他们只见过一次,交手一次,共同御敌一次,却成生死之交。他知道他对张载浛过于严苛了,张载浛不是那些孩子,没有经受过专门的训练,初来乍到,也很难适应这样的生活。何况张载浛在所有孩子里面还是年纪最小的一个,他却每次要求最严,罚得最重。
这孩子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仅只不错,还远远不够。楚云潇看中的弟子,绝不止有这一点潜力。
他就不信,不能锻造出一柄惊世的宝剑。
“很好。”明渊冷冷的道:“我拭目以待。”
日子一天天划过,转眼就入了三九。天寒地冻,奇怪的是山里面的溪流带了地暖,并没有结冰。
两三个人守在溪水旁,一脸冷漠。
张岩哀怨地看了一眼溪水,认命地拎起桶子往回走去。
竹儿站在水井旁边,见状笑嘻嘻的道:“我来我来,你先歇会儿吧。”
“你们!今晚上不想睡觉了是吗?!”一个军士适时的厉喝让张岩一跃而起。
那军士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帮混小子,不过是一场攻守演习,竟然还真的敢往溪水里面下毒!出其不意是出其不意了,不过冬天的流速慢,那溪水至少有三五日的功夫是不能用了。
罚他们在这里挖井,竟然还敢磨磨蹭蹭的偷懒。
远处不知怎地泛起了火光,那军士先是一愣,忙向大帐走去。
竹儿几人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面色凝重起来:虽然是夜里,可是他们身在大山的腹部,究竟是哪里着了火,能让他们都看得这样的清晰?而冬日的塞北,究竟又是什么东西能燃起这样的大火?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竹儿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命令没有终止,他们也都没有回帐篷,只是再没了初始的轻松。
天色快亮的时候,明渊沉着脸色叫齐了十二个少年,“昨夜军粮失火,城中情况紧急,我必须现在赶往关宁。”
“郑歆!”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