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箫吹梦寒》分卷阅读77

    “皇上!”明渊想要拦下,却不敢。皇上假死想要让远在京城的大爷下错棋路,却不曾想旧疮复发,一病不可收拾。

    明渊近身护卫皇上,皇上不肯昏睡,总是逼着自己清醒。他便时常看到皇上疼得辗转反侧,夜深人静时,默默地看着房顶,眸子深处尽是悲凉。

    可就算是这样,皇上也没有断过服药。

    张奕玄只看了明渊一眼,“水。”

    整夜整夜的不睡,因为他怕这一睡,再也醒不了了。他还想支撑着再见孙儿一面,他不能也不敢休息。

    他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在疼痛的间隙中,死亡的阴影中,静静回想他这一生。

    年轻时的风花雪月,中年时的金戈铁马,再到后来的雄心壮志,血雨腥风。

    还有偶尔回想起瑾儿时锥心刺骨的痛。想到数万将士的鲜血,又想到长孙那悲凉的哀求,心里一时痛一时悔一时恨,恨时想要杀了嫡长子,偶尔疼痛消歇,他又无端的想起那一首诗,“虎为百兽尊,谁敢撄其怒。唯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

    更多的时候,眼前晃着的全是小孙子竹儿狡黠的委屈的漫不经心的调皮淘气的模样,他又挣扎着打起精神,想着就算是为了这个小孙儿,也要狠下心肠。

    “皇祖父。”

    张奕玄眼中一亮,挣扎着向床边看去,“是……竹儿?”

    竹儿才赶来便被带到了这儿,眼见着往日威严的高高在上的皇祖父形容枯槁,几日不见竟是头发全白,不由得心中一涩,跪在了床边,“是孙儿。”

    张奕玄颤着手抚摸竹儿的脸,“好孩子,爷爷看看,可是瘦了。”

    竹儿咬了咬唇,这一次没有躲开。

    仿佛感觉到了小孙儿的不自在,张奕玄苦笑两声,“竹儿,怨祖父么?”

    竹儿摇头,“祖父身子重要,还当好生休养。”说是这么说,可是他看得出,皇祖父的病只怕是回天无力了。

    “竹儿呀,祖父一直压着你,冷待你,是私心,也不是。祖父想看看你究竟有几分能耐,配不配做我张家的儿郎,祖父也是为了……为了护着你。”

    “你身世敏感,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啊。”

    “祖父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连不满都写在脸上,明知道……却不肯讨好我。”张奕玄说到这儿,露出几分笑意,“祖父当时就想呀,这是哪里来的臭小子,这样的性情简直不知好歹。”

    他喘息两声,想要再说什么,却苦笑着沉默了。所有人,包括三弟在内,都认为他磋磨冷待竹儿是为了试探,考察,筹谋。那么,他其实就是冷血冷心的吧?到这时候,还说什么祖孙父子呢。

    张奕玄挣扎着坐直了身子,“竹儿,你想来早就知道,你是当今的嫡长孙,是正正经经的嫡子。如今夏氏已死,这一仗若是胜了,景国也再不是威胁,可惜……”

    可惜,他筹谋了这么久,却没有算到瑾儿竟然丧心病狂到勾结锦人,更没有算到他就会这样……如今棋差一招,也不知能挽回多少。

    “你记着,从现在起,你就是三军之首,兵马大元帅。你的师兄在熙国手握兵权,他答应过朕,和你守望相助。无论什么时候,兵权不能轻易放弃,你要明白,如果你退一步,你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张奕玄重重地握住竹儿的手,艰难的叮嘱。

    竹儿张了张嘴想要问什么,却没有。罢了,想来祖父是不知道那个传言的,何必在这时候惹得祖父担忧生气呢。

    张奕玄说了这一番话,精力难以为继,喘着气休息了一会儿,面上流露出一丝苦笑:他何时也狼狈到这般地步了。

    “明渊,从来暗卫都当伴主同生共死,可是,可是……朕命令你!辅佐好皇孙张载浛,朕不要你到那边替朕效命,朕要你,要你……辅佐竹儿,朕要看着他,看着他好好的……”

    明渊默默地叩了一个头,“遵命。”

    张奕玄说了这许多,疲惫地叹了口气,沉默下来。竹儿跪在床前看着祖父,饶是平素少亲近多戒备,此刻也不由得红了眼眶。

    病重的皇祖父,更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而不是高高在上的皇上。

    竹儿的手在祖父苍老冰凉的大手里握着,一动不动。

    不知从哪里传来爆竹声,张奕玄轻声,“怎么回事?”

    “今天年三十,因着粮草后援到了,城内百姓怕是在提前庆贺。”明渊淡淡回禀。

    张奕玄喃喃,“就一年过去了。”

    “走,扶朕,扶朕去看看,看看……”

    战中的边城在爆竹声中多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暖意,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的人们在此刻仿佛忘记了流血,忘记了死亡,忘记了所有的悲痛。他们满面笑意的互相作揖拜年,嘴里是吉祥的祝福,眼底是满满的憧憬。

    城楼已经清理干净了,迎着风看去,群山莽莽,白雪茫茫,极目苍凉。

    张奕玄的目光落在身旁的小孙儿身上,要强了一辈子的君王忽然有了一丝不舍,“竹儿,再叫朕一声爷爷吧。爷爷从来没听你叫过呢。”

    “爷爷。”竹儿默默地跪下,仰头看向皇祖父,想要说什么,到嘴边却是抑制不住的哽咽。

    “好孩子。”张奕玄颤巍巍地扶了孙儿起身,“好孙儿,莫忘了,爷爷还等着看你,看你凯旋归来,军功赫赫。”

    “嗯。”竹儿慌忙扶着皇祖父,“爷爷,咱们回去吧。”

    看着小孙儿担忧的神色,张奕玄忽然觉得无比满足,仿佛这一辈子的呼风唤雨,都及不上这一刻的温馨和暖。

    夜渐渐深了,爆竹声愈发密集,张奕玄靠着孙儿坐在城楼里,就着暖炉暖酒,清萧冷月,一坐便是一整夜。

    后半夜的时候,强迫着小孙儿靠着他睡觉,偶然间低头看着竹儿安静的稚嫩的睡颜,眉眼间尽是暖意。

    刃下敢挑心

    弘兴十五年正月,渊国大败鹰族,皇孙张载浛率军追击千里,直捣王庭。

    一月初七日,弘兴帝旧疮复发,染疴身亡,皇孙张载浛扶灵回朝。

    皇长子张墨瑾悲痛莫名,食不下咽,众臣请以大义,谓国不可一日无主,拥立张墨瑾为帝。

    皇孙张载浛平敌有功,帝甚心喜,破格封为琏郡王,琏者,祭祀之器也,宗脉之首也。

    先帝葬礼,命琏郡王张载浛为皇孙辈中第一人,恩宠重视之意,不言而喻。

    大爷的仓促继位,三爷的意外沉寂,浛公子莫名其妙的未及弱冠便得无上荣宠,市坊之间流言四起,帝却安然不动。

    “听说了吗?咱们这位琏郡王实是当今正儿八经的嫡长子呢!”

    “您老开玩笑吧?咱们这位琏郡王不是三爷的儿子么?难道……”

    “去去,你脑子里见天的乌七八糟想些什么呢?当年三爷和皇上同时得的嫡子,皇上嫡妻难产而亡,只剩下了琏郡王,便不得皇上喜爱。”

    “后来战乱起了,皇上要带兵打仗,便将襁褓当中的幼子托付给了三爷,哪知道这仗一打起来没完没了,殃及女眷,两位公子都走失了。”

    “不应该呀,当初找回来的时候不是说是三爷的骨血么?这还有分不清的?再说了,我怎么听说当初大爷原配嫡妻生的是个姐儿呢?”

    “你想想呀,当初先皇在世的时候何等看重琏郡王?名字都不是按辈分排的,而是亲自取的,浛天荡荡望苍苍,何等广阔之意?若不是因着琏郡王是嫡长孙,又为何会带了琏郡王去边关立功?”

    “还有,若不是琏郡王是当今骨血,当今何以如此重视琏郡王?正经的皇子都没有一个封了爵位的,偏咱们琏郡王未及弱冠就这样本事,只怕当今心里不知怎样喜欢呢!”

    “那照你这么说,当初怎么连儿子都会认错?”

    “当年两个哥儿相仿,只怕都以为前裕亲王妃落难的时候会护着自己的骨肉,没曾想前裕亲王妃会舍了自己的骨血,护着这长子长孙。”

    “哎呦,难怪皇上还亲自去祭奠裕亲王的原配嫡妻呢!我说他好端端的怎会祭奠弟媳,原来还有这样一出呀?照你这么说,咱们这位王妃当真是深明大义,宁舍自己的儿,也要护住正统的长房长孙。值得敬佩!”

    竹儿倚栏看着窗外不知何时偷偷发芽的柳叶儿,一片嫩嫩的绿在素白中犹显得悦目。耳边是各式各样的聒噪声,他猛地掷了茶碗,转身下楼。

    早春的雪还没有化尽,微寒的阳光洒在人身上,风过时,竹儿无端觉得有些冷。自他回来,大伯便对他笑脸相迎,千好万好。吕家兄弟带了军队在城外,新赐的府邸也被他收拾的铁桶一般,按理他该不惧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大伯温和甚至略带宠溺的笑容,他都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无有一日心安。

    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一切又过度得太平和了,他想,未知的危险就在前方,不知道哪一刻便会狰狞毕现,可是现在的他,除了等待,毫无办法。

    或许父王还有,因为父王表现得太过镇定。可是父王怕早已信不过他了。

    莫说是父王,他自己也有些茫茫然不知所归了,坊间的传言,义父的话,大伯的态度,种种事端真真假假纠缠在一起,让他就像是困兽,关在笼子里找不到出口的困兽,连攻击的方向都找不到。

    想到父王,竹儿的手伸进怀里,感觉盒子还在,唇角不由得流露一丝笑意。明儿是父王的生辰了,祖父大丧,父王又是这副模样,只怕是不想过的。他年前的时候就想着给父王备下礼物了,也不知能不能入得了父王的眼。

    那礼物是他辗转要来的方子制的玉佩,有安神定气的作用,他知道父王素来睡眠便不好,当初在江南的时候和他一起就最易惊醒,如今碰上这样的事情,还不知夜里能不能休息得好。

    在这样非常的时刻,总算是这物件能让父王开心一刻也是好的呢。

    裕亲王府冷冷清清,门口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侍卫,竹儿从他面前走过,他恍若未见,想是习以为常。

    后花园的迎春花开了,嫩黄色浅绿色,沿着池塘边上点缀着随风的嫩柳。张墨瑛一身月白色的长衫,正执了一卷书坐在池塘边的石椅上,几只小鸭儿聚在他脚边的水里,稚嫩的叫声消散在早春的风里。

    若不是惯常冷峻的神色,恍惚间几乎以为这里就是世外桃源,眼前坐着的是一个任事不管的世外隐者,闲散恬适。

    “父王。”

    “有事?”张墨瑛视线仍停留在书卷上,冷淡的问道。

    竹儿咬了咬唇,“明日是父王的生辰了,这是孩儿的一份心意。”

    不起眼的小木盒子,张墨瑛看也不看一眼,“琏郡王如无他事,请回吧。”

    竹儿跪在地上,还想要说什么,却不知道再说什么。他也恨煞了自己,平素里王爷百般苛待,他是巴不得离了这王府才好。可是如今王爷冷他远他,不怒不骂,他却忽然有一种惶恐,只怕那流言是真的,从此后他和王爷再没有关联。王爷越是不理他,他越想要靠近王爷,生怕一不小心,他和王爷就成了陌路人。可是,一次一次他的小意讨好与接近,却换不来王爷哪怕一眼。

    他的性子原本也是记仇执拗的,当初义父王爷错待他一分,他便再不肯亲近讨好,可是如今他明明想要从此转身两不相干,却怎样也管不住自己。每次来自讨没趣之后都是信誓旦旦的下不为例,可是下一次,还是忍不住来这里,也不知自己究竟想要确定什么。

    “嗯?”张墨瑛不耐的推了木盒到桌角,“还有事?”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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