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分卷阅读29

    第16章 拾陆

    刘生生一听是空月出现,本能瞅向徐染,後者朝他淡淡一笑,他就也安心挑眉笑了下。

    「贫僧有更好的方法能助大人审理此案。」空月一样穿着雪白僧袍,手里没拿石钵,反而多了根锡杖。他在安大人同意下进入公堂,报上法号:「贫僧空月,乃一云游僧。近日来到贵宝地,察觉此境妖氛滞而不散,又诸多怪事,觉得多有蹊跷,所以暗中留意了月余。这下恰好遇上公案审理,故来助大人棉薄之力。」

    范师爷打趣道:「出家人不是不理俗事麽?」

    「师爷说得是,但此案事关人命,弄不好又可能殃及池鱼,贫僧若能帮而不帮,就是见死不救了。」

    施莘丰不晓得哪儿蹦出这麽一个臭和尚,嘲讽道:「挺会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就不知你有何能耐证明卖假药、杀人、蛊惑百姓这些事不是刘生生干的。」

    空月平静道:「其实办法不难想到,就是方才你们提到的,直接问陈女和方保长。」

    「什麽?」人们又是一阵骚动,施莘丰也讶异低呼,空月接着讲:「只不过贫僧恐怕无法令死者再活过来,但我佛慈悲,贫僧日前露宿荒野时得遇方保长与陈女的鬼魂,祂们教了贫僧一个办法,只要贫僧想召祂们出来作证,就把手中锡杖作为栖木横举,届时祂们会附在禽鸟身上过来给个交代。」

    刘生生听了好奇猜测:「禽鸟?不会是鹦鹉吧。这跟你代为传话有什麽不同意思,难免让人怀疑是不是预先串通准备好的。若能洗清冤屈,我固然高兴,但这方法恐怕无法让某个失心疯的家伙闭嘴。」

    施莘丰阴毒扫视刘生生侧影,刘生生转头朝他咧嘴笑说:「不好意思啊,我不是说你啊,施莘丰施教主。」

    一旁徐染微微蹙眉睨了眼刘生生,要刘生生收歛,毕竟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只是他那一眼虽然是冷冷的眼刀,刘生生却晓得徐染是因为关心自己而感到受了宠溺,脸上笑容越是不受控制得张扬。

    空月开口拉回大家注意,他说:「关於这点疑虑,要解决也不难。只要不是由人训养过的鸟儿就成了,既不与人亲近,而且还是野外不通人言的鸟,若能吐露人的声音及言语,再由在场多位父老乡亲见证,那麽就能当作有力的证词不是?」

    安大人一脸沉定的听完那和尚讲的话,想了下,确认道:「可以这样办。只是野生的禽鸟总不会自己飞来。」

    空月浅浅抿笑道:「的确不会,可是,方保长与陈女的鬼魂能附在鸟儿身上,待我平举此锡杖,稍待片刻牠们就会现身。若大人准许,我这就开始。」

    范师爷心里觉得不可靠,但还是紧盯安大人的神色,他得了安大人一个眼神就立刻转头比了手势请空月开始。

    「大师请开始。」

    空月一派帅气挥舞锡杖,耍了个花招後将其平举在前,另一手负於身後,站如孤松直挺,白袍衣袂如霜花风雪。只是这麽一个容貌俊美的和尚在此显得相当突兀,周围的人反倒像他的陪衬。

    过了盏茶的时间,不少人开始打呵欠,小桃已经打了两个呵欠,被纪星鹤睨了眼而她自己也打了一个呵欠,杨怀翡则安静的神游太虚,安大人面色沉稳若定实则心虚後悔不已,怎会答应这个和尚如此不可靠的要求,范师爷无奈而略带调侃的斜瞥了眼安大人,摸摸鼻子装镇定。

    「啪!」一个巴掌声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纪星鹤那儿,她尴尬表示:「噢、对不起。我打蚊子……」

    众人以冷眼代替嘘声看她,她无辜缩到杨怀翡身边,唯有施莘丰狡猾笑问:「等了这麽久,鸟呢?鸟在哪儿?难不成要等到晚上?」

    这时从外头飞来两只大鸟,翅膀扑棱拍动,弹指间停在那根锡杖上头各据一端。两只都是白昼不常见到的鸱鸺,羽色棕栗、黑褐相间,粗壮鸟爪紧扣着锡杖,还有点木木樗樗在那儿不怎麽动。

    空月把长杖收近身,保持平举,向安大人喊话:「大人,可以开始审问证魂了。」

    安大人表情几乎要抽搐,他绷着严肃的脸开口问:「堂下二鸟……嗯,二鬼,可是方尉翎跟陈氏长女陈梦芷?」

    在场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等那两只鸟开口,牠们果然动了鸟喙发出人声道:「大人,我是方尉翎。」

    「小女子陈梦芷。请大人替我们讨公道啊!」那只发出女声的鸱鸺委屈啼哭,而发出方保长声音的鸱鸺则引起方家人一阵悲泣与呐喊,安大人不免又敲了一下手里的木块让人安静。

    两名鬼魂借禽鸟之躯现身公堂,施莘丰亦相当诧异和不安,就算他的教众都在外头听候命令,但那些毕竟都是凡人,紧要关头他仍习惯依赖妖鬼们,所以现在他的脸色难看。鬼魂描述了遇害的经过,直指施莘丰不仅透过假药或一些手段渗透他们的生活,意图谋害他们,更将他们的躯壳炼作法体供妖怪驻留人间使用。

    施莘丰不知是吓傻还怎的,竟无一句反驳,待那两鬼魂说完,安大人道:「施莘丰,你有何话讲?」

    施莘丰神情木然,半晌忽然怪笑一声,从袖里暗袋抽出一片木签狞笑道:「是我又如何。本想作出好戏,将这两人弄死解气,熟知你这个小小知县竟敢忤逆我,可知连京里有头脸的大官都要忌惮我几分。哼。」

    安大人与范师爷却同时扬笑,范师爷说:「你也讲了是忌惮你,代表一定不会将你视作自己人,你这样的人虽是把好用的利器,却是双面刃,弄不好也伤了自己。我看,依你的脾性来讲,京里那些贵人们对你也是颇多怨言吧。」

    「既然罪证确凿。」安大人丢了案上的签子,向衙差下令:「对朝廷命官不敬,出言不讳,先打个五十大板再押大牢,择日──」

    「嘎啊啊啊!」施莘丰怪声咆哮,空月杖上那两只鸱鸺像是受到惊吓一同飞走,衙差本要挟制施莘丰,但此人却两袖无风自鼓而且冒出一阵腐朽的风气,薰得所有人都退远。

    「白水县,弹丸之地,破地方。」施莘丰露出一截手腕把包紮的布拆掉,将结痂伤口咬出血来滴在那木签上笑骂道:「看我把你们白水县全灭,全都变作行屍走肉。我施莘丰说得出做得到!」

    白水县乡亲们全都惊慌逃窜,刘生生将双手拱在嘴边呐喊:「快逃啊!」

    纪星鹤亦在不远处补上一句:「施莘丰真的失心疯啦,逃啊!」

    施莘丰感觉到浑身都充满力量,好像每个气孔都不断灵气满溢,腕上的伤神奇癒合,头发更乌黑,容貌不断的年轻,他只知木签若不显妖灵原形者有可能是那东西没有具体形象,而是杂灵混合而成的污秽,又或者是个极为强大的灵。不管怎样都能解一时之危,所以施莘丰才冒险用血引出异界之物,催动召灵术。

    「哈、哈……」施莘丰笑容有点扭曲,他侥幸道:「看来这回赌对了。」

    徐染眯起眼,刘生生则摀鼻惊呼:「真臭,好像鱼鲜**的臭味,真腥。徐染,你怎麽了?」

    「没什麽,只是。」徐染顿了下,拉着刘生生避退一旁告诉他说:「除了臭,还有一股让人昏昏欲睡的味道,不臭,像是果酒那般清甜。生生,你看施莘丰那儿可有奇怪的东西?」

    刘生生张望了会儿,方才施莘丰在他眼里好像被一层轻纱罩住,怎麽看怎麽蒙胧,此时再睇去发现施莘丰身後上空有个身形像男子的高个儿,戴了顶扎满淡色花草的斗笠,斗笠边缘罩了长长的白纱,那家伙穿得一身云白衣裳,好像仙人似的飘在高处微微弯下腰来,双手往施莘丰的脑袋上头垂落,但并没碰触到。

    「看到一个奇怪的人形,像男子。」刘生生描述道:「不过看不到脸,都让帽子和花草遮住了。我感觉不到害怕,似乎跟之前的妖怪不太一样。不知空月怎麽想的,他走去星鹤那儿。走。」

    范师爷早就赶紧拉着安大人往後头躲避,衙差则在周边拿了棍棒躲在柱子後边,百姓们逃得逃,胆子大的就在远一点的地方观望、叫嚷。空月走向刘生生他们问了一样的问题,他问他们闻见什麽、看见什麽,这时纪星鹤她们也躲来刘生生这儿,空月接着转向她们微笑了下,对着杨怀翡问:「杨施主,你能开口已有几日,现在力量都恢复了?」

    杨怀翡直直看着空月这人,彷佛置身事外一般冷静回答:「没试过,但我感觉恢复了。」

    「请杨施主开金口相助,劝离那鬼神之物。」

    杨怀翡兴味睇视空月,她说:「既然大师这麽讲,想必知道那人召了什麽来。」

    「是。那是伯奇,食梦之神。」

    杨怀翡默默握住纪星鹤的手,对着施莘丰的方向启唇道:「伯奇,把这场恶梦都吃了吧。」

    伯奇受到指示,面纱飘开,刘生生瞪大眼睛盯着伯奇讶叫:「那东西的模样怎麽是徐染?」

    空月伸手往刘生生眼前一遮,解释道:「祂会迷惑人。你只是被戏弄了,那并非徐染。」

    徐染已经把刘生生拉到身後护着,但一双眼带着浓浓困意。刘生生见徐染这样心里着急,直问空月原因,空月推测道:「也许是那东西的气息亦能迷惑人吧。」

    听了杨怀翡之言的伯奇开始有动作,先是肩颈动了动,然後提起胳膊,接着宽松的衣裳亦随身躯摆动而飘逸,好像在跳舞,接着伯奇手腕一翻,凭空生出一波飞花,另一手一拨又化出许多细雪或是水花细沫,施莘丰嘴巴不停开合好像在讲什麽,然後又哭又笑,一下子高兴一下子生气。

    纪星鹤见到施莘丰的样子有点害怕,一手拉着小桃一手牵着杨怀翡,细声问:「他怎麽啦?」

    刘生生摇头不知道,只把看到伯奇起舞的样子简略描述,杨怀翡也默不作声,徐染勉强撑开眼皮说:「味道越来越重。好像整个魂魄都泡在酒醩里……」

    「不行、不行了!」施莘丰尖叫:「为什麽我什麽都看不到?」

    伯奇的双手恰好刚挥过施莘丰眼前,两袖拂过,接着双手把施莘丰的脑袋当一颗球似的双手摸来摸去,掌心在耳边抚摸,就听施莘丰惊叫:「听、听不到,混帐,你得听令於我啊!这是什麽妖魔,你个叛徒!」

    伯奇又隔着轻纱往施莘丰的脸上吹气,薄纱扬起,露出一张彩绘得极为鲜艳抢眼的脸,乍看有些骇然,令人心神一震。施莘丰就失去嗅觉,最後伯奇穿透施莘丰的身体,舞蹈休止,祂做了一个抹嘴的动作,施莘丰不再有动作,痴傻的站在那儿,像人偶般放空目光。

    空月说:「伯奇吃光恶梦的同时,他曾经施下的咒术同时反噬。所以,假使他想夺取能视鬼神的能力,反噬後又无替身偶这类的手段保护自己,那麽他就会被啃蚀得更多,因此他看不见东西。」

    刘生生顺着空月的话推论道:「这麽说来他想要徐染能闻到某西东西的能力,结果搞得连自己闻味道的能力也不见。还有殿下的能力……施莘丰如今恐怕已不能开口说话,可还有一个纸人画的是心,莫非……」

    空月轻叹,接腔道:「可能被蒙了心智。再坏一点,有可能被妖鬼给抢食了。」

    纪星鹤低呼:「太可怕了。」

    小桃早已吓得晕倒,被扶到一边。伯奇已经离去,徐染又重振精神。刘生生没有再幸灾乐祸,反而神色凝重望着施莘丰那样子,问空月说:「没办法挽回了?我不希望他落得如此下场。」

    杨怀翡有些诧异,直言:「你真是菩萨心肠。」

    刘生生却讪笑了下,说道:「不是这样。我要他心思清明的面对他犯下的错误。他现在成了自己口中的行屍走肉,无悲无喜,根本算不上真正的报应。」

    这时安大人和范师爷他们察看情势,探头瞧个仔细,一时还没人敢接近施莘丰,而明真教的教众也听说教主在公堂之上发疯,无人发落的情况下,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空月听了刘生生的话,点头认同道:「这话说得也是有点道理。好在贫僧早就料到有此情况,事先找了个机会把施莘丰的主魂藏於此钵。」

    空月说着宽袖一翻,不知从哪里变出先前的石钵,刘生生瞪大眼扭头往空月身後看,问他说:「石钵你从哪儿变出来的?」

    空月笑而未答,接着道:「这就让施莘丰恢复过来。」话讲完石钵的开口往施莘丰一摆。

    须臾,施莘丰双眼恢复精神,低头愣愣盯着自己摊开的双掌自言自语:「怎麽回事?」

    空月上前一步,朝安大人喊话:「大人,已将妖祸驱逐,可审人间罪犯。」

    安大人转头看范师爷,後者替他把官帽扶稳,两人重新回到堂前宣告判决。毫无任何能力再作怪的施莘丰只能靠一张嘴叫嚣,收押之前经过空月身旁更是愤恨难平怒道:「你个臭秃驴凭什麽、你我无冤无仇,为何与我作对?」

    空月细声喃喃,讲了句耐人寻味的话,他说:「你连噬神资格都没有,妄想成神,呵。」

    施莘丰表情僵住,念念有词讲着:「神、神格,每个神就像星辰、有祂们的位置……你是、你是他,哈、啊哈哈哈,你是他,哈哈哈哈。」

    刘生生他们离得稍远,他听不真切,只听见施莘丰笑个不停,转头问徐染说:「他们瞎扯些啥呢?还话别啊?」

    徐染蹙眉,告诉刘生生他听到了什麽,刘生生耸肩,只觉得空月本就神秘古怪,懒得深究。案情发展出乎意料,开始得离奇,也了结得突然,总之是告一段落,至於白水县那些生怪病的人,也都在空月的帮忙下一一找到办法治好,刘生生算是洗刷冤情,明真教的势力则从白水县开始逐渐瓦解、溃散。

    那范师爷还为这邪教做了个结论道:「这就是千里长堤溃於蚁穴,谁让那个失心疯的小觑了我们。」

    安大人皱眉忖道:「原来我治理的是个蚁穴?」

    经历此事,刘生生又开始摆摊做生意,买卖内容照旧,只是暂时不帮人解决太玄奇的疑难杂症,他暂时对鬼神之事有点厌倦了。反而是徐染买了不少怪奇、方术典籍回来研究,好像开启新的眼界。

    当然,刘生生没再回小庙旁的小屋住,而是在徐染家中的小书房住下。杨怀翡则在其忠心的护卫迎接下回京,不过仍时时与纪星鹤互有书信往来。

    这场骚动及混乱,赶着在立冬之前就平息。然而为了准备过冬及岁末,谁也没有闲下来的工夫,明真教的事很快就淡去,後续这个教派及朝政剧变的事,遥远得像在九霄天外,而这白水县渡过这波浪潮,仍然太平常存。

    ***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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