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着,”萧玉琮端着手里的杯子慢慢走到他床边,唇带微笑,手一动,将杯中的茶水泼到他脸上,水不多,却足以让人狼狈,“回不到阿如身边,对你来说也无所谓了?”
这是他唯一的痛处。连翘低头。他怎么会不想回去,那人连青梅玉珠和宝珠都送来汴凉了,他又怎么会不想赶紧回去,可如今这身子……怕是经不起那车马颠簸。于是握紧拳头,声音低沉如斯:“当日若死了,我自然会在奈何桥上等他几年,这辈子做不成夫妻,下辈子总能再遇到一处。这样便好。”
许是长久扮作一人的缘故,连翘如今说起话来的时候仍带着几分当初模仿萧玉琮的痕迹,这般的相像实在是让人……萧玉琮随手将杯子扔掉,捏住他的下巴,将他方才显出血色来的脸强势地抬起:“楚连翘,你听着,收起你现在的嘴脸!我不喜欢有人继续用我的习惯对我说话!”末了,他眯起眼,像是又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嘴角不由上扬起来,“对了,不知道你被软禁了这么久,听没听说那个人的事?”
“谁?”连翘问。
“那个呆在勋隆身边假扮我的男人。”
连翘隐约记起,当日回到汴凉时的确是带了这么一个人,那日初回府上,三个人三张一模一样的脸孔不知吓到了多少下人。隐隐觉得不好,连翘只能小心翼翼地问:“侯爷将他怎样了?”
小侯爷回眸妩媚一笑。
“只是毒哑了而已。”
☆、第二十三章 兄嫂(1)
大病初愈后的日子里,依旧是被软禁着待在别院中生活,饭食有下人一日三餐不断送来,日常也有青梅玉珠和宝珠伺候着,平日里慧蓉也会偶尔过来陪同着聊聊天,说些西京侯府外的事,或者是汴凉的,或者是天下的。
萧玉琮要他为他招兵买马,却仍是将他久久软禁在别院,出不了这个地方,招兵买马的事只能通过手底下的这几人慢慢进行着。答应的第一天,青梅问为什么。连翘当时倚靠着窗边的美人塌,安静地眯上眼,只轻轻说了几个字,便再不能让人提出疑问来。他说:“我不想再死一次。”
因为要活着并好好的回到沈如身边,所以不能像那人一样被毒哑,更不能再死一次。他不是九命猫妖,活不了第二回。
“东俞的那几位今早已经起程了,连翘,招兵的事该是可以告一段落了。”慧蓉小心翼翼地看了连翘一眼。那几位东俞客人是她亲自接进别院的,虽说是连翘给的名单,念水找的人,可当她第一眼看见那几位出现在侯府的东俞客人时,除了害怕,她竟再找不出第二个形容词来。
“回去了么,”连翘沉沉地出声,“回去了也好,那些人很危险。”
“既然危险……连翘,既然明知他们是危险的人物,你又何必去招惹他们?”慧蓉急急出声,一只手已经抓住了他的衣袖,她的眼底是藏匿不住的担忧。
这个动作看在一旁几人眼中危险了几分。连翘不动声色地退掉她的手,只单单看着窗外的花圃,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平静地答道:“嫂嫂,多虑了,连翘自有安排。”
察觉出连翘的闪躲,慧蓉不是感觉不到一丝尴尬,只是下不了脸面,收回手重新搁在腿上。“连翘,你原本不是这样性子的,明明……明明你是那么乖巧听话的一个孩子……”
“嫂嫂,三年时间的软禁足够我改变了。”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对着她恭敬称“嫂嫂”,为的不过就是提醒她二人叔嫂身份不容混淆。慧蓉的脸色微变,却也碍于屋内还有别的人,只好将口中的话重新咽回肚里,然后躬身走了出去。
待慧蓉一走,宝珠登地扑到连翘身上,小小的身子如今也被养得健健康康,压在大病初愈的他身上,倒也有着不少的重力。连翘吃痛地将她扶起,一只手揉了揉腹部,脸上却还是满满的宠溺的笑容。
“怎么突然撒起娇来?”摸摸宝珠的头,连翘笑得越发温柔。如今的他实在宠溺着这个孩子紧呢。
宝珠把头一抬,小嘴撅起:“宝珠不喜欢那位嫂嫂,嫂嫂看公子的眼神很不规矩。”见连翘微闭上眼,看不懂他的表情,宝珠伸手抓住他的衣,撒娇似的摇了摇,“公子,既然不喜欢那位嫂嫂,以后那些事就由宝珠和两位姐姐来做好了,公子就不要再见那位嫂嫂了。”
连翘摇头,眼底的情绪流露出浅淡的苦涩:“我一直都知道呢,可是,宝珠,她始终是我嫂嫂,是哥哥的妻子,也是冬儿的娘亲。我不能太明显地躲开她。”
一直一直,他一直都记得慧蓉是他的嫂嫂,是哥哥三年前娶进门的嫂嫂,即便有一千一万个不好,那也是他的嫂嫂。连翘苦笑,视线转向窗外,那女子窈窕的背影在院外走动,无端让他觉得头痛。
都已经忘记了是在什么时候,慧蓉喜欢上他的。连翘低头。三年前初回汴凉时,他的身子虚弱到难以下地走动,是哥哥抱着他进的别院,说是院子是侯爷特地另外辟出来给他居住的。那天就在这座所谓“特地”辟出的院子里,连翘见着了慧蓉嫂嫂,也见着了嫂嫂抱在怀里的冬儿。初见面时的简短印象,只觉得那是个很平凡的女子,会是个能陪在哥哥身边照顾着的女子,其他的什么感觉也没有。
直到有一天,连翘半夜醒来,却见床边坐了一人,目光沉沉,正是慧蓉嫂嫂不错。那日,他慌忙间闭上眼假装仍在熟睡,却是听清了嫂嫂所有的话语——她居然偷偷喜欢上了他,扭曲的喜欢让她不由想要看看他睡着的模样。
自那日之后,连翘对上慧蓉嫂嫂时的一切态度都变得若即若离,始终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极其识礼的状态。
这些年的时光不是用来让任何人浪费的,宝珠自然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跪在眼前这少年公子身前,满面羞涩地说出可以生养娃娃的小女娃了,连翘现在的沉默她已然能够像两位姐姐一样读懂,可也正是因为能够读懂了所以才愈加觉得心疼,放不开手。“公子,我们回京城吧,回京城了就可以不再理这边的事情了。”
“还不行呢,宝珠,还不到时候,还不到我离开的时候。”
“那要到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回去?”
连翘*宝珠的头,笑容一度陷入苦涩之中。就快了,东俞的人都被请动,朝廷那边又怎么会没有动作,现如今只等着那人的决策了。
☆、第二十三章 兄嫂(2)
也许是那日连翘的态度终于明显得让人觉察到了距离,慧蓉一连五日再未入过他的别院,原本经她手做的事也全都交给了青梅玉珠。一时倒是让连翘清静了不少日子。直到一日,三岁大的冬儿不知怎的晃晃悠悠地闯进了别院,连翘恍然记起,他还有一个已经三岁了的侄子。
三岁大的孩子,学会了简单的话语,也能够几张常见的面孔,却不一定能识得自己走的路。别院在整座侯府最僻静的角落,寻常时候鲜少有人经过,冬儿会摸到这里估摸着也是因为娘亲不在身边照看着。
此时,连翘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桌上摆着白玉棋盘,手把手教着宝珠下棋,见冬儿进来显然愣住。倒是玉珠反应最快,几步上前,便将快要扑到地上的冬儿抱起来,转头对着连翘喊道:“公子,这孩子……”
不等连翘说什么,玉珠怀里的冬儿突然“咯咯”笑起,伸出手向着他讨要抱抱,声音细细小小,却意外的好听:“叔叔,连翘叔叔!叔叔抱抱!”
“是冬儿么?”连翘站起来,走过去接过孩子。香香软软的孩子,抱在怀里的瞬间只觉得柔软得让他不由担心使之受伤。
“叔叔香香的,好好闻!”到底是孩子,咯咯笑着抱紧了连翘的脖子。
“公子,这个小孩是那个黑衣人的?”
知道宝珠说的黑衣人是哥哥渚洲,连翘只是点了点头,对上冬儿清澈的眼,柔柔问道:“冬儿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呢?”
“娘亲和爹爹吵架了,一个人躲在屋里哭,冬儿不喜欢那样子所以就跑出来玩。”小孩子的眼又大又亮,笑起来的模样分外可爱,“叔叔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里,姐姐们是叔叔的小娘子吗?”
不曾想过会从一个三岁大的孩子嘴里听到这样子的话,连翘愣住,身旁的青梅玉珠一时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宝珠仍是小儿性情笑起来似乎根本不知什么叫女儿家,冷冷清清的别院稍显出一丝热闹来。
连翘眯着眼笑,腾出一只手捏住冬儿的鼻子:“小冬儿,你才多大,知道什么叫小娘子么?”
谁料,小小的娃儿点了点头,一脸认真的样子嗡声嗡气道:“冬儿知道,小娘子就是夫君生气的时候不能说话,夫君不允许做的事情绝对不做,夫君晚上不回屋的时候也绝不去问原因。嗯,好像还有就是,小娘子要时时刻刻伺候夫君。”
明知道是小孩子的童言无忌,可一字一句听在连翘的耳中,却有如针刺一般扎得他心疼。原本捏着他鼻子的手放下来,而后又抚上他的脸颊,声音轻柔地能够捏*来。总觉得有种不好的感觉。
“小冬儿,告诉连翘叔叔,你都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娘亲咯。”
“娘亲?”
“嗯啊,”冬儿咯咯地笑,“娘亲总是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爹爹,只要爹爹脸色一沉,娘亲就什么话都不说了。”
连翘的心越发的沉甸甸:“你爹爹待*亲可好?”
冬儿撇撇嘴,环住他脖子的手更用了点劲,水汪汪的眼睛眨巴起委屈:“伺候娘亲的姐姐们说,娘亲嫁给爹爹就是守活寡。连翘叔叔,活寡是什么?娘亲有次听见姐姐们这样说的时候,娘亲还偷偷掉眼泪了。”
守活寡,这样的词怎么可能是可以解释给一个三岁孩子听的,即便这个孩子还什么都不懂。连翘低头,收敛去眼底的忧伤,再抬头时对着冬儿仍是温柔的微笑。他亲昵地贴上稚子柔嫩的脸颊,闭上眼,轻声道:“乖冬儿,叔叔送你回娘亲身边去吧,叔叔的院子太阴冷了对冬儿身体不好。”
因为是侯爷影卫渚洲的独子,侯府上下大多认识这张稚嫩的脸孔,见本该软禁在别院的连翘公子抱着那孩子出来,众守卫也不知是该继续拦着还是放任他走动,只是见那孩子半张小脸藏在他的怀里,一双明眸亮得惹人疼惜,也就一时心下柔软,不做任何阻拦。
怀里的孩子开始打起哈欠,连翘低头看着他笑。托这个孩子的福,已经好久不曾离开别院的他终于可以在府里走动了。侯府如今新进了不少的下人,见有陌生面孔抱着冬儿经过,纷纷睁大了眼——这张脸,有些像他们的小侯爷,又有点不像,却俊逸秀美的像是仙子。
“这位公子……”稍有胆大的上前想要拦下连翘,“请问,这位公子是哪座院子的……”那人显然是将连翘当作了侯爷养在府里的俊俏公子。跟着连翘一同出来的宝珠自是明白他的意思,一张小脸难看的皱起来:“我家公子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公子是去送这孩子回屋的,你们都让开!”
“是……是别院的连翘公子么,还请公子把小公子交给我们,我们会送他回屋的。至于公子……还是请回吧。”有侯府旧人认出了连翘的面孔,上前几步伸手想要从他怀里抱过冬儿,孰料冬儿竟在那边瞪大了眼,伸手便拍开那人,稚嫩的声音大声道:“不要!我只要连翘叔叔抱!”
大概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只有孩子发这么大的脾气,那人踯躅不前,只得尴尬地放下伸出老久的手。
“冬儿,不可对人无礼。”
冷冷清清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连翘尚未抬眼去看,怀里小脸本是写满怒气的冬儿瞬间睁大了清澈的眼,分外高兴地冲着那方喊了一声“爹爹”。是渚洲,永远都穿着一身黑衣的渚洲。
相隔了许久时间再度见面,似乎真的已经在他们兄弟之间任由时间留下了间隙。连翘静静地望着他,直到他慢慢走近,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哥哥。”
渚洲漠然地点了点头,从连翘怀里接过冬儿,眼底的神色微晃。这个孩子,他差点忘了这是自己的骨血,是他并不喜欢的妻子为他生下的孩子。心底的想法总是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的,渚洲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冬儿柔软的头发,声音也难得地透着为人父亲该有的柔情:“冬儿怎么跑去打扰你连翘叔叔了?”
“该是下人没照看好,让冬儿自己得了时候四下跑动,也就无意间进了我院子。”连翘淡淡解释道。
冬儿缩在渚洲的怀里不说话,哈欠打得愈加的大。这样的孩子就算调皮乱跑,作长辈的也绝不会去斥责。渚洲到底疼惜这个孩子,稍稍抱紧他,对上连翘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麻烦你照顾这个孩子了。慧蓉身子最近身子不利索,要是冬儿再一个人跑去你那里,连翘,你让下人来我院里找奶娘过去照看便好。”
说到底还是不愿意看见他离开软禁的别院。
连翘低头浅笑,再抬头时问的问题却很出人意料:“哥哥,你是为了什么娶嫂嫂进门的?”
“娶妻生子为的不过只是延续血脉。”渚洲道,似乎根本没瞧见身前人骤然变了的脸色,“楚家虽在前朝就已经灭了,但血脉不能断。”他稍顿,“最近你做的事侯爷很满意,他与我商量说想要为你娶一房妻室,那女子我见过,模样很是清秀,该是十分适合与你在一起。”
“哥哥,你明知我心属的是沈……”
“连翘,这一生楚家灭门,但不能绝后,今日我迎娶你嫂嫂,无关情爱,明*也将娶一房妻室,为楚家开枝散叶。连翘,这一世你只需记得,你是楚家之后必须延续香火,与沈大人之事断不可再生念想。”
“况且,世间阴阳调和才是正道,你与沈大人皆是男子怎么在一起!”
“侯爷说了,娶妻之后会解了你的软禁,到那时你又可以同从前一样自由行动。过几日我带你去见见那家小姐,如果合适就文定下来,挑个日子把婚成了。”
完全只有渚洲一人在说着,冬儿毕竟还是孩子玩得累了也就蜷缩在怀里睡去,宝珠大着胆子握住连翘的手,他的表情平平淡淡的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发生。直到最后,渚洲不再说话,抱紧了冬儿转身要走时,连翘方才开口说话,声音清冽如初:“哥哥,我不会娶妻,这辈子我认定的只有阿如,哪怕他最后不再选择我。”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