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覆上发顶,头上传来白辞的声音,“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早点回去睡。”
容镜头一歪,下意识地想躲,白辞已经收回手。
夏沉这才看了白辞,眼神恢复了一贯的轻佻,“很久没见了,白家小弟弟。”
白辞微微一笑,“夏兄。”
夏沉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见到你,我还真吃了一惊。今天重闻两故人,不知是福是祸啊。”
白辞笑而不答。
夏沉道:“不过你怎么来江南了?”
“因为皇上觉得我和夏郡守是旧识,于是便遣我前来。”白辞道,“但不曾想多年不见,夏郡守竟然调到江南了。”
“京官外调。”夏沉道,“那阵子你忽然失踪,紧接着老头子就被外调到江南了,我那时候也才半大不大,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忽然揶揄一笑,“不过你回来之后就子凭母贵做了王爷,现在再跟你插科打诨,老头子可要杀了我了。”
白辞的眼神忽然变得讳莫如深,不消片刻,却又渐渐散去。淡淡说了一句,“夏兄还是这么不正经。”
“白弟这温吞的性子,倒是也和小时候没怎么变。”
白辞笑了笑。
别了夏沉,白辞向容镜的房间走去。
推开门,容镜正背对着门换着衣服。
“白白?”容镜听见声音扭过头,“你走错房间了吧?”
白辞自然地在他的床上坐下,“可能是吧。”
容镜脱掉外衣,随手放在椅子上,便走到白辞身前,微微低头,仔细研究着白辞的表情。
“白白,你有心事?”
额前的碎发滑到白辞脸上,容镜觉所未觉。
白辞声音疏淡,“你看得出来?”
“第一天我就看出来了。”容镜直起身,然后一屁股坐到白辞身边,“就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白辞转过身,看着容镜的双眼,眸色微微一沉。“我当时在想……这是哪个送上门来的不知死活的少年。”
容镜一愣,下意识地就去摸脸,反应过来,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你……你你你,你一直都知道?”
白辞道,“你那点易容的小伎俩,我就算说我没认出来,你会信么。”
容镜一脸挫败地坐回去,“老子这不是心存侥幸嘛。”
想想觉得不对劲,“等等,当时吃亏的是我,理亏的是你吧?”
“是么。”白辞低笑,“三更半夜入闯我的卧房,盯着我的脸看了足足有半柱香的时间,我难道不该给你点回应?”
“其实这不能怪我。”容镜道,“当时我听人传言,说京城第一美人睡在那里,所以……就顺路过去瞧一瞧。”
白辞颔首:“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是行刺皇上结果找错了地方。”
容镜心叫不好,爷爷我当时原来是这么编的啊。
“想起来了?”白辞的声音不无笑意。
“……”容镜恨不得咬了舌头。奶奶的,又被耍了!
白辞也不再多言,径自宽了衣,便走到烛台前,吹熄了灯。
容镜的声音有些紧张,“你要干什么。”
昏暗中,白辞的身影影影绰绰,他闻言倾身到容镜身侧,温和低沉的声音滑过耳畔,“干我该干的事。”
说完,不等容镜反应,便在床上躺了下来,“想太多。睡吧。”
☆、此地无银
“你没事吧……”
温温软软的声音。一个孩子趴在床沿,一双清彻的眼看着他。眼中似乎满含担忧。
顺着那孩子的目光看下去,才发现左腹已经被白色的布带包扎起来,依稀能嗅到一股微苦的味道,是神医谷最好的木兰玉伤膏。
“白谷主帮你治了伤。”依旧是那孩子的声音,听上去很是舒服。
“对不起,大哥哥。昨天晚上……我吓坏了,一不小心就……”
是了。是那个一刀捅进他左腹的孩子。那一刀倒是真狠,粗略感觉一下,内脏都受了波及。若不是身子弱力气不够,自己可能就真成串糖葫芦了。
只是没想到这孩子洗干净了,竟然人模人样的。那双眼早没了那时的阴戾,如果不是那和纸片一样瘦小的身体,几乎让人认不出是同一个人。
“感觉怎么样,阿镜。”
白圣溪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容镜才发觉师父一直坐在床头,在一旁看着他。
“多大点事儿。”容镜撑着床就想爬起来,结果左腹刀伤一个痉挛,眼前蓦地一黑,几乎晕过去。
“逞什么强。”白圣溪道,“伤了内脏,怎么也要养个十来天。”
“对不起……”细细的声音又在身旁响起,看那孩子的眼神,几乎内疚得要哭了。
白圣溪道:“这孩子大概受了惊吓,你也别怪他。我简单替他把了脉,他天生身患不足之症,活不了太久。既然你把他救了回来,我就帮他治治看。”
瘦小的身子似乎轻轻抖了一下。
容镜从来不是记仇的人,更别提跟个半大不大的孩子,“没事儿,爷爷我哪那么容易死。”
白圣溪对那孩子道,“你便暂时留在谷中,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病。”
那孩子点点头。
白圣溪指了指容镜:“这是我唯一的徒弟容镜。”
那孩子一双眼盯着容镜的脸,温软的声音轻声叫道:“容镜哥哥。”
谷内还有别的病人,白圣溪也未多留,这便走了。
白圣溪走后,那孩子的眼睛还盯着他,只是漆黑的眸子里似乎渐渐少了些什么,瞳孔在视线中渐渐放大,黑色渐渐在眼前弥漫开来。
容镜蓦然睁开双眼。
还是躺在床上,身边却比以往多了熟悉的药香。房间里依旧很暗,似乎才刚到五更。
容镜按了按额角,只觉胸口说不清道不明的一阵梗滞。
依稀似乎梦见了那个孩子,温软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叫他容镜哥哥。
他都快忘了那孩子还这样叫过他,甚至忘了他那清彻得似乎毫无杂质的眼神。
假的东西,他从来都不会存放在记忆里。
胸口有些发闷,容镜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那孩子盯着他的那双眼睛。一会儿清彻干净,乖巧柔软,倏尔那双眼朝向自己,立时变得阴鸷凶狠,冷漠险毒。
容镜索性睁开眼,直挺挺看着天花板。
身畔传来白辞几不可闻的呼吸声。白辞睡得很安静,好像一整晚都没动过地方。
容镜翻了个身,面向白辞,对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又转身翻了回去,再翻向另一侧,身体碰到床沿。
过了一会儿,容镜又翻了回来,脸又冲向白辞。
这么翻着翻了有七八个来回,脸又朝向床沿的时候,身后白辞的声音忽然淡淡响起。
“你睡不睡了?”
温和的带着些许刚刚醒来的低哑的声音,让他的心莫名平静下来。
容镜嘟囔了一句,“醒了。”
“睡不着了?”白辞翻过身,看着他,漆黑的眸在黑暗中显得愈发黑沉,几乎能将一切浮躁与烦扰一并吞没。
空气中泛着浓重的湿气,未至深秋,江南依旧暖热,呼吸间有几分湿闷。
“有点热。”容镜随口道。然后扭回头,脸继续朝着门口。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