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一看就是一下午。”花逆节叫学徒拿来纸样,“你也画个叫他们做着玩。”
芜缙璨随手画了了圆匣子,学徒问这是要几层的,芜缙璨说两层够了,学徒报了价,芜缙璨这才知道,既然是卖功夫的,这小匣子一点也不便宜。
不便宜也罢了,难得花逆节喜欢。
花逆节对这些东西很有兴趣,看一会就跳下椅子问东问西,要是师傅有一点不照他画的做他就不依,非要粗型完全按他的意思来,丝毫不能马虎。芜缙璨对这些其实没兴趣,他的兴趣就是追着看花逆节的身影,然后想明日早朝的安排。
明日早朝,会有大臣先奏一本,参他私自传旨加赋税一事,这大臣必是他安排好的,是个引子,他好出来反驳,摆出他的理由与证据,然后他的人马上出列支援,为的是在众人反应来以前先造成个大部分朝臣都信他的氛围,这时他好把矛头一转,再说这事是芜骜陷害,说芜骜还陷害了参源**,到时参源的人必出列喊冤,芜骜就不得不上前和他对峙了。他想这几日这样动静,芜骜必然已经觉察到了想好了对策,所以明日早朝,其实就是他们两个较量的舞台。
天擦黑,院里的师傅做不了活了,花逆节今日要的盒子还没上漆自然拿不走,学徒问是不是老规矩,做好了给您送府上去,花逆节说好,还是到时候到府上支银子。然后拉着芜缙璨的手,说他知道有家酒楼的凤尾茄子做的十分好吃,他们一同吃去。芜缙璨带他去了他说的那条巷子,却见巷子里一片萧条,原来昨夜有一队兵打这里过,将这一路的铺子都砸了个稀烂,死了好几个人,酒楼自然也开不了了。花逆节咂舌,他说昨天还在这里吃过的,今天居然就成这样了。芜缙璨皱皱眉,没说什么。
两个人都失了兴致,一路回府里去,一路因为他们衣服引人侧目,芜缙璨先恼了,叫派车来接,上了车才发现,连城里的主轴路上都少见了车,莫说车,连人都没有几个。
这样一路回了府,就不大用想街上的种种了,芜缙璨说明个要早起,我们早些用了饭歇息吧,花逆节却非要亲自做一做那凤尾茄,芜缙璨拗不过他,只好自个在屋里排演着明早的情形。衣服什么早早预备好了,一件是一件的放在那里,单等着它的主人明天早上用它。芜缙璨想想明天不论如何总要有个决断,就激动的不得了,花逆节先端了一盘上来,芜缙璨刚要入口,花逆节又急急忙忙尝了下,呸的一声吐了,说这个不好,芜缙璨也夹了一口尝尝,确实没大味道。花逆节脸上有些下不去,说我待会叫人在买些配料来,顺便去寻个师傅问问究竟是怎么做,让他不论什么先吃些。
芜缙璨拍拍他的肩,“连你也激动,是不是?没事,明天是谋划好了的,不会出一点岔子。”
这次花逆节去了好长时间,芜缙璨喝了粥吃了些清淡小菜,将近吃完花逆节才来,这盘果然不同反响,茄子还滋滋的冒着香味,上面浇的汁也是对的颜色,花逆节推到他面前,说这几乎是我的绝学了,你尝尝。
芜缙璨夹了一口,故意慢慢的嚼,其实并没有他常吃的名厨子做的好,但对花逆节已经实属难能可得,抓着机会好好的夸了一番,花逆节满意了,自己夹起来吃吃,竟有些得意。他们吃了这盘茄子的大半,花逆节每日必给他炖的汤才煨好了,芜缙璨喝了,花逆节扑在芜缙璨怀里,问,“是不是明个咱们胜了,以后就胜了,晋王爷就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是,就是这样,不然我也不会做这么大的努力,我这趟进宫得有些日子才能出来,我们一会还玩什么?”
花逆节仰起脸,说您还玩什么,歇歇就睡吧,我陪你,还是我另外一个屋去?
“怎么,昨天吓着了,今天提前就打退堂鼓?”
花逆节红了脸,说不是,您明天的事重,晚上我留着怕您的人说我……
“哈哈哈哈……啊……唔。”芜缙璨打个哈欠,“怕他们干什么,他们要是觉得你与我夜夜笙歌,早把你赶出去了,实际上咱们晚上做不做什么,他们第二天收拾的时候不是心知肚明的?”
“那我也不和你睡一块,免得你明天醒的早把我也弄起来,我一会还要到他们这几日新开的诗社去,要不是陪你恐怕我这会还在外面呢。”
“天黑了你不要乱跑了,要去哪叫给陈公公说一声,多派些人跟着你。我不是不让你出来,只是你要分辨着些谁是真心因为你品德与你交往,谁是看你权势,像芜骜那样口蜜腹剑的人,根本防不胜防……啊……我也困了,你最好还是别出去了。”
“我知道,您早些睡,我待会要是不出去了,就到厨房做些吃食,明儿早上我起不来叫人热热你也能吃。”
“你别这么辛苦,我不缺这个。”
“我知道,但是别人做的和我做的不一样,我是因为想给你做才要做,旁的人还没那个资格呢。”
“……嗯,我知道这是你对我好,嗯,你哭什么……”花逆节跪下,褪了芜缙璨的鞋,搬着他的腿放到床上,帮他掖好被角,“我就是一时没忍住。”花逆节用袖子擦擦眼角,“爷。”
“小傻瓜。”
“你睡吧。”
花逆节服侍芜缙璨睡下,推开门吩咐外面的人说,太子爷今天心情不好,已经累的很了,叫他们有什么事别毛毛躁躁的往里冲,他晚间不再过来了,明早上别耽误了时辰。
外面侍候的说小侯爷你放心,我们一定把太子爷服侍的妥妥当当,咱们都是知道明天是大事,今天晚上守夜的都是有经验的,咱们见过太子爷的怪脾气。花逆节说那就好,那他就不操心了。
花逆节叫人给他雇了辆车,花逆节不是没有晚上出来过,只是不常出来,不过他刚从太子房里来,应该是太子应允了的,陈公公叫人给他多带了件厚衣服,硬塞了个手炉,小侯爷眼圈有点泛红,但还是接了,换了一身新的衣服。
这衣服是他前几天就做好了的,深衣是真丝白缎子的,外面一件水墨色又罩纱的外衣,没有一丁点杂色,素的不能再素了。他换上了衣服,捧着手炉,叫车子一路去了某府,车停在那府前没往里走,里面已经开宴,这府的主人派人把车夫和马带到马棚去,好叫马跟人都歇一歇,跟进去的几个小厮花逆节也叫他们都寻个地方歇着便好了。
这府上公子是个随性的,在自己府中日日开宴,因为爷爷辈曾是高官,积攒不少家产,爹爹便做了生意,他爹爹原指望他能考取个进士,谁知他娇惯坏了,没那心情,一家竟与朝廷没什么沾染。他爹爹如今又嫌他不思进取了,他便做了个诗社,到底不肯老实的去学八股。花逆节与他在金器店认识的,说了要来拜访,也没定确切日子,就是今天突然来了他也不觉奇怪,他本就是个风流又好客的人,高兴了与你喝上两杯,不高兴了就蒙头睡上一觉,起来你要是还没走,那就再喝上一回。花逆节挑了个席入座,与席上的胡乱吹捧了一阵,起身跟主人说有点事,去去就来。
这位公子说逆节你来时乘的马车,多不方便,现在街上乱,不如我用轿子送你。
这是再好不过的,花逆节道了谢,说我要去趟骜华府。
这位公子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没多想,说原来逆节与晋王爷也有交情,这不难,便真的差人把他送了去。
他已经无心再管跟他来的小厮怎样,只要到了骜华府,便是被发现也没有关系了,他……
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了,今天这一下午,他始终像在梦中。
他今天不由自主的叫了芜缙璨一声爷,太子爷对他太过温柔了,太子爷竟有些像从前的晋王爷,那时候晋王爷的娘亲还没去,晋王爷还只是个自傲的王爷,晋王爷还没有像现在这样精明,晋王爷还对他用着真情。
晋王爷那时候可真的稚嫩,却已经有些明白这朝廷的事了,因为晋王爷经历的变故比太子爷早,等到太子爷也不得不醒悟了,却落了晋王爷一大截了。
他现在,就要到晋王爷那里去。
他要去,他的计划,本来是安排好了活路,但他现在心里惶惶不安,他没有破绽,可他想见晋王爷,想的心几乎要蹦出来。
不觉间骜华府到了,或许根本就离得不远,他下了轿子,轿夫也没问一声就走了,也是的,这不是他熟识的人,怎么会想他该怎么回去呢?
他现在是自己一个人了,冬天的巷子里没有一个人,他穿着一身淡墨色,冻得有些发抖,骜华府的角门已经关了,他只好往正门那里,轻轻的,又颤着的扣那狮子头,他要强迫自己站在这里,不然下一瞬他一定会转身逃走,他不能想象这样与晋王爷见面的情形,但他还是来了。
“谁啊这么晚。”守门的人不情愿披着衣服拉开一条缝往外张望,“您是……?有名帖么?”
“劳你通告一声说太子府上的小侯爷来了。”
守门拉开大一点缝,狐疑的往他身后看,一个跟着的也没有,这叫怎么回事呢?
“我叫花逆节,原来也在晋王爷府里住过,或者……你还记得府上曾有个小少爷的话,我也叫芷宣。”
看门人哗的拉开门,“知道知道,但没见过,您就是芷宣小少爷……嘘,主子爷不让咱们再提这名字,您还是赶快走吧,趁他们还没发现您,快走快走,叫主子爷发现了您就走不了啦!”
“我知道,所以还麻烦你通告一声,我是主动回来的,身旁没跟别的人。谢你了。”花逆节急了,解下腰上玉坠要递给看门人,看门人说我不是要这个,您不知道啊,您还是走吧,快走吧。花逆节这会已经叫门外的风冻透了,刚才存的热气一点也没有了,又是急的不知道怎么好,就说麻烦你通告吧,我是真有事才来的。
看门人拗不过,就往里传了,回话很快,来了个小童把他往里带。
他倒是真的想陈公公专门给他带的那件厚衣服和手炉了。
芜骜原来也已经睡下了,但是听闻他来了还是点起了灯。他到芜骜门前,轻轻敲敲门,脚上却没有一点力气了。
“王爷,这么晚了是谁呀?”是个女人的声音。
花逆节捂着自己的嘴,不叫自己出一点声音。
“你睡,没事,有个故人来了,我去看看。”这是晋王爷的声音,晋王爷咳了一声,朝外面喊,“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花逆节扑在门上,踉踉跄跄的栽进屋里,却再没有一个下人上来扶着了。这处屋子他以前没见晋王爷住过,外面是个厅,好似里面才是卧室,晋王爷的声音是从里面出来的。
花逆节能听到晋王爷踢踏上鞋正朝外走,能听到他掀开帘子,花逆节跌在地上,泪模糊了眼,站也站不起来。
哧,外面的蜡烛也点上了两跟,晋王爷放下火石,慢慢坐在太师椅上,暗处看不清他面容,谁也没有说话。
“爷……我回来了。”花逆节强迫自己直起身子,“芷宣回来了。”
晋王爷一动不动的撑着手坐着,仍旧躲在阴影里,花逆节狼狈不堪的爬过去,倚着晋王爷的腿,把脸贴在上面,“芷宣回来了,您看一眼,好不好?”
晋王爷把手按在他头上,花逆节抬起头,芜骜沉默了一会,才说,“回来干什么。”
芷宣便觉得自己胸腔里的东西,一点一点凉了。他松开手,倒在一边,狠狠的擦着眼泪,“我知道我突然回来,又要让你有许多想法,但我贸然问一句,我回来,您还要我么?”
“趁我没恼,走吧。虽然现在你有芜缙璨护着我不能对你怎样,但终有日你会落到我手上,我常常这么说,到时候你我自有个了断。”
“爷。”芷宣站起身来,“是不是无论我有怎样的理由,你都视之为我为骗你的假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芜骜站起身,“难道你要说你从不爱芜缙璨,投靠他只是权宜之计,现在又诚心回来了?芷宣啊,你自己觉得可信么?”
“可信,因为我当真是这么想,我不想您带着我为难,我才离了您,可我一件对不住您的事也没做过,我对您的心您应当能想明白。”
芜骜听罢合掌大笑,极有爆发性的突然起身,一把扑上扼住芷宣的脖子狠狠扯了两巴掌,“没做过?那潇潼的身份是谁告的密,是谁天天打着太子爷的名号招摇过世,是谁叫别人把我们当笑柄看?你要是普通歌姬倒也罢了,我不是叫过你娘子么,偏偏你在谁跟前都是侍妾一样的位子,你叫他们说起来,我们兄弟好到连这也要共用一个人?天下是没别的人了么,就剩了你一个?凭什么,我要被你耍的团团转!”
“王爷,什么事怎么这么吵呀,王爷您……”
“春桃,先回去睡罢。”芜骜挡住春桃视线,瞥了眼被勒的一句话说不出来的芷宣,稍放松了手,“我还以为我当真修炼到了看着你也不会再动大气的地步。”
“咳……便是我不说潇潼也要被参源揭发,说了反倒还有活路,呃……”
芜骜歪嘴负气似笑了一声,压低声音,“现在我自然不会杀你,你回去好跟你的太子爷说,有什么还是明面上来个决断,用花逆节这样的人来探听,也太过低估我了。别以为我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上你的当,可是你呢,你总有没人护着的一天,上次那箭只是个教训,记着了,难过的更在后头!”
芷宣够上芜骜的手摸着,身子向后仰,双眼紧闭,芜骜一会便感觉到了手上有几丝清凉。
倘若他是从前那个芷宣,他是不会为了谁来探听谁的,芜骜心硌在肋骨上硌的生疼,难道他走,真有他的理由?
难道是为了我去了芜缙璨那里,会不会是这样,他是爱我爱到了这样程度,专为我在人下承欢?芜骜松开手,竟有些喜悦。
但,不会是这样,我安插过去的人尚且什么都做不了,他又能做什么?我这只是替他开脱罢了,要是我真的能释怀,我也会有这样行为,我想好套他的话,还是轻而易举的被他激怒,比以前更加容易暴跳如雷。他是我的死穴,听他意思想要在这里住下,如果我现在不能绝情,大概半月纠缠,我们便又纠缠不清了,可恶!
“爷。”芷宣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你下不去手了么?”
芜骜将他一把掼到地上,将手在衣摆上擦一擦,转身想走,芷宣从昨晚起一直没什么力气,离了他的手牵制,竟然扑的一声颓然倒下了,芜骜举起蜡烛,照着他,“怎么,还有什么花招?”
芷宣寂静无声,芜骜弯下腰,抱起他把他搂紧怀里,贪恋的吸着他青丝间的香味,挨上他冰凉的脸颊,“疼么。”
“疼就。这只是个开始,以后你落到我手里,我要你求生不得。”芜骜吻着他的额头,“求死不能。乖。”
芷宣呜呜咽咽,枕上他的肩,“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好似不管我们怎样努力,我们的结局都注定了如此。”
“我们本来是恩爱的一对,因为你的贪心你才落得这样境地,芷宣你看,你走的时候,我曾想过自尽,当时爱你爱到这种地步,连我自己也不信。”芜骜用他的手腕贴着芷宣的唇,“但是你叫潇潼告诉我不值得,这根本是个笑话,芷宣你把自己当成了笑话,还有谁会珍惜你?”
“爷……”
“芷宣你听我好好跟你说一句。”芜骜按着他的后脑,把他按进怀里,“我不知道你今天来带着什么样的目的,但是我角度来看,你太莫名其妙了,全没有一点征兆你就来了,还是在这样敏感的时候。你不在的时候我能轻而易举的恨你,但到你跟我说上一句话,这恨就有些动摇了,我早已经摆脱了你,不需要你了,你别再来蛊惑我,懂么?”
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