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贤注视著明远,补道:「如今,我也不过是仰你鼻息,此後只要你认为我能帮上什麽就尽管吩咐,我会竭所能地去做。这也表示……我俞家之仇是否能报,都操之你手。」
「所以?」
「所以……」俞贤缓且深地吸了口气。
刚才,他其实毋须再多说那段话。
可他偏偏说了。
接下来,他其实也能随口说几句无关要紧的话,搪塞过去;可他却依旧瞧著明远,逼著自个儿冷面冷声地道:「若你能为我俞家洗刷冤屈,以主谋从犯之血慰祭我俞家无辜之灵。」
「一切……由你。」
语罢,俞贤垂眸闭目,拉过盖於膝上的被褥,侧身而卧。
他不过是想藉此坚定己心,但就算是那样,吐出那麽一句,也已是俞贤的极限──更别说要勉强著去看明远的神情、看明远是以什麽样的目光来听进他等同自贱的话语。
「踏、踏、踏……嘎──吱。」
俞贤听见明远远离的脚步声,亦听见明远离开时关上房门的动静。他因明远的离开而松了口气,却也因明远未如前几日他睡下时般,继续照应他而黯然。
兴许,是受不了他那鄙贱的言词吧?
俞贤如此想著,坐起身来,怔怔地望著紧闭的房门口,勾起一抹讽刺的微弧。
他会记得,他已经不是个……家门显赫的将军了。
藏锋 七
第三章
初春,风仍微冷,翠绿却先行点上枝头,褪去旧年寒意,送出新生。
算算时节,距遭变那日,也已过了一个半月。
在那日摊明後,明远便不再寝於俞贤床畔,而是派凌杉守在俞贤门前,一方面随时候俞贤差遣,一方面也替著看顾俞贤。自个儿,则搬回隔壁房,重新经手陪伴俞贤那段时日,无法过目之书记。
至於俞贤,累日调养之後身子渐渐地好全了。好了之後,俞贤向凌杉讨了许多书册、史卷,几乎寸步不离地待在房里阅览诗书文录,彷佛窗外事已和他毫无干系。
「不无聊麽?」明远曾这麽问俞贤。
那时,俞贤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是状似平静地说出「还行」二字。
然而只有他自个儿知道,他不过是不想表现得太过急切,反让人看轻罢了──俞氏未倾前的武智将军俞子齐,不能是寻常得志人家所出那般,亟欲表现自个儿能耐,因而毛躁、冲动行事的後生小子。
当然,除此之外,也有些心情烦闷的因素在里头。
心伤未竟,却逢家家户户庆团圆的年节……这怎能不令他加倍痛苦?又怎能怪他只愿意闷在房里,埋头书册?
「子齐,别再看这些閒书。」
元宵过後,明远踏入俞贤房里,顺手抽走俞贤正捧著的薄簿子。
「……怎麽?」俞贤抬头,眉头微挑。
「诺。」
明远使了个眼色,让凌杉将抱著的一落纸张、册子放到俞贤的书案上头,而後笑道:「若要看,就看这些东西。」
俞贤伸手略翻几页,发现上头有几页写著不少个名字、司职。
难道是涉谋反的一干名录?俞贤惑想,并问到:「那位大人,放心让我这新入的人看这些东西?」
「这虽有些要紧,却远不是机要。」明远背著手走向茶桌,顺手倒了两杯茶水,一杯自饮、一杯回递给俞贤。「虽说我现下处於閒职,可不日必然会重归军中,许多要事便难以切实顾上。我问过那边,他们也同意让你做我的谋士,往後若有我处理不上的事,就让你帮衬著安排。」
「谋士……你就不怕我不是那个料?」
明远笑道:「当然不全由你一手包办,我这儿本就被派了两个人,算上你是第三个。」他说得直接,也不怕俞贤听了反觉不被信任。
「我明白了。」
「这只是暂时的,待得再次往边疆之际,我自然会带你一起走。届时,你便能在熟悉惯了的军略上大展长才……我可脱不了你的谋策。」
俞贤心知明远是怕他心有疙瘩,方才多言安抚。
是故,俞贤调起了情绪,送明远一记白眼,佯做不耐地摆手。「谦虚过头的客套就免了,我没那麽傲,连自己的弱处都认不得。」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