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唉声叹气的了,我答应过你的,一定回来”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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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其他人怎么样!但是你!跟着我的师部!”秦远在中条山见到何不为,骑在马上,看着她,语气生硬的说
“为什么跟着你的师部”
“不想死就紧紧跟着我”
1941年5月7日,日军集结十万兵力,在航空兵的支持下从中条山外围,由东、北、西三个方向开始全面进攻。(中条山西起晋南与陕西相望,东迄豫北济源、孟县同太行山相连,北靠运城盆地,南濒滚滚黄河。境内沟壑纵横,山峦起伏,关隘重叠,矿藏丰富。中条山与太行、吕梁、太岳三山互为犄角,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日军侵占山西后,“为了固华北、抑洛阳、窥西安,自1938年以来曾十三次围攻中条山,但均未得逞”)
所有人都以为,老蒋会很重视这次作战,结果是,**在战前按老蒋要求,甚至还抽调部队去**,使中条山地区兵力下降到十八万人。要知道,以**的实力,即便是十八万对十万,那也是不占优势的,反倒是日军,极其重视这次作战,将其称为中原会战。拿出十万主力军作战,对晋南地区,志在必得!
5月9日,第二十七师师长王竣牺牲,上层本就没有什么思想准备,底下士兵更是心里没底,如今,才两天时间便死了一个师长,顿时军心大乱。
秦远率领师部于永济遭遇日军,日军方面,干净利落,如教科书一般的战略,让秦远都大吃一惊,**这边工事薄弱,上层指挥混乱,吊儿郎当迎战,后方供给不足,秦远部队甚至出现了断粮数日的局面,至13日晚,在对方猛烈的攻势下,部队躲无处躲,撤无处撤,战马跑不起来,机枪形同虚设。
战壕里血流成河,满是尸体,外面沙尘四起,炮火连天,但都是对方的枪炮声,中国部队听见最多的是惨叫,何不为拖着秦远,在战壕艰难的寻找躲避,他身中数枪,流血不止,顺着嘴角不住的吐血,虚弱的牵了牵何不为的衣角,何不为停下来,将他靠在自己肩上,秦远看着她,眼里满是悔意
“不要紧的,我们可以出去的,去后方”
“不可能了,我们都被包围了,哪里出的去,大部队,死的死,逃的逃,没人来救我们了”何不为紧紧贴着他的唇边,听他虚弱的说道
“那我们就自己出去”
“呵,你看看”秦远说着无力的从战壕伸出一支手,往后指了指,何不为小心的抬了抬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秦远所率师部,一万一千人,如今还能站在战场上的,竟然到了一眼望去,可以数的出来的地步
“我们出不去了,不为,我好后悔,带着你一起,否则,你也不会跟我困在这”
“你别再说话了,会有办法的”
“我这样半死不活的,会做俘虏……”
“不会的,怎么可能会做俘虏”
“令萍……我,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令萍,令萍现在挺好的,我在上海时遇见她了”秦远突然说起令萍,让何不为怔愣了一下,片刻,目光有些闪躲的说道
“啊,真的?”听到何不为这么说,秦远眼里有了些神采
“对,真的,所以,你要活着”
“那我更不能做俘虏……但是……我们真的走不了了,不为……”想到了什么,秦远又绝望的黯淡了目光
“嗯?”
“杀了我”
“什么?”何不为没有听清,又靠近听了听
“杀了我”
“………………”何不为被震惊到,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着眼睛看着秦远
“我其实胆很小,自己不敢开枪,你来帮我吧”说着从腰间枪套里,摸出那把随身携带的手枪
“秦远,你听我说……我们……”何不为停了下来,说什么呢?秦远没有说错,大部队逃的逃,死的死,没有人来救他们,他们根本出不去,他们会做俘虏
“呵呵,我听枪声越来越近了,快点,求你,这里面有四发子弹,剩下的都留给你,必要的时候,你也……你比我胆大,你没问题的”
“你…………”何不为抬头看看,又有人倒下,面前堆积成山的尸体,让她开始目眩,耳边的枪声,震得她阵阵耳鸣
“秦远……”何不为感觉自己声音有些颤抖,她不是不敢,是不想
“我想死在战场上,可我现在爬都爬不起来,怎么上战场呢,我想自杀,可我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我这么没出息,算什么军人呢?我不要做俘虏,我不要最后那点尊严,都被践踏,你想让我做俘虏么?”
“我,我……我不想”
“不想就快点,求你了,不为”秦远几乎是乞求的看着何不为
“秦远,秦远”何不为抓着他的手,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她想起那个在树下扭着身子抓虫子的胆小鬼,她想起那个成日带着眼镜,喜欢高谈阔论的书生
“嘭!”这一枪,比起外面的炮火声,实在是显得轻不可闻,但却永远刻在何不为的记忆里!
从背包里拿了块平时洗脸的布子,给秦远擦了擦,又给他整理了衣帽,取下背包,何不为捡起一挺冲锋枪,她知道他们根本就出不去,秦远说想死在战场上,但是爬不起来,可自己还能站的起来,秦远留了子弹给她,但何不为不会自杀,也不会做俘虏。
满眼军装中,出现了一身中山装,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冲锋枪的火光不停闪动,她单薄的身体跟着不停抖动,她昂然挺立,咬着牙,似乎带着压抑许久的一腔愤恨,踩着脚下的尸体,毫无顾忌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走进火线……
1941年,5月上旬至6月上旬,中条山战役,以国民党守军中条山根据地完全陷落而告结束。
最后,几百名十几岁的娃娃兵,在日军的穷追猛打下,被逼退至黄河岸边,衣衫褴褛,弹尽粮绝,走投无路的孩子们,高喊誓死不做亡国奴,全部投河自尽……
中条山一战,国民军伤亡近四万两千人,被俘三万五千人,而日军,仅仅阵亡六百余人,蒋,介,石,将这一战称之为,抗战史上最大的耻辱!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断更,今天多更一章
☆、四十八
中条山战役,已经过去快半年了,太平洋的血腥都飘到了中国,何不为还没有回来,连封信都没有来过,我问父亲,父亲说她去了后方继续跟踪报道,我不相信,这次父亲的报社,只去了她一人,若真像父亲所说,那怎么,连张她拍的照片都没有见过,对中条山的惨败,我是早有耳闻的,我有些担忧,一次次的写信给父亲,甚至是逼问他,何不为到底在哪儿?
年底,父亲来到昆明看我们,其实,除了看我们,他是为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来的
“嘉毓”父亲从见到我起,就一直闪躲着,没有跟我对视过
“不为在哪?”这是我之前在信里问过无数次的问题
“你……嘉琪啊,你先把小卯抱出去”
“呃……哦”嘉琪愣了愣,从我怀里,抱过小卯,走了出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为,我们……”我从没见过父亲这样天吞吞吐吐过,当初他告诉母亲妹妹的死讯时,也不曾这般
“爸,您有话直说,我承受的住”
“我们,我们找了半年多,没有找见她,还有秦远,也去了中条山,也是没有找见,可能……是都留在战场上了”父亲说到不为时,话中满是愧疚
“…………没有找见,没有找见的意思就是,没有见人,也没有见尸?”我听到我语气中的平静如水
“……对”父亲似乎很惊讶我这样的平静,看了我好一会儿,说道
“好”语罢,我走了出去,去到嘉琪那,抱着小卯回到房间,坐在床上,靠着窗口,看着小卯扒拉着我的外衣,咯咯直笑,我也被他感染,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不害怕!也不悲伤!只要没见到何不为的尸体,我是不相信她会死的,她说她会回来,活着回来,这是她很久以前便答应我的,她从没有骗过我,她不会食言!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问过父亲何不为的消息,如果有消息他肯定会告诉我,如果没有,那何不为肯定是在回来的路上,我每晚拿着那张小小的照片,等着她……
“妈妈”
“嗯,呵呵,小卯乖,再吃口面条?”
说起来,嘉琪带他的时间比我多,可他总喊我妈妈,管嘉琪叫阿姨,也不知是谁教他的,但我听着心里高兴,小卯5岁了,我像以前教弟弟妹妹那样,开始教他写字,看书,他写的最好的,是令萍跟何不为这几个字,我若问他秦远是谁?他每每都是想半天,然后回答,忘了,我便只能再说一遍,是叔叔。
1944年秋末,父亲在努力了近五年后,终于为令萍争得释放,将她秘密送到昆明,我抱着小卯,在门口等她,我甚至记不起,我有多少年没有见过她,她没有变,只是瘦了很多很多,但是脸上的神采,眼里的坚定,眉梢的笑意,一如当年。再见面时,没有故友重逢的激动,更多的,只是一腔无以言说的苦涩……
“小卯,看谁来了?”
“呵呵,要不要阿姨抱抱?”令萍进屋放下包袱,向小卯伸出手,我被惊了一下,怎么是阿姨?不是妈妈么?
“小卯,叫人,叫妈妈”我蹲下身,摸摸小卯的头,引导着他
“呵呵,我是你妈妈的好朋友,嗯……你若愿意叫我妈妈,也可以”
“……阿姨好”小卯想了想,小声唤她一声,回头扑进我怀里
“嗯,你好”令萍语气很轻,也蹲了下来,抚着小卯的背,怔怔看了小卯一会儿,深深的吻了吻他的脸颊,温柔的笑笑,起身坐在椅子上看着他
晚饭后,嘉琪准备了洗澡水给令萍,现在是秋末了,我怕她着凉,就让她在我的房间洗,那里暖和些,嘉琪跟她差不多高,我去嘉琪那,找了一身干净里衣给她
“令萍,这是嘉琪……”推门进去,她背对着我,正在脱上衣,屋里的灯光很暗,但我还是被刺痛了眼睛,刺痛了心,她的胳膊上满是烙印,还有肩膀上,背上,也全是深浅不一的伤痕,我暗自咬了咬舌头,低头走过去,不敢看令萍的表情,放下衣服,急忙走了出来。
刚带好门,我几乎是摊在了门口,我咬着手腕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却任由刚才忍住的眼泪,放肆在脸上,脖颈上,最后落在我的面袍,无声无息,有如没有存在过,我想起何不为得知令萍被捕后的那番话,哪里来的日本人呐,哪里来的共,产,党,哪里来的郭明党……
“晚上让小卯跟你睡吧”我抱着小卯进来,打算让她跟令萍一起睡,我去嘉琪那里睡
“呵呵,怕是不行,他跟你睡惯了,要跟我睡,别半夜吵得我睡不着啊”这哪里是许久不见的母亲说的话?这个令萍,风格一点没变
“那好,一起睡吧”我将小卯放在中间,跟令萍躺在两边,看着他
“小卯,背首诗”我跟小卯说
“嗯……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御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