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的小顾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的小顾最喜欢抿着嘴浅笑,人面挑花,让人只觉岁月静好。他不应该像现在这样,一个人被禁锢在永恒的黑暗之中,没有光亮,没有声音,等待着饥饿与疾病一点一点夺取他的生机。
“大哥,你可知,小顾拿着手中的无相散时,是如何说的?”二弟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说,真可惜,我自己缝制的喜袍不能用了呢。
小顾一直以为,你会回来,亲手替他,穿上喜袍的。”
“真可惜,我错了呢,不过,我并不怨他,郎才女貌,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吧。我的公子是人上人,龙中龙,我不愿成为他将来叱咤风云时的污点,或许,这样对我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我想起来了,小顾,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你是我的真正的爱人,我们一起在大漠中生死相约,在瀚海之中相互守望,在烟雨湖畔互诉衷肠。
你为我服下毒药,唯有灵芝可以解毒。
我说好上京为你求药,我曾答应过你,回来后,便与你,相守一生的。
傻瓜,你为何要服下那无相散。
你应该将他扔在地上啐口唾沫而后找到我一巴掌拍到我的脸上痛骂我一声负心人,你应该用你的指甲狠狠滑过我的面庞,攥出我的心头血,你应该用刀子插到我的心腹之中来回转动以泄心头只恨。
而不是,背负着所有的委屈,让自己陷入无尽的黑暗虚空,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光影,让寂寞将你束缚,让自己最后,被饥饿折磨致死。
慕子意握着小顾瘦骨嶙峋的手腕,轻轻将他搂在怀中。
怀中的青年早已失去的鼻息。慕子意一遍又一遍固执的唤着“小顾”。他匆忙的脱下自己的喜袍,手忙脚乱的替小顾穿上:“小顾,我给你穿上了喜袍,我们来和交杯酒啊。”
酒水顺着小顾的嘴角流下,打湿了朱红的衣襟。
慕子意手忙脚乱的擦拭着,却也无济于事。他便抱着小顾,一步一步走到庭院中的池塘之中。
“意儿,你快回来。”父亲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苍老。
慕子意低头轻吻着怀中的青年,摇了摇头:“小顾衣服脏了呢,我去带他洗洗。”
“哥,”小妹泪眼婆娑:“你醒醒吧,小顾已经死了。”
“小顾已经死了。”“小顾已经死了。”小妹的声音在偌大的庭院之中良久回荡。
慕子意面露惨然,双眼布满绝望,手轻轻抚着已经冰凉的容颜,低声乞求道:“小顾,不要死啊,不要死啊……”
“啊!!!”
他突然抱紧小顾,如极度受伤的野兽一般发狂的撕心裂肺仰天哀嚎,纵身没入水中……
走马灯(二)
第二十一章
白雾再次涌起,苍老的声音喟叹一声:“第二世,风之迷藏”
相传,在浮生时代,有十支曲子,被称为传世禁曲。
每一支,都是乐道史上的一个传奇,据说只要能够学会这十支曲子,便能领悟半个天道。
而他们之所以被称为禁曲,盖因其鸣奏之时,杀伤之力巨大,足以翻天覆地。
紫藤三二六年,战火的硝烟终究还是波及到了乐道国家-------无音国。
一群终日鸣笛舞琴长袖翩翩的国人,在蜀国剑修下节节逼退。
蜀国给出最后通牒,三月之内,或降,或灭。
国难当头,无音国国主,与二十位乐道至尊,共同研究皇室祖训留下的密文,最终破译出两万年前浮生时代流传下来的古迹。
无音国先祖的祖训上,清清楚楚的描述了这十支曲子的传承之地。其中能够三月之内往返的,唯有无音国境内的“流砂谷”。
然而,流砂谷,唯有拥有朔风之血的乐修才能进入。朔风之血,是最为正统的皇家血脉,而且是千年难得一见。
所幸的是,无音国国君的两个儿子,大皇子与二皇子,都是朔风之血的拥有者。
紫藤三二六年的三月份,无音国皇宫里百花烂漫,春光璀璨。
那个时候,皇宫的御花园里还没有弥漫着冲天的杀意与血腥味。
被后世成为乐道领袖的无无音国大皇子慕子意正在和他亲爱的弟弟坐在大理石凳上翻花绳。
“哥哥,看我翻出的九黎山,你也来翻一个吧。”
“哥哥哪有我们的溪南手巧,我翻不出来,要不,等太阳下山了,我教你辨认天上的星星吧。”
“好的,哥哥将来是要当国君的人,也不需要学翻花绳的,我以后就学会参天之术,帮哥哥观天星象,辅佐哥哥好了。”
“好呀!”
生活像一把锋利的剑,轻易隔开金碧辉煌的宫苑之内粉饰的太平假象,残酷的抉择,横亘在紧密无间的兄弟之间。
“你们二人,前去流砂谷,谁能首先掌握禁曲,回来便可成为无音国的下一任君主。”
“可是,父王,下一任国君之位,本不就该是哥哥的吗?”
“溪南,住口。”慕子意拉住自己弟弟,向威严的帝王屈身俯首:“儿臣,谨听父王安排。”
退出御书房,少年急切的和哥哥说道:“哥哥,我不会和你抢的。”
“傻溪南,这国君之位,留给你还是留给我,又有何区别呢?”慕子意抚摸着少年的脑袋,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彼时当年少,韶华一瞬,年轻的生命在漫天飞舞的落花之下,显得格外的纯粹。
却不想,半月之后,风起云涌。
“混账”慕子意一把将地下的侍卫踢倒在地:“你在胡说写什么?溪南为了夺取王位,派兵将我宫殿团团围住,不让我前往流砂谷?你,你说的什么混话,来人,将他拖出去斩了!”
一片死寂的寂静,无声无息。
“你们难道都反了不成!”
慕子意疯狂的踹着周围的一切,放屁放屁放屁!那个温顺的亲爱弟弟溪南,怎么会为了这种东西,背叛于我?
他想要扯开这世界的假象,和身边所有的人说,你们在做梦!
最后,他只能颓然做倒在地上,毫无风度。
他们是对的,溪南策反了自己的亲信“氓”,将自己架空禁足在朝阳宫内。
而此时的溪南,已经前往流砂谷的路途之中。
他将自己的头颅重重锤在地面上,记忆中所有温婉甜蜜的回忆此刻成为了莫大的笑话。
“溪南,你若渴求王位,我又会如何不给?你是我,最亲爱的弟弟啊。”慕子意哽咽:“你又何苦,这样来践踏我的心?”
他披头散发,泪水大颗大颗的从眼中流出,旁边的桌子上,还放置着溪南当日手中翻花绳用的红线。
“不,你不是我那个亲爱的弟弟了,不是那个我愿意用天下守护的溪南了。”慕子意眼神狠戾:“你变了,变成一个处心积虑觊觎王位的小人,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慕子意在朝中经营多年,逃离溪南临时布下的困境简直易如反掌。
他立刻派出军队,伏击正在途中的溪南。
他要揪出那个人,让他的眼睛对准自己,质问他,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伏击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氓”带着溪南提前一步,到达了流砂谷。
流砂谷,十大禁地之一,方圆三千里,所有生灵化为白骨,死灵怨气盘旋在空中,历经数十年仍难以散去。死灵怨气的中心,尽是一片黑色的花海,地上铺就了密密实实的一层枯骨,那些妖冶的花朵汲取着怨气,迎风招展。无数的灵体在空中盘旋飞舞,仿佛风的精灵一半,呜咽着哀怨悲怆的乐曲。
那是不愿被尘世遗忘的风灵们,用他们对尘世的羁绊,鸣奏出绝世乐章。
风之迷藏。
“你可曾悔过?”一席黑衣的“氓”问着身畔的少年:“为何不直接和殿下说清楚,流砂谷一行,危机四伏。偏要采取这般极端的手段,阻止他前来。”
少年表情平和而从容,如雕如琢的面庞,在漫天的死灵怨气之中,泛着玉色。
“你们不明白,学会禁曲的代价究竟是什么。那先祖遗留下的石板祖训,我偷偷读过的。”
他忽而笑了,仿佛三月里倏然绽放的千万树梨花,带着一丝恬淡的香味。
“待会儿,我会将真正的禁曲,镌刻在这枚玉石之上,你亲手将他送至哥哥的手上。”
“那你呢?”
“我?”他嘴角微微扬起:“我将在时空的裂缝中舞动,在岁月的尽头歌唱,用我一生的羁绊,铸就无音的盛世繁华。”
氓注视着他一步一步踏入花海之中。朔风血脉阻隔着死灵怨气,却终究无法阻隔风灵的拥抱。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