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分卷阅读22

    ☆、第二十四章 文定

    自那日与渚洲不欢而散至今,已经过了不知几日,连翘依旧被软禁在别院,日常用度虽并未减少分毫,但被允许出入别院的时间少了许多。连翘虽因习惯了软禁生活并不太在意,但显然宝珠他们并未习惯。

    “公子似乎被他们软禁的更厉害了!”宝珠趴在石桌上不愿动弹,话里的情绪虽然是满满的不高兴,但顾及到连翘在一旁的藤椅上小憩,也只得把声音压到最低。三人之中,性子最直最躁的便是宝珠,青梅玉珠早已习惯了她这性子,只要她不因此惹出什么祸事来,也就放任这个孩子只管说她想说的话。

    “听外边的人说,公子的兄长和侯爷商量着要给公子娶亲。”玉珠望了眼仍在小憩的连翘,压低声音说,“公子恐怕是直言拒绝了,不然也不会闹到这种地步。”

    “可这样不正说明,公子心里仍然有爷的存在吗,爷若是知道了,该会心疼公子的境遇的。”

    别院仍是静得只有他们几人的声音,三人压低着声音又说了几句话,最后还是各自做各自的事去了。待院子里连最后的细弱的声音也不见了,那藤椅上小憩的人方才慢慢睁开了眼,明眸似水,清澈得仿佛能让人一眼看穿心事,只是那双眼里分明还带着阴霾,挥之不去,又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

    寂静的院子里,只余他清冷的声音飘飘渺渺:

    “这场东风,什么时候才能借到。”

    西京侯府上相中的姑娘从来不会是什么寻常蓬门女子,加之汴凉又是边境之地,民风豪放,自然文定一事也大气到不需男方登门的地步。青梅本以为之前渚洲告诉公子娶亲一事,许久不再谈起就已经没那可能,可当许久不见的念水突然出现并告知那女子已随家人一同来了西京侯府,青梅大惊,急急叫醒房内小憩的公子。

    换作往日,公子有什么要做的事,即便是宝珠也不会好奇地跟上去瞧,只是这一次实在事关重大,就连青梅和玉珠也不无好奇地跟着去了前厅。

    从春困中醒来的连翘美目朦胧,双颊透着粉润,身上的衣是玉珠匆匆给他穿上的青玉色织锦长衫,略微透着些惑人的慵懒。宝珠跟在后面跑得很慢,歪着头上下打量了一番,伸手扯扯玉珠的衣袖,问道:“姐姐不怕这样子的公子会让那家小姐一见钟情么?”公子这副模样,连她都忍不住要脸红心跳。

    玉珠仔细看了看,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是自从公子停药后,容貌一日一日地恢复,如今已是天人之姿,若是继续平素淡雅的装扮,我只怕那位小姐会更加喜欢。”不管怎样连翘最后仍是穿着那一身据说很惹人心跳的长衫进到前厅。

    天人之姿的年轻公子,笑容宛然地对着客人行了行礼,言行举止均是稳妥至极。那女方的家人自然是十分的满意,不时看了看坐在身旁安静品茶的女儿,终是笑着对小侯爷道:“连翘公子仪表堂堂,温文尔雅,将小女嫁给连翘公子为妻,老夫相当满意。这门婚事,看来还是老夫高攀了侯府!”

    原本想着连翘能说出什么话来,结果他却只是一味地品茶,偶尔抬头一笑,不失礼仪地对着那位小姐颔首。青梅只觉得奇怪,大着胆子俯身在他耳边提醒。可能是动作太过突然,那老先生见着了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是连翘的婢女,平素性子羞涩,估摸着该是在她公子耳边赞扬小姐的美貌。”

    解释是萧玉琮作出的,眼底也在瞬间划过一丝一毫的冷然。

    那抹寒意青梅自然接受到,动作不由一顿,低头稍稍退后。连翘仍旧保持微低着头的模样,眸光看向身后的几人,表情微微有些浮动。

    也不知是不是真未瞧见那人眼底的情绪,那家老爷笑笑喝了口茶,反而夸赞起连翘身后的青梅玉珠:“小女姿色平平,倒是连翘公子身边的这几个婢子长相颇好,想必也都是好人家出生。”他身边的小姐抬头看了眼受到夸赞的婢子,虽表现得不太明显,但仍能从不懂伪装的眼中看出一丝鄙夷。

    也是,哪有官家小姐会对姿色高于自己的婢女摆出好脸色的。

    “她们,都是京城沈家的婢女,”坐了许久,连翘终于开口,已经不知喝了几杯茶水,“那位大人将他们赐给我,为的也是想有人能照顾好我的生活。也难为那位大人了。”

    既是与西京侯府的这位公子相熟,同时又是京城沈家,就不难不让人联想到京城身份最高贵的沈姓人家,于是他压下声音,轻声念道:“原来是官婢。”能被那位大人入眼留在身边伺奉的,容貌必定不凡。“公子至今尚未娶妻,几位姑娘想必也尚无身份,公子不妨待与小女成婚后纳了姑娘们,男人嘛,三妻四妾也是正常,更何况是如此美丽的姑娘。”

    这样的话一出,登时惊到众人。不消说堂堂的西京侯爷难以置信,渚洲与连翘手握杯子不知是举着还是放下,青梅玉珠捂着嘴睁大了眼。倒是那小姐搁下杯子,不再矜持遮面,急急喊道:“爹!”

    她这一喊,像是让那老爷想起了什么,忙笑道:“老夫倒是忘了,老夫这姑娘可是会吃醋的。”他侧过头与身旁的夫人交耳几句,最后才说,“侯爷,不如我们两家今日便将这亲为这俩孩子定下吧。”

    “自然。”萧玉琮点头,懒懒地笑,抬了抬手,自有几个下人抬着一只红鸾木刻的大箱子走进厅堂,“文定一事,让冯大人亲自来西京侯府已经是十分抱歉了,这箱子小聘金还望大人能够接纳。”

    红鸾木刻的箱子置于厅堂正中打开,不光是金的银的,更有翡翠珍珠玉石成堆,这副模样的小聘金怎么看都超出了寻常人家下聘的财力。

    那冯大人自然是相当满意,冯家小姐也是满面红光,连翘想要出声阻止,却蓦然发现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抬眼去看渚洲,那人面无异色,察觉到他长久注视的目光,更是默不作声地低头品茶。

    是在什么时候被他点中了哑穴,明明离得那么远,明明没有任何肌体上的接触,明明……

    哥哥,你明明知道我不愿意娶妻的,哪来的“文定”一说。连翘无力地靠上椅背,抬手抚额。

    “瑶瑶,还不见过公子,日后可要好生相处着。”冯大人摸摸胡子,笑容满面,见着自家女儿羞涩的脸愈加觉得高兴。很好很好,虽然嫁不得小侯爷,嫁于影卫之弟也算是入了侯府,这门亲终究还是攀上了。

    那冯家小姐虽说生得并不差,却是一股子矜持,见文定一事已经定下,站起身来向着连翘盈盈一欠身,美目流转,唇角的笑倒是真了几分。按礼数,连翘本该是也站起回礼的,可人家小姐盈盈欠身之后,却久久不见他起身,不免觉得脸上无光,正想说话,连翘身后的玉珠先一步对着西京侯行了礼,声音透着万分恭敬和乖顺:“侯爷,我家公子身子不适,想要先行回屋休息。”

    去看连翘的脸色,果然显着几分苍白,冯大人随即慷慨笑道:“侯爷,既然公子身子不适,那就先这样吧,下官也正好想与侯爷好好畅谈一番,不知侯爷允否?”

    萧玉琮并没有去看连翘的脸色,随意挥了挥手,带着一丝的不耐烦,却也没有拒绝冯大人的意思。

    离了前厅,连翘没走几步已然脸色苍白到骇人的地步,宝珠识得这脸色急忙跑去找大夫帮忙,留下的青梅玉珠小心翼翼扶着他回别院去。谁都以为,连翘只是因为文定一事一时难以接受,引得本就虚弱的身子更加难受了一份,也没有人去问究竟为什么没有在一开始就拒绝与那位小姐一起。

    连翘心里明白,所有的事包括与那冯小姐的婚事,都只等着那一场东风来结束了。早点结束吧,毁了一切,他就能得到解放。

    ☆、第二十五章 东风(1)

    东风最盛的那一日,软软的糯米团子似的冬儿正趴在连翘的腿上睡觉,晶莹的口水淌在他浓绿色的衣上,睡得很香,有时还会抬起胖乎乎的小手挠挠自己的脸,可爱得不像话。而连翘也躺在藤椅上睡得正熟。春日的阳光铺洒在两人的脸上,暖暖的很是舒服。专在别院伺候的下人都立在一旁不说话,一双双眼睛全都盯着眼前这副美景看得目不转睛。

    年轻漂亮的公子,柔软可爱的小公子,能让他们伺候这样的主子,实在三生有幸。一众下人交头接耳地传递着彼此的想法。不知道小公子长大后会不会有那么一点像他的这位叔叔,俊逸又漂亮。

    宝珠冲进院子的时候,日光仍是充足的,一众下人也仍旧脸色微红地盯着主子看,似乎根本就没有瞧见连翘公子身边的这个贴身婢女大事不好的脸色。

    “公子!”宝珠扑上去,青梅眼疾手快地抱走了差点被压住的冬儿,“公子,不好了,刚才我听说侯爷与东俞人的事被朝廷知道了!”

    那些下人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见玉珠已经奔进房中收拾东西,青梅也开始在赶人。周围虽闹,连翘却仍旧闭着眼,待施施然睁开眼,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侯爷他说了些什么?”

    “侯爷什么都没说,只是传令下去让人调遣汴凉兵力,随时准备起兵。”

    抬手揉了揉眉角,良久,连翘微微叹了口气,吐出两个淡而无味的字:“晚了。”朝廷只怕已经打算派兵力镇压汴凉乱党了。他久久不再说话,只挥手让宝珠随着青梅一起入屋帮忙玉珠收拾东西。

    仍是春日明媚的光亮,可是……连翘眯起眼,突然觉得这阳光一点都不暖和,反倒冰冷得骇人。

    终于,是要来了。

    汴凉起兵了!

    当兵变消息八百里加急传递入京时,满朝文武震惊。李荥主动请缨,跪求天子准许他带兵捉拿罪臣萧玉琮。三公六部也大多直言不讳,禀明天子,汴凉乱党首先要捉拿的就是西京侯萧玉琮,决不可因为血亲关系姑息养奸。

    稳坐大明殿上的天子眸光深沉,慢慢转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沈如身上。

    “沈丞相,汴凉起兵一事,你怎么看?”

    沈如走上前来,面色无异,眼底透着坚定:“汴凉乃边境之地,也是兵家重地,那个地方起兵若要镇压恐怕也只有李将军才有能力轻易取胜。李将军熟悉汴凉地形,定然可以出其不意拿下西京侯。”

    自那年护国公薨了,汴凉的驻军兵权便交由西京侯主掌,但这次起兵恐怕不止是原本的那些驻军兵力,更有他个人私有军备。汴凉又属于易守难攻之城,想要入城镇压并捉拿乱党,也的确非熟悉汴凉地形的人才能*。

    因了沈如的话,大明殿上早朝的众位大臣一瞬间便想到同样的事情,目光渐渐全部集中到那李荥的身上——罪人护国公李勋隆之子,又是手握半只虎符的大将军,这样的人若是放出去,只怕会惹来祸患,可若是不让他出兵,又有谁人能镇压下汴凉乱党?

    一时间大明殿上是死一般的寂静。良久之后,天子抬了抬手,张口宣旨:“李将军,朕命你率五万精兵一举捉拿汴凉乱党,如若遇见反抗的,一律杀无赦。”他停顿,只看了沈如一眼,又将目光转向李荥,“朕,允许你先斩后奏。”他将沈如眼底的乱视而不见,目送着李荥领旨而去,闭上了颇有些疲倦的眼。

    不论是谁,不论究竟是谁主谁从,乱党就是乱党,兵家重地不可再留任何的祸患。前朝余孽,更加不能继续活下去。

    汴凉的火烧了整整三天,终于烧得守城的大门打开,从京城而来的将军率领五万大军冲入汴凉城,与那余留下的七万守城大军浴血厮杀。血流成河,一路从城门口流淌向早已乱成一团的西京侯府。

    仍旧一身不染尘埃的白衣,萧玉琮稳坐在回廊上看着奔来跑去早已丢弃了一切好模样的漂亮公子,笑得失了往日的自信。渚洲一直陪在他身边,看见他如今的表情,不由伸出手放在了他的肩上,喃喃地开口:“玉琮……”

    “冬儿你安排好了?”他开口,像是闲话家常的模样。

    渚洲叹气:“念水与火蛇尚有脱身之力,孩子托付给他二人我也可以放心了。”

    “那么你呢,渚洲,你是想留下来陪我等死?”

    “我与连翘的命是你给的,现在还你也是一样。楚家人不讲欠人性命。”

    “呵呵,不欠人性命……”萧玉琮站起身,冲天的火光映红他苍白的脸,“我今日才明白,那年我不该一时心软让人从池塘里捞起连翘,那时我该狠下心来溺死他,这样,勋隆不会死,西京侯府也不会就这样灭门。”

    听他谈起那年连翘溺水的事,那日的画面宛如昨日重现般从眼前飞过——平静的水面上早已看不见有人落水时荡开的巨*纹,他知道落水的是谁,也想跳下去救起那个孩子,可是他的衣袖被人紧紧拽住,那人只说了一句话“渚洲,他是前朝余孽,当断则断”。

    “不是的,”渚洲摇头,“玉琮,是我们把他逼坏了,连翘,那孩子原本是那么乖巧的,听话又懂事。”如果没有将他推到风头浪尖,如果一开始没有让他吃下那些丹药,如果他们从来没有遇见萧玉琮,更如果前朝楚家根本未亡,或许,一切的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他的弟弟,一定能长成冠名京城的翩翩佳公子。

    “渚洲,你什么都好,就是对上连翘时心肠不够硬。他可是还被软禁在别院中。”

    “原本是,现在府里乱成一团,不知他有没有出来了。”

    他的话方才说完,那本该还在别院中的少年公子却已经站在了,宝蓝色的锦缎穿在身子,洋洋显出疏离的寂寥。连翘就站在院中,眸光浅浅,身后跟着的竟是早已被毒哑了的那个人,怀中还紧紧抱着尚不知发生何事的冬儿。

    “冬儿!”

    连翘似是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侧脸看了一眼冬儿懵懂的脸:“府里的那些公子害怕就这样出了侯府会让官兵抓着,硬求着念水与火蛇二人护送他们各自回家。冬儿,也就是这样让我照顾的。”

    “如今你也是落得这般境地,又怎么保护冬儿?”萧玉琮嗤笑。

    谁知,连翘摇了摇头“:“我还要去找他,说好了这边的事一结束我就去找他。答应了的事,不能食言。”

    厮杀声已近,那些精兵显然已杀入西京侯府,七万守城兵力,估计已所剩不多了。漫天火光,浓重的血腥味袭人心肺,烟灰飞舞,修罗之地恐怖如斯,冬儿终于明白了什么,三岁大的孩子面对恐惧时能做的只有抱紧了身边的人,放声大哭。

    “如今你可满意了?”

    萧玉琮慢慢开口。

    连翘低垂下眼帘,伸手抱过嚎啕大哭的冬儿:“从一开始连翘就按照侯爷的指示,一步一步,慢慢地与侯爷要结交的每一人结交,侯爷所嘱咐的事我也一件不落的全做了,今日侯爷又为什么要问我是否满意?”他抬起脸来,眼神清冽如初,“现在发生的一切,难道侯爷你当初就没有预料过吗?”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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