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分卷阅读17

    ☆、第十八章 背离(1)

    首席御医的药方总是要比民间的普通大夫开的要有效的多。连翘的风寒好得很快,身上的瘀伤也渐渐褪去,他那院子里伺候的人终于都松下了一口气,每日奉上的餐饮逐渐丰盛起来。沈大人往这院子里跑的时候也比之前多了好几倍,甚至连一些公务也直接带到了他房中处理。这样的行动再明显不过地表示了他与连翘的关系,分明就不想堵上外面的那些幽幽众口。他们的相爷都已经作出这样的决定了,底下的人也就更不好说什么,只是有人突然提出,若是将来那两人真在一起了,那该喊王公子什么。

    “哈哈,一看见青梅玉珠那两张漂亮的小脸纠结在一起,就好想痛快地笑出来!”偷懒从花间跑回来的念水将一路从相府门口到连翘院子口听到的话全都说了出来,笑趴在桌上,怎样都直不起腰来,“是继续喊公子,还是改口喊夫人。这帮家伙实在是太逗了!”

    “蓝掌柜会哭的,你这样子偷懒跑回来不干活。”仿佛对念水津津乐道的事不感到一丁点的兴趣,连翘一边喝着茶一边淡淡说笑道。很多事情是以他的性子根本不在意的东西,譬如说相府的下人们将会怎样称呼他。夫人也好,其它也好,他总还是呆在沈如身边的连翘,是被他护在臂弯里的连翘。

    “楼里最近没我的事,待在那里也空闲的很,还不如过来陪你说话……”

    “火蛇会生气的。”

    连翘笑:“不该提她吗?她可是一直跟随着你从汴凉来到京城,又委身留在花间调价妓子,寻常女子吃得了这般的苦难么。念水,别为了不值得的人辜负了好女人。”

    “你哪里不值得我辜负火蛇了!”

    “如果值得,”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眼帘垂下,清清楚楚盖上了眼底的所有情绪不让身前的人知道,细长的手指来回抚摸着手里的茶杯,如果真的值得,那为什么你要喂我吃下‘观音水’?”听到“观音水”的时候,念水已经愣住,再听到下面,更是一时说不出辩解的话来,“江湖有名的易容高手‘千面相’的本事,怎么会不清楚‘观音水’到底是什么东西。汤先生告诉我,‘落音丹’和‘化颜丹’一起服用本就有风险,再加上后来的‘观音水’,我的身子里可算是种下了毒。”

    “你……你在说些什么,连翘!”念水有些慌张。

    搁下已经空了的杯子,身侧侍立着的青竹赶紧上前一步将他扶起。连翘淡笑着对他点点头,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念水身前,身上的气突然之间收敛掉了本身的温润,原本为了伪装而学成的西京侯的举止顿时扼住了念水的身形。他一字一句,声音清冽,仿佛将一切的虚假与真实全都送了出去。

    他说:“从我停服丹药起,念水,你总共喂了我多少次‘观音水’,每服用一次是不是我的容貌就难恢复一次?”

    他本该是用询问的口气说话的,可听在念水耳里,却实实在在的是西京侯式的逼问。念水抬头望着他的眼,看不见呢,真的完全被他垂下的眼帘遮住了所有的视线,一点都看不见他的情绪呢。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汤先生给我开药方的时候,他告诉我身子里早在几年前就被种下了毒。几年前就种下的毒,除了你们,还会有谁,如果没有必须时常食用的‘观音水’,念水,我不会想到一直跟在我身边的你的。”

    他的声音早已在不动声色间变得风淡云清,连带着伸出来的手,指尖的冰凉也刺骨得让人锥心。连翘的手指轻轻地点在念水的额间,那种冰凉,像极了西京侯残酷时的笑。语言有时候也是能够杀人的武器,念水的心一点一点地在他再无情感的语言下变得冰冷,坠入不见天日的深渊。

    “火蛇虽然恨我,但不会出手伤我。只有你们,只有你们会做下这样万无一失的决策,会在让我服下相冲的药物之后,再加上那样的一味药剂。”

    “念水,告诉我,我死了对你们而言,有什么样的好处?”

    “还有,我一直不懂,明明已经给了我这样一张脸,又为什么要我戴上人皮面具,明明已经要我假扮成小侯爷,又为什么要给我‘王子年’这个身份,明明要我想尽办法接近李勋隆,可是为什么却连最终目的都不肯告诉我?你,可不可以解释给我听听。”

    “很多很多,有很多事情我都好想知道。念水,你,还有哥哥,我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你们居然全都不愿离开小侯爷的身边,居然都愿意为他卖命做事,甚至……”他的眼神一暗,声音里竟带起了几分怨毒,“甚至为了那个人,连手足之情都可以置之不理。”

    第一次,第一次在连翘的话语里听到了异样的情绪,念水难以置信地紧紧盯住他看,终于还是从他的眼底看见的那从来只有在别人眼中看到的东西,于是不自觉地脱口而出,愣神问道:“你恨我们?”

    连翘嫣然一笑,眼底突然是暖暖的温柔,可分明还是透着可怕的气味。

    “恨么,原来你刚知道呢。”

    “连翘……”

    “我怎么敢光明正大的恨你们呢,你们是谁,西京侯身边的左右副手,我不过只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又即去的人罢了。”

    ☆、第十八章 背离(2)

    连翘越是这样子无所谓的笑越是像极了西京侯,越是相像越是让人从心底觉察到恐惧。念水的眼越睁越大,直到有人匆匆送信进到院子里,方才从眼前的压力中解脱出来。

    “什么样的信?”连翘回眸浅笑,仿佛之前的怨毒根本就不曾发生过。

    “是从护国公大人府上拿来的请帖。”

    青竹将从那送信人手里拿来的请帖递给连翘,丝毫不去理睬还在身旁瞠目结舌的念水。

    轻飘飘的一张请帖,深红的帖子上暗金的字,清清楚楚写着邀请他入府的请求。连翘倚靠在石桌旁,神态安然地将请帖上的每一个字看在眼里。

    “一个人吗……我去就是了。”

    “这样的险你确定你要冒?”念水突然出声制止,神情惊恐不已。

    青竹淡淡瞟了他一眼,然后重新看向连翘,轻声询问道:“一个人的话,相爷会不放心的,要不要我陪你过去?”

    摇头拒绝,连翘掸了掸衣摆上的尘,一脸笑意满满地看向念水,颇为挑衅地道:“就如你所忠诚的那人所想,我会好好伺候那位大人的。”

    不要去招惹那位大人,招惹了那位大人,就如同招惹了西京侯,招惹了西京侯的后果绝不是简单的责罚!念水很想这样告诉身前已然偏激了情绪的少年,可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扼住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就只能这样看着少年回屋换过一身华贵的衣服,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

    一定会出事的,这个样子的孩子一定会出事的!

    第几次来护国公府上了。

    干净的前院,花团锦簇的后院子,面若春桃的婢女,眉目清秀的仆从,似乎每次来都会感叹一分这座府宅的不同寻常。连翘此次的华服,明亮得晃眼,一路来的嫣然笑容不知惹红了多少少女的脸庞。

    他摒弃了一切来到这里,为的就是今日的结局,好与坏他都等待着。这样在心里想着,连翘面上的笑容更加的明媚动人。

    “公子,请先随奴婢沐浴更衣。”领路的奴婢低头躬身,伸手推开身后的门,门内是盛满了水的浴桶,氤氲地冒着热气,一列的婢女手捧着换洗衣物与猪苓依次走进屋子,更是有婢女捧着装满了时令鲜花的花瓣跟在后面。

    连翘本是一愣,但见婢女手捧的衣物,却恍然明白过来,于是躬了躬身,淡笑道:“那就劳烦姑娘了。”

    他从来都不愿意这种香气四溢的沐浴,那些时令花瓣颜色艳丽俗不可耐,花间那些姑娘有时也会选择这样的沐浴方式,通常都是为了迎接贵客,今日,这算是要他迎接李勋隆当他的第一位恩客了么。

    温热的水被淋到身体上,四肢百骸突然而来的舒展让他忍不住呼出一口浊气,热气攀上如玉的面庞,身子愈发透着诱人的粉红,心底的阴霾被扫除干净。连翘睁开眼,抬手拿下沾在肩上的一片花瓣,遥遥想起了方才在丞相府的争执。

    说是争执,其实完完全全就只有他一个人在那厢偏激着。他的所有宿怨,因为恨但又不愿恨的情绪,全部都被“观音水”所激怒。这些日子以来,他习惯了念水的存在,虽然依旧拒绝他的莫名其妙地接近,但很多时候他更加习惯远远看着这个人为了他的事,为了他做下的决定忙忙碌碌。如今,因为知晓了“观音水”的存在,他更加的明白这个人当初是抱着怎样的目的接近他,跟随他。这份恨,连翘又怎么可能会忍气吞声。

    “公子请更衣。”

    连翘从容站起身来,身后随即便有婢女为他披上干净的布巾,擦拭他的身体,随后又有婢女为他穿衣。

    仿佛是画师以夜色为底,饱蘸浓墨所挥洒的画布,连翘身上的衣玄色为主,间以金色的攀附花枝纹理,像极了夜幕下悠然行走的黄金花妖。这身衣物,远比那日初次入府时穿的那身要华贵的多。连翘望着铜镜中隐约可见的自己的脸和衣着,妩媚的脸,金贵的衣,眉目间的情绪似乎被方才的沐浴调整出了妖媚的气味。他突然就觉得好笑,这样子的自己真像是在等待主人爱抚的娈宠,一个正等待着被人拆开的礼盒。

    真是让人忍不住想要狠狠厌恶这样的自己!

    沐浴更衣后,连翘尾随着婢女走出房门,长长的衣摆几乎拖地,放下的长发乖顺地贴服在脑后,玄衣墨发,一双澄澈清明的眼安静地看着一切。经过连接着一个陌生院子的回廊时,走在前面的几名婢女突然对着院子里静默的人万福,连翘抬头去看,却正对上了院子正中那萧玉琮的眼睛。

    ☆、第十九章 殇心(1)

    黄昏的时候,下起了雨,水光与天光一起氤氤氲氲,飘飘袅袅,伞面上骊珠交迸的声音充盈世间一切的朦胧。不知是怎的,总觉得这雨下得有些让人深感不悦,缠缠绵绵,平白惹人心烦。

    从官轿上下来一人,乌墨的官靴踩在地上,晕开脚底一圈的水纹涟漪。“爷,雨大。”鸣泱撑开伞上前一步,不多话,但恭敬地将伞挡住他头顶的雨珠。沈如蹙眉看着眼前的丞相府,太过灰蒙,不像是他自己的府宅了。慢慢走上台阶,门口的两名护卫见着相爷回府,均是躬了躬身,经过的相府管家一见他回来了,连忙走上前去。

    “怎么了,府里有事?”

    “回爷的话,府里来了客人,就在前厅坐着呢,爷要去见见么?”管家小心翼翼地问道。

    有客来访自然是要见的,不见不合他向来的规矩。在往前厅走的路上,管家已将大致的访客情况说了一遍,却无论怎样都不像是沈如认识的人,只是这越接近前厅,他越是觉得不安,左胸腔里那颗心脏像是要闹腾出来。会是谁,带给他这么强烈的不安感?

    从前厅退下的婢女恭敬地做了个万福让开路,这一让,让出了沈如开阔的视野,视野所及之处那来访的二人如烟飘渺,像是熟悉的,却又像是无比陌生的。白衣者,随性地翘着腿,白纱下遮掩着的脸藏住所有的表情神态,手中一柄不合时令的纸扇,上绘青山绿水图,更是题着几句诗词。墨衣者,严肃恭谨地立在一侧,左手握剑,剑柄处悬着的流苏早已陈旧不堪,那张脸……那张脸却有三分像极了当今天子。

    当今天子?

    沈如大惊,不觉喊出口:“楚渚洲!”

    墨衣者无言,只是淡淡地看向远远走来的沈如,然后抱拳行礼。居然真的是楚渚洲,连翘的哥哥。沈如仍是无法相信这个人会来到自己眼前,不说他前朝楚家遗孤的身份,单就说他如今是西京侯身边的影卫,也实在不该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的府上。除非……他尚将目光停留在渚洲的身上,那一旁顾自饮茶的白衣者已经扬起懒懒散散却十足似曾相识的笑容,轻飘飘道:

    “好久不见,阿如。”

    这一声“阿如”决然不同连翘平素的唤法,但却是他那日初初来时,抱着被他唤作“肉肉”的肥兔子站在相府门前的嫣然一笑,那日他轻开声音唤的第一声“阿如”,就是这般的语气语调。这种感觉,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熟悉,沈如终于明白,今日的访客究竟是什么身份了。收敛掉方才全部的吃惊,他缓步走入前厅,站在白衣者身前,不言不语,却径自伸手摘掉了那顶遮挡一切的帽子。

    “玉琮,你为何要来。”

    不是“好久不见”,也不是“你是真西京侯还是伪装的”,却是一句意味不明,让来者的双眸倏然危险眯起的“你为何要来”。沈如拒绝的话语顿时点明了他的态度。

    “阿如,你不希望我来找你?”

    “既然你已经选择让连翘吃那份苦易容成你的模样来京城,你又何必再过来,又何必让李大人带了个冒牌的西京侯进京。”

    “什么冒牌的西京侯,我只让连翘一人为我进京?”

    沈如不置可否的声音更加让人觉得不悦,萧玉琮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得低沉:“你在怪我伤了那个孩子?”得不到他的回答,萧玉琮的眉忽然舒展开,问话的对象突然转作身侧立着的渚洲,“你说,让连翘来京城,你这做哥哥的可有怨恨过我。”

    “渚洲虽答应娘要将连翘一辈子护在身后,但无论渚洲再怎样护着,羽翼总归不够大,连翘要做的是接受这世间的历练,然后学会独立。渚洲多谢侯爷赏赐的机会。”

    那样谦卑的话语狠狠激得沈如的怒意,可所有的愤怒尚来不及爆发出来,直接被从门外冲进来的仆从生生打断。那仆从跌跌撞撞地扑倒在沈如的面前,顾不上面上的污泥,大声喊道:

    “爷,公子……公子他刺杀了护国公大人!”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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