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仰起头，几米外暖红灯笼的微弱光芒自然而均匀地映在他的半边脸上。“有一个问题，我想我可以底气十足地向你发问……”
“为什么你从绫里真宵的天井里出来时，胸前多了一枚检察官徽章呢……？我听说过，狩魔世家的检察官到死都不会把徽章戴在外面的……那才是作为检事的风度啊。报纸上也报过的……”
“那么，你在检事局里没有佩戴徽章，出了检事局也没有戴，为什么偏偏在和绫里组的人交涉时，戴上了它呢……？”
他悠然地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同时抽出一根御剑的卷烟。“从礼节上讲，我觉得这不是个可以回避的问题。”
前检察官低下头。自己徽章中央镶嵌着的玛瑙在夜色下散发着柔美红润的光晕。他绷不住笑了——做贼心虚果然会留下祸患的。“成步堂龙一。为什么对我这么感兴趣？”
成步堂已经缓缓吐出一口烟雾。“并不是我对你感兴趣……而是你既然注意到了我，我对你来说就是必要的。所以，我唯一需要的就是你的信任而已。”
“你的论调很有意思，可我觉得这件事我自己能够解决。”
“御剑君。你作为一个检察官可谓完美。”青年偏过脑袋，不让烟正喷在御剑的脸上。“不过，也许正是你‘检察官’的身份把你逼到了现在的地步……有的时候，你反而需要相信‘虚假’，而不是‘真实’。”
瞥见了御剑怀疑的眼光，他满意地微笑起来，抬手把额前的一绺黑色碎发撩到一边。
“比如说，你想不想试着相信，绫里真宵其实是个……出色的灵媒师呢？”
☆、突破
7
“我……死了？”
这是绫里真宵在自己天井的地下室中坐定，焚上一柱好香，握紧勾玉行道结束后说的第一句话。
御剑和成步堂均亲眼所见——烟雾散尽后，她的容貌体格都已大变，和调查记录上成熟的二十七岁画室女老板一模一样。前检察官不禁语塞。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是的，波志目小姐。想要把您带回来，也只能借助灵媒了。如有叨扰，请多包涵。”成步堂率先打破了沉默。
“而你是……？”女子迷惑的神情依旧。
青年向御剑的方向偏了偏头。“我们是调查您——得罪——您被杀事件的检察官。这起事件实在过于离奇，不得已才动用灵媒，所以对外界必须保密。这就是您处于如此偏僻之地的原因。”
前检察官这才恍过神。“没错……我相信您作为被害者，对于案件的第一反应是最为直观的，而您的证言很有可能直接揭示了凶手的身份。”他顿了一顿。“因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是从正面被锐器刺杀的，对吧？”
波志目惠美眨了眨眼，摆弄起鬓角的头发：“检察官先生……说实话，我对于被害之前的记忆，都不太清晰了。你说的被锐器刺杀什么的，我完全没有印象啊。”
成步堂龙一叹了口气：“人在遭受重大危险时，受惊吓的记忆会暂时地被抹去或者封存，这是人体自我保护的机制。波志目小姐就算记不起来也无妨，御剑检察官会帮你慢慢地想起来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御剑戴上花镜，拿出了装有调查记录的蓝色档案夹。“杀害你的犯人十分狡猾，审美也十分诡异。他在你死后，运用某种方式把你的遗体扎在了巴伦西亚街路灯的尖角上，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破坏原来的刀口形状以阻碍案件的侦破。不过，他却忽略了一点……尽管你从后背到前胸完全被路灯所穿透，但前胸的伤口却比路灯尖角要大了一圈。也就是说，如果你是被从背后用短锐器刺杀的话，你遗体前胸留下的伤口会天衣无缝地和路灯尖角合在一起。”他做了个“合二为一”的手势。“加之后来警方从案发现场附近发现了一把沾有血迹的短匕首，我们初步可以推断你并非被长锐器所刺穿，而是被那把匕首从正面刺杀。这样一来，你被杀的瞬间，就一定看到了凶手的正脸。”
他翻到一页空白页。“波志目小姐，我现在有义务告诉你……在你之前，还有过三名和你状况相似的被害人。我们所调查的是一个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犯……而你，经过上述的推理，是唯一一个确定可以看到犯人正脸的人。毫不客气的讲，这就是我们今天灵媒你的原因。所以你有义务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一切，既是为了自己的安宁，也是为了更多无辜的人不受伤害。”
“御剑，你是不是有点太……”成步堂皱起眉头表示抗议。
但惠美却笑了笑，摆着手说：“没关系的，检察官先生。我既然已经死了，也就不怕什么了。刚才你的话让我感触很深，也让我渐渐地想起了一些事情。……这位先生，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时间死的吧？”
“法医的报告称，死亡时间大约是在九月二十八日的凌晨两点。怎么样，对于那时左右的事情，有印象吗？”御剑点点头。
“被杀的当天啊……”惠美咬起了手指。“那天的凌晨我的确并没有睡觉。外面的雨声稀里哗啦的，自己心情不太好，就多喝了一点酒，然后一直在画室里呆着。再之后，好像有人敲门，我看向门镜，听到了木屐齿敲打地面的声音，便开了门。再之后……记忆就模糊了。”
御剑沙沙沙地用铅笔在空白页中记录着。“很遗憾，你可能就是在那时被杀害的。不过……你没看清那人的脸就开了门吗……？”
“我想起来了！”女子忽然大叫道。“我才不会给不认识的人开门的！……敲门的是政志！……是我的男朋友啊！”
前检察官和成步堂不由得交换了一个惊异的眼神。
“怎么……你们调查的时候不知道？……啊对，我的确保密了，因为总觉得周围人都会反对的样子……检察官先生？”
御剑轻声地咕哝了一句。“这名字……耳熟啊。”
“波志目小姐，您说的那个政志的全名是……？”成步堂也咕哝着接话道。
惠美被这架势吓了一跳。“……怎么？是矢张政志啊……虽然平时我喜欢叫他‘果然君’来着，不过因为他不喜欢，所以就改掉了……怎么了？”
御剑和成步堂的面部表情都复杂起来。
“……不，没什么。我好像和他小学的时候还做过同学……虽然时间不长就是了。告诉你也没什么。”前检察官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常言道：事件的背后果然是……’”
“……矢张吗。”成步堂干巴巴地接道。“……不过啊，波志目小姐，这么重大的人际关系，怎么警方都完全没调查清楚呢？”
“因为保密的缘故啊……政志那家伙，没有什么正经的工作。朋友们听说后，大概都会嘲笑吧……所以，我打算等到我们准备好之后再公布这个消息，不过，后来好像也没这个必要了呐……”女子漫不经心地把头发在手指上绕着圈。
“从刚才开始，你好像就对自己的死根本不怎么在意啊，波志目小姐……”御剑重新低下头，一面记笔记一面说。
“对啊。”惠美很干脆地承认了。“我的父母都去世得很早，也没有关系好的亲戚，和所谓的朋友其实也是马马虎虎，好不容易才找了一个政志这样一个男朋友，一周之前还大吵了一架，什么狠话都放出来了……”
“哎哎，从前还想着结婚什么的呢……果然还是不可能啊。检察官先生，但那人只可能是政志啊！我看得清楚极了！那种糟糕的粉色毛衣！还不停地沙沙沙响！还有廉价的木屐……！不会是别人呢……亏我还白白高兴以为他终于回来了啊！……”
“马堂前辈，办公室里不准吸烟啊……”
鉴定科的年轻警员一边紧张地望向门外，一边底气不足地嘟囔着。“让科长发现的话，我们就惨了……”
马堂一彻毫不忌惮地继续靠着窗户吞云吐雾。“干你的活，少废话……”
“可是，指纹的鉴定都已经做过了啊……就算前辈再要求的话也不会……”警员急得几乎要哭出声来。
“我让你把无主的指纹和连环案中其他当事人的指纹进行比对……别听错了！”刑警终于失去了耐心，一把将青年推到桌子前。
“好……好的……”
马堂不再理会警员的哀求，两眼盯紧了办公桌电脑屏幕中的指纹比对系统。依照排列次序，第一枚无主指纹和第二起事件被害人的十指指纹首先进行了对照。
进行到右手食指时，情况变得有些异常。
两枚指纹的相似度慢慢爬升到了百分之六十。
百分之八十。
百分之九十八。
马堂嘴里的烟掉到了桌子上。
这两枚指纹，是完全相同的。
年轻警员倒吸了一口凉气，直接开始了第二枚无主指纹和被害人指纹的对比工作。
结果相同。
第三枚亦然。
所有案发现场留下的不明指纹，其主人都恰好是下一起案件的被害人……！
马堂的背后陡然吹起一阵冷风。
“喂，你……别告诉你们科长我来过这儿……”他匆忙收拾好桌子上的文件，好像没看见警员受惊吓的表情似的，大衣下摆卷着一阵风地大步走出鉴定科，连桌上熄了大半的香烟都忘了带走。
此刻，御剑怜侍的那枚指纹似乎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脑子里。
按照这个规律，御剑的那枚指纹并非因自己是凶手所留，反而是真凶让人不愉快的杀人预告……？
不过，既然假设御剑不是凶手，他为什么要在刑警赶到检事局逮捕自己之前，不惜冒险从三十几米高的楼上爬下也要逃亡呢？按照这样的心理，他只能是凶手没有错。
……等等。如果他不是凶手，却还知道波志目惠美案的案发现场有自己的指纹呢……？但同时，他也必须知道凶手的这个预告手法，才可能推断出自己成为下一个目标，然后急忙逃走保命。这绝无可能——连整个刑事科现在都只有自己看透了这个所谓的预告。而且，御剑怜侍昨天一整天都没有机会摸到凶器匕首。他只是隔着塑料袋看了看而已……而光靠看，是看不出什么指纹的。
波志目惠美在9月28日凌晨死亡，却在当天下午六点才被发现……那是因为当日一整天都下了罕见的暴雨，巴伦西亚街没有一家店开张，附近也没有行人经过。御剑怜侍当天早上即外出，没有不在场证明，这一点对他无疑极为不利。不过从常理考虑，如果他是凶手，只需要在凌晨作案完毕后立即将被害者扎在路灯上就行了……他不可能会在上午从人物繁杂的检事局冒雨跑出去一趟，只为了把被杀害的波志目放在一个引人注目的位置。这太荒谬。
马堂在走廊里来回绕着圈。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死胡同。如果御剑是凶手，那么他留下自己指纹的行动一定是在误导警方的搜查。但要说御剑不是凶手，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眼下，让他最为迷惑的是——御剑在波志目惠美被杀当日的一整天，为何行为都如此地反常？
如果他事先知道波志目在凌晨被杀了，为什么宁愿形势倒向自己不利的方向也要外出？如果他是个计划好一切的杀人犯，为什么在警察握有他设下的‘陷阱’证据来追捕自己时，又如此狼狈地仓皇逃走？而如果推翻自己的这一切假设，重新假定御剑不是凶手的话……
他到底是怎么事先知道警方要逮捕他的？——直到那把带有他指纹的匕首被发现前，刑事科和检事局可都没有任何把嫌疑指向他的证据！
7·突破
☆、牵制
8
“——为什么相信我？”
“御剑君，我相信的只是我自己的直觉。”
“那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注意到了我……我的存在，对你一定有着什么意义。”
《御宅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