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蛇嘻嘻的笑,小小的身子左摇右摆,似有感慨的喟叹道:“唉!这都多少年了,终于有人来跟我说说话了,活的死的对我来讲都无甚关系。”它仿佛心情不错,又好心地向画桥解释道:“你刚刚在无间地狱已被青面使识破,他一掌将你击毙,所幸你身上有一件物事护住了你的魂魄。”
“喏!”小金蛇游至画桥身侧,用尾巴点了点她头上插着的金凤钗,“就是这个了!你真是好运啊,青面使那一下绝对可以让你神形俱散,这金钗上面沾染的血护住了你的精魄,也就是说你的魂魄现下寄居在这金钗里,呵呵!”小金蛇在半空转了个圈,欣喜道:“你此刻的情境跟我倒是有几分相似了呢!”
小金蛇又道:“你的意志也真够顽强的,竟得以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完成这魂移之法!”
画桥乍一听闻自己已经身死的消息,有些难以置信,而后便是无悲无伤,心底一片麻木漠然,又知是云郎的血再一次助她,不由心下一暖,进而下定决心,事已至此,她倾尽所有也要带走这面三世镜。
画桥坚定了心念,便开始找寻突破点,对那金蛇温柔一笑,轻声道:“多谢尊驾告知这许多,生死与否,对画桥而言本无甚差别。”话锋一转,“尊驾已在此处待了许多年了吧!”
小金蛇夸张的上蹿下跳,终于在半空中安静下来,一吐心中郁结般痛道:“可不是!我在这鬼地方待了多少年月我都记不清了!你都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无趣!”
画桥美目流转,会心一笑,狡黠的问:“哦!画桥能想象的到那份孤独寂寞,那尊驾不想出去吗?看看人间的风景!”
小金蛇忽地退回到三世镜之上,歪着头瞅画桥期盼的脸,凉凉道:“你已经死了,你的尸体还在无间地狱躺着,你以为现下你还出得去?”
只这一句话便让画桥的心凉了个通透,她怎早没想到,既已被识破了,便是败了,哪还有出去之说!画桥一瞬间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精气,面色灰白,心如死灰,即是如此,她还是次要,只是她的云郎该如何是好?命格已定,无可更改了吗?
“嘿嘿!”小金蛇看着画桥面色突变,反而开心的紧,大咧咧道:“你莫要愁眉苦脸的,我有办法的!我早就想出去了,你来的正好,带我出去吧!”
“……”画桥无语,这守护灵蛇不但形状声音稚嫩,心性也是如孩童一般,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小金蛇念了个口诀,脸盆大小的三世镜便华光一闪,“咻”的一下变成一颗珠子大小,被灵蛇一口吞进腹中。
画桥看的目瞪口呆,小金蛇却愉悦道:“别愣着啊!跟我走就行了,别看我长的这样小,我在这冥界地府里也算是有几分本事的。”
小金蛇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块黑布,让画桥将这黑布兜头罩在身上,它自己也钻进黑布中,立在画桥肩头。画桥双眼被遮,不能视物,小金蛇让她不要在意,只管迈步就好,她要接受自己已是一缕孤魂的事实,不用怕摔倒。
画桥心下忐忑不已,忽地听见有个鬼差向她恭敬道:“恭迎转轮王大驾!”心突地一跳,画桥顿住脚步,正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苍老深沉的声音道:“嗯,近日第九层油锅地狱罪魂的情况如何?”这出声的竟是那条小金蛇,原来它的声音竟会变化!
那鬼差规规矩矩答道:“回转轮王,近日凡间***、盗窃抢劫、欺善凌弱、拐骗妇女幼童、诬告诽谤,谋占他人财产及妻室之罪魂数量有增多的趋势,第九层的油锅已经不甚够用了!”
“唔……”小金蛇故作沉吟了一阵,片刻道:“下次吾去天庭时会记得上报此事,汝退下吧!”
鬼差顺从的应了声,便躬身退下了,小金蛇用尾巴点了点画桥的肩头,画桥心领神会,继续向上行去,一路上再无遇上其他阻碍。
小金蛇显摆道:“全地府就属转轮王最容易假扮,他浑身只罩一块黑布,嘿嘿!”
画桥摇了摇头,这灵蛇也就是个孩子罢了,遂问道:“尊驾如何称呼?”
小金蛇道:“画桥姐姐莫要对我用敬称,唤我金儿就好。”
----卷一?三世镜完
☆、卷二六俗诸天 第一章
“小哥儿,来一碗牛肉面!”
“嗳!牛肉面一碗!”紫阳手脚麻利的抖开肩上的抹布擦桌子,业务娴熟地殷勤道:“这位客官稍待片刻,您要的面马上就好!”
阿虎暗道这骗吃骗喝的死道士干活儿越发像样了,应了声好,便开始抻面下锅,捞面浇汤,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不知不觉,日头西斜,来吃面的客人渐少,紫阳抬袖揩了揩额上的汗,叹道可算能歇歇了,方大壮那个不够意思的,竟然办完他表妹交待的事就起程回家了,这极其不仗义的行为简直就是过河拆桥!自从他走了以后,阿虎把所有的脏活累活都交给紫阳一个人来干,不就是六文钱吗,使唤他跟使唤牛马一样!实在是欺人太甚!
“紫阳哥!又来客人了,快去招呼!”
“嗳!这就来。”
唔……紫阳不会承认,真正的事实是,当像阿虎这样单薄瘦弱的清秀少年,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叫他哥的时候,他便丧失了全部的抵抗力,让帮忙干什么,他就屁颠屁颠的去了。哎!人在江湖,切忌心软啊!
紫阳赶忙跑过来,热情的招呼道:“这位客官,您要……”话到一半便顿住了,眼前坐在桌旁的客人虽然脸上蒙着面纱,紫阳还是能从她的眉眼身形看出,她是画桥!
“道长,别来无恙!”画桥清脆的嗓音道。
紫阳一时间愣怔在原地,本来半月之前,他还是要找画桥追问凌云锦的下落,若她不肯交出弘云的转世,还要一意孤行下去,紫阳便会对她动手也未可知。可是城郊莲花池一晤,在方大壮面前画桥主动帮了他一次,紫阳自认是个恩怨分明之人,此时此刻再见画桥便是有几分尴尬了。
紫阳这副呆愣的模样看在阿虎眼中却是另一幅光景,只见紫阳一瞬不瞬地瞅着人家漂亮姑娘,分明是见色心起的猥琐德行!亏他还是个静心修行的道士呢!
“咳咳!”阿虎走到两人中间,狠狠剜了紫阳一眼,转头微笑着对画桥道:“姑娘要什么面?”
“嗯……来一碗阳春面吧!”
“好嘞!姑娘稍等!”阿虎回身去做面,又狠狠瞪了紫阳一眼,紫阳只觉得莫名其妙。
画桥忽地开口道:“道长不是一直想找云郎?怎地现下不问问奴家把云郎藏在何处了?”
紫阳诧异这女子突然出现又是闹的哪一出,他上一世便知道画桥虽是个柔弱女子,气魄胆识却一点都不输男子,只要有关弘云之事,她便没有做不成的,想从她口中得知凌云锦身在何处根本就是不可能。
“贫道问了,你也定不会说,又何必多费口舌!”紫阳道:“只是不知你今日来找贫道,所为何事?”
“奴家今日前来便是特地来知会道长一声,”画桥的眸中焕发光彩,眉梢眼角都带上了几分笑意,“莲华已经答应助云郎一臂之力!”
紫阳闻言心中一震,不由得摇了摇头,百般阻挠千般算计,还是没逃掉这一劫!
“你竟是来向贫道示威的吗?”紫阳眉头微皱,语气变的严肃。
画桥丝毫不为所动,淡淡道:“奴家怎敢,道长怎会不知,莲华可不是那么好利用的,他对玄觉的执念不比奴家对云郎的少,不过是正恰好此刻志同道合罢了!”
画桥瞟了一眼正专心做面的阿虎,低首轻声道:“奴家前世的苦苦哀求尚能换来大师的一次心软,这一世奴家求道长放我们这些痴心人一马,莫要阻拦!”
紫阳心道:你们一个个不至鱼死网破不罢休的架势,我又如何拦的住,只是大任如斯,不得不为。你们要鱼死网破,我便破釜沉舟!
“前世的弘忍已死,现今世间只有一个道士紫阳,生来便是为了护住凌云锦平平淡淡过到老,也让你与他的情缘有个了断。”紫阳未曾料到这一世会多出一个莲华,他本是个异数,却打乱了这盘棋局。
画桥默然不语,拿出一块碎银放在桌上,便起身告辞了,紫阳看着她纤弱的背影,刚欲叹气,就瞅见藏在画桥面纱下的小金蛇偷偷冒出头来,向他恶狠狠的吐着信子,紫阳呼吸一窒,一口气不上不下的,猝不及防又被猛推了一下,他一个踉跄,站立不稳,差点摔倒。
“哼!”只见阿虎紧紧攥着那块碎银,叉着腰向他凶道:“人都走远了还看,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死道士,没羞!不害臊!”
紫阳:“……”才叫了几天哥,这称呼又退回死道士了,紫阳心内哀嚎,哎!阿虎心,海底针,找谁说理去!
这日,天气晴好,日暖风清。
韶山之腰,宝林寺外。
“玄清师弟真是天资聪慧,竟用时不足一月便修得慧眼,得以进入舍利塔,实乃我寺大幸!”玄举率全寺上下数千名僧侣来为莲华送行,欣喜万分道:“我代传人中竟有两名僧人进入舍利塔,慧能师父尚在闭关,他若是知晓定会心下甚慰!”
莲华敛眉低首,一副谦恭模样道:“师兄过奖了!玄清愿为求得上等佛法进入舍利塔修行,不知何时方能出塔,玄举师兄近日来对玄清多方照拂,还未及向师兄道谢!”
“嗳!哪里的话,自家同门师兄弟,何必客套!”玄举今日真是十分高兴,平时严谨庄重的人,此刻也不禁喜上眉梢:“时辰不早了,玄清师弟快快进塔吧!”
莲华欣然应允,举步向韶山密林深处行去,片刻之后,便遇见了轻薄如白纱的结界,进到这结界里面便能见到他心心念念的玄觉了,莲华毫不犹豫的踏了进去。
在修为尚浅的众僧人眼中,莲华便是走着走着便凭空消失了,乍一见此景象,皆惊呼出声,不少小沙弥惊讶的大张着嘴,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要潜心修炼,期得有朝一日也能修得慧眼,像这位玄字辈的师兄一样,可以进去这神乎其神的舍利塔,到时是怎样的荣耀骄傲啊!他们小小的脑袋还未曾想到,若是进得去出不来,又会是怎样凄凉悲惨的情形!
☆、第二章
七重舍利塔果然与佛教密典上所描述的一致,八角飞檐,宏伟庄严,塔身挺立,直冲云霄。
然而莲华最初看见的却不是这久负盛名的佛家宝塔,而是于塔前长身而立的那个人。
在两人分别的日子里,莲华曾无数次想象与玄觉再次重逢时的情景:也许是突然一日,玄觉修得法眼,忽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也许是多年之后,两人都已年过半百,再相逢只剩无语泪凝噎;更可能便是一生一世都见不到了,玄觉在塔中,他在塔外,在期盼希翼与悲伤失望之中了此一生。
待到莲华修为渐变深厚,得以进入舍利塔,不用再怕这塔会使两人生生分离,莲华就时常会想,当他忽地出现,那人会是怎样的表情,是惊愕还是欣喜?是愤怒还是喜悦?那人一向恭谨虔诚的面庞会不会为自己的出现有一丝丝的不同?
莲华常常彻夜被这种毫无结果的臆想折磨纠缠,虽然明知不会有结果,莲华却还是乐此不疲,甚至想好了与玄觉重逢时要先说什么,后说什么,兴奋又紧张的一遍遍打着腹稿。在那月光下,清风中,俊美无双的青年坐于宝林寺藏经阁的窗前,神色或焕然或落寞,每一次因这臆想而喜而悲的滋味只有他自己晓得,甜蜜又苦涩,周而复始,无始无终,连绵不断……
莲华只一越过那阻隔两人心念相系的结界,还未待抬眸,心脏便先于主人一阵战栗,仿佛有一根极细的线,绕过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不轻不重的紧了一下,却让他瞬时愣在那处,动弹不得。
与他相隔数米的玄觉也呆立在那,玄觉还是印象中的模样,瘦削又轮廓分明的脸,刚毅深邃的眼眸,英挺的鼻梁,着一身藏白色僧袍,只是眉头微微蹙起,神情带着点迷茫不解,仿佛不相信这眼前的人是真实存在的,怀疑他只是一个飘渺虚无的幻影。
只这一眼,莲华不禁红了眼眶,他嘴唇动了动,想开口唤玄觉,却发现喉咙仿佛堵了块大石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音阶来,之前在无人深夜打的腹稿都被他忘在九霄云外去了,此刻一句也忆不起来。
玄觉心中猛地一震,终于知晓眼前的人正是莲华,这不是幻觉,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玄觉忽地向前迈了一步,顿觉不妥,又停住。
两人相望凝视了许久,直到莲华蓄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玄觉惊醒了一般,残存的意识记得从小到大,还从未见莲华哭过,玄觉沙哑低沉的嗓音道:“你……来了!”
莲华听见玄觉的声音,呼吸一窒,眼泪向是冲破堤坝的洪水,毫无顾忌的冲出眼眶,清了清喉咙,莲华听见自己带着鼻音,极其沉闷难听的声音道:“嗯,我来了!”
未见时想说的话似乎有千言万语,相见时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莲华与玄觉又对望了片刻,直至莲华觉得这场景好滑稽,破涕为笑,近一月来的相思之苦竟在这一刹那全部烟消云散了。
玄觉不由的也跟着他唇角勾起,展露笑颜,莲华见他这一笑便觉得万分满足,这些日子的辛苦修习果然没有白费。
“这舍利塔墙壁上的经文奥妙绝伦,内含乾坤,”玄觉带着莲华一层层参观这座宝塔,“我入塔四日之后才知晓其中妙处何在。”
“唔……”莲华敷衍的应着,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玄觉英俊的侧脸,这张脸与他在三世镜中看到的前朝从五品御史台言官后任辅政大臣,一代忠良顾念卿的音容笑貌渐渐重合。
《御宅屋》